“这就是世界。
我们居住的大地就是一个巨大的球。
这个球太大,环绕一圈得走近十万里,相比这个大球,人太渺小,故此看我们视线之内,就像是在一个平地上,不过也并非无法验证,平日依旧有迹可寻,比如在海上看远处的帆船,最先看到的总是帆。
在大概百年之后,泰西夷人最终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的一支船队向西航行,一直不改变方向,最终在几年之后,从他们东方返回港口。”
杨丰对着地球仪说道。
自制的。
杨的战舰上不缺工匠,甚至还有专业绘制地图的
他属于开拓新航线,当然要带着绘制地图的,所以杨丰需要的只是让工匠制造一个木球,无非两个超大号的木碗扣在一起,只要能确保是个大致的球型就可以。然后绘制地图的想办法把一个大致的世界地图,变成地球仪上的图像,而且也不需要管细节问题,就是个陆地轮廓,配上经纬线之后,这个还是很容易实现,再涂上不同的颜色。尤其是目前大明的真正实际控制区,这个也是要涂出,现在的大明就是北到松花江流域,连黑龙江都到不了,南到海南岛,南海上岛屿至少现在还没去。
西到安定卫,罕东卫,就是若羌和和田。
沙州卫还没设立。
不过沙州的蒙古人已经朝贡了。
哈密卫也还没设立,控制那里的兀纳失里此前或降或叛,去年刚刚被明军暴打一顿又朝贡了,所以那里还不能算实控区。
应该算藩属。
他的身份也是哈梅里王。
杨丰的明朝实控区标准就是卫所和宣慰司。
宣慰司也算实控区。
虽然宣慰司很多也没有明军,更没有明朝官员,但只是土司,类似于封疆内的自治区,明军在宣慰司是有军事行动权的,尽管实际上可能从没有过,但有这个权力,宣和慰这两个字已经明确了这一点,前者可以调动土司的军队,后者可以派兵进入土司的地盘慰劳
当然,带着大炮慰劳。
总之目前的大明就这么大的实控地盘。
“我大明就占这么点?”
朱允熥转着地球仪,多少有些不满地看着大明那块。
“就这还是放宽了标准。
比如乌斯藏都指挥使司,朝廷也就是接受其朝贡,偶尔派个使者过去晓谕一下,但实际上人家怎么管,朝廷是不过问的,不过他们那里也只能这样,毕竟地方太高,咱们的人上去气都喘不动。
还有八百大甸这些宣慰司,也仅仅是他们来朝贡,咱们封他们官。
别说是实际管辖,就是咱们的使者恐怕都没去过。”
杨丰说道。
“这些蛮夷之地得之无益国家,失之亦无损国家,若要真正管辖,却要派遣官员,军兵,那就要劳民伤财了。
我大明怀柔远人。
只要他们臣服大明,何须管别的?”
黄子澄在一旁说道。
他连个座位都没有,只好在那里站着。
另外也是不屑于坐在这种充满乌烟瘴气的地方,看看周围那些女人一个个穿的都有伤风化,尤其是那个最漂亮的,一点不懂遮掩,就那么挺着胸站着,脖子看了几眼而已。
其他女人也都一样。
好吧,杨大使的义女们穿着比较复古
复唐朝的古。
毕竟他自己设计的服装,肯定要兼顾他自己的审美,所以肯定要比这时候清凉些。
这已经很保守了。
他没搞出全套现代服装,就已经是很尊重这个时代了。
“皇太孙,请记住,这世上就没有无价值的土地,只是什么时候价值显露而已。
八百大甸是我们的称呼,土人则自称兰纳,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百万稻田,那里是最好的水稻产区,哪怕到我们时候,也是重要水稻出口国,那里的香米属上等大米。现在朝廷认为的蛮夷之地,只是其价值未开发而已,以木邦,缅甸这些地方为例,那里有制造战舰最好的木材,后世泰西人占领那里取其柚木制造战舰,纵横海上无可匹敌。乌斯藏的确是高原之地,我们上去都喘不动气,但别忘了唐朝被吐蕃攻破长安,这样的地方不牢牢控制在手中,只要再出一雄主,或者被那些觊觎大明的控制,陕西,四川永无宁日。
看看,这世上真没有没价值的土地。
或为膏腴之土。
或地下有取之不尽的矿藏。
或战略价值特殊。
总有其价值展现之时。
哪怕为子孙计,也要不停开疆拓土。
世界这么大,大明才占多大点,国家有强盛也有衰弱,不趁着强盛之时多抢些,给子孙后代留下尽可能多的土地,等到衰弱时候,就该轮到别人抢你了。
还有,不要想着怀柔,夷狄畏威不怀德,怀柔换不来稳定,人家只是把你当人傻钱多,说些不用真正付出成本的好话,然后换赏赐。我可以明白的说,那些向大明朝贡的番邦贡使里面很多都是商人,根本与其君主无关,就是自己造份臣服的国书,拿些不值钱的土产,以朝贡为名换取大明的赏赐和贸易。
他们进贡几匹马,一些香料,大明赏赐的百倍有余。
暴利啊!
香料才几个钱?
南洋那些岛屿上遍地都是,就跟咱们这里的野草般。
而大明的国力百倍千倍于这些番邦,可以说大明一县人口,说不定就比他们全国都多,纵然那些大国人口都未必赶得上江南一府之地。
这么大的优势,为何不去直接灭了其国,占了其地,从此坐享其所有?
这一点得学胡元。
胡元就做的很好,能抢到的土地都抢到,肯臣服的做狗,不肯臣服的屠城灭族。”
杨丰继续蛊惑着朱允熥。
“大明乃礼仪之邦,仁义以恩泽天下,岂能如胡虏?”
黄子澄怒道。
“以前跟着人家做农奴主时候喊人家大元盛世,如今看人家凉了,叫人家胡虏,没良心啊!”
杨丰感慨着。
“呃?”
黄子澄张口结舌中。
当然,朱允熥没兴趣理会伴读的心情,他正在转着地球仪,估计身上部分血脉在觉醒,说到底他身上也是流着一半常家血脉的
皇太孙最终抱着地球仪走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要,他得去献给他爷爷,他爷爷肯定会再多做几个的,而且会更精致,所以最后他肯定会有一个的。这时候朱元章那里的世界地图依然没完成,只是把东方部分完成了,现在杨丰回来,那些绘地图的很快会继续他们的工作。
“我一直疑惑,你们为何都不支持开疆拓土?”
杨丰看着离开的皇太孙,问张显宗。
“谁掏钱粮?”
张显宗很干脆地说道。
杨丰微微一笑。
“谁都知道开疆拓土是好事,可开疆拓土的钱粮谁出?陛下此番开拓会宁,就已经可以说劳民伤财,前方的确只是两三万兵马,后面多少人在运输?江南的粮食要海运辽东,辽东要走辽河运到开原,再从开原继续向前运输,为了在吉林造船,征调了数千工匠,这些工匠所需要也要运输过去。
从江南到吉林,十余万人在为这几万人运输。
而这十余万人,又得消耗更多钱粮。
全是百姓所交赋税。
这还是会宁,一路有海运,有河运,运输方便,若向西南山区,向西域沙漠之地,那又得多少人运输?若向南洋,又要造多少船,需要多少造船工匠,这些工匠又得多少赋税来养?
开疆拓土?
一句话当然容易。
可真开疆拓土时候,是要掏钱的。”
张显宗继续说道。
“但回报也丰厚。
南洋的香料,西域的贸易,哪怕缅甸这些地方,也有宝石。”
杨丰说道。
“可这些与百姓何干?”
“是与江南百姓何干吧,或者说与江南士绅何干吧?
你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根本原因还是江南士绅得不到什么好处,皇帝陛下依旧没有放开民间的海外贸易,向南洋的开拓无论捞多少,都是归了皇帝陛下。向西域的开拓就算能捞好处,那也是西北那些武将,向西南开拓便宜了沐家,但钱粮却都是从江南出的。
没好处你们自然不支持。
但如果有呢?
首先,虽然我们分歧很多,但在这个问题上是一致的。
民间海外贸易应该开放。
但前提是必须使用宝钞交易,可要使用宝钞交易,就必须以武力逼迫那些番邦,还是得先武力开拓,说到底想要好处,就得先投资才行,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推动你们的皇帝完全放开海外贸易。
你们还得先支持他开疆拓土,反正你们不支持也没用。”
杨丰说道。
“你如何使陛下放开民间海外贸易?”
张显宗有些动心地说道。
他是福建人,闽系士绅最期待的可就是这个。
“宝钞啊!
你们不会还没明白,他真正要避免的,其实是丧失货币主导权吧?海外贸易越繁荣,民间士绅商人手中积累的金银和铜钱就越多,他的真正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推行宝钞,推行宝钞又是为了控制货币主导权,但如果民间金银铜钱数量众多,那么他无论怎么严防,都阻止不了民间使用这些东西贸易的。
发达的海外贸易,会导致他的宝钞越来越难推行,就是用香料交易都比宝钞受欢迎。
同样也让他失去货币控制权。
现在他可以印钞票,然后赏赐给军队,军队去购买想要的。
一旦他失去货币控制权,就只能通过税收来获得金属货币,那时候他就只能向士绅妥协,因为发达的海外贸易会让士绅获得巨额金属货币,简单说就是士绅获得了货币主导权。
他必须屈服于士绅的意志。
这才是关键。”
杨丰说道。
大明就是这么完的啊!
宝钞的崩溃让国家失去了货币主导权。
而掌握巨额海外贸易白银的江南和闽粤士绅集团,则完全控制了国家的货币,他们依靠货币主导权再控制国家的政策,最终就是东林党了。朱元章从一开始的错误,就是选择了宝钞作为货币,虽然他也没办法,毕竟他真没那么多铜钱,宋朝就已经用铁钱了。元朝时候色目集团和蒙古贵族更是继续搜刮金属货币,元朝就已经用宝钞了,朱元章只是面对现实的无奈选择。
但是
这个祖制让后世改不动了。
明朝直到灭亡为止,宝钞一直都是法定货币。
虽然实际早就不使用,但不用也是法定货币。
白银不是。
钱钞并用才是法定。
明朝政府权威的丧失就是一个货币主导权丧失的过程。
最初宝钞为主铜钱为辅时候,就是洪武永乐这些强君时代,等宝钞贬值严重铜钱为主的时代,就是那些越来越衰弱的皇帝,因为阻止不了私铸铜钱,后期到了私铸铜钱完全取代官铸铜钱时候,皇权就已经撑不住,最终只能在官压制下了。然后海外贸易的白银恍如降维打击般把宝钞彻底踢出去,剩下铜钱也因为白银越来越多而越来越弱势,到白银完全占据主导权时候,就成了万历以后那些皇帝了。
不仅仅是官,东林党后面的地方士绅都能压制皇权。
万历的矿监税监被地方士绅像狗一样打死烧死扔河里淹死时候,他连杀个当替罪羊的葛成都做不到,一个被皇帝圣旨处死的平民,居然在地方官绅合伙保护下,一直在监狱像英雄般被伺候着活了十几年,然后居然还被放了。
真是魔幻般的世界。
说到底就是万历没有货币的控制权。
苏州士绅们有。
万历不敢真正得罪他们。
所以想要朱元章放开海外贸易也很简单,士绅支持他的宝钞。
不是嘴上支持。
而是真正配合他完成货币的宝钞化并确立一个可以延续的制度,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货币主导权,然后把一起割韭菜的对象变成周围那些番邦小国
或者说君臣狼狈为奸,一起祸害周围。
君臣建立互信。
共同建立一个能让双方都接受的,可以长期运行的货币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