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毛线丢了

一九八八年,他咬牙花钱买杂书看,足以说明他有多喜欢,现在,他说要送给我。

我很感动,非常感动,为他这份善良。

“好,谢谢你。”我领了他的情。

他松了一口气,从凳子上起了身,他的神色更加庄重。我接受了他的好意,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从我妈过世到下葬,足足九天的时间,那是怎样的九天?前世时,我爸走那会儿我也是十岁,只是那时是十岁的心智,并不懂什么是世事无常,我妈哭我跟着哭,她悲痛欲绝,我更多的是惴惴不安。这一世,我还是十岁,只是我用三十五岁的心再次感受失去至亲的痛楚。

头七那天,我跪在长明灯下,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发怔。我的眼角早已干涸了,侧面的厨房那边坐着几个族里的亲人,谈话声不时地传来。

我听到他们絮叨这个家没个女人是不行的,又说再找的还得找个像我妈那样的能干的女人才行。但马上有人反对,反对的人说我妈太强势了,容易压了我爸的运势。

我爷爷抽着水烟,咕噜噜的声音停了,他说找肯定是要找的,但怎么的也得等我妈满了七七再找。

我爸始终沉默。

我跪着没动,心里只觉得无比的悲哀。人死如灯灭,我妈从来也没有想过,她拼死拼活为了沈家,然而,她尸骨未寒,她的老公就在考虑再娶的事情了。

我妈过世的第九天,她下葬了,这个日子先是我爷爷看好的,后来又请了镇上最好的风水先生来了一趟,风水先生给改了个时辰。时辰改好后,我爷爷带着风水先生把沈家村方圆数十里的山全都走了一遍,最后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山坳里为我妈选了一块福地。据风水先生说,我妈葬在那里能福泽沈家后人,我这一辈里要出好多能人。

我爷爷和我爸频频点头,眼底有了喜色。

我妈死了,对沈家而言,天并没有塌。并且因为那块福地,我爷爷和我爸心中还多了一份希冀,仿佛我妈死得其所。

我妈过世的第十天,族里的亲人,我妈那边的外戚一一散去了。我外婆头几天闹了闹,做足了样子。在众人和稀泥的劝解安慰下,我外婆好吃好喝后带着几大袋干货和酒席剩菜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对于一个早就嫁出去的女儿,我外婆也就算尽了娘家的本份。不然呢?她还能做些什么?打死我大伯吗?还是让我爸签下绝不再娶的保证书?亦或者怕我们姐弟几个被后妈虐待干脆把我们带回郑家去抚养?

对于多子多孙的我外婆来说,我妈死了便死了,她子女多着呢,犯不着为了我妈和沈家彻底决裂,万一沈家真的让她把我们姐弟仨人带走,她可就骑虎难下了。

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要继续活。那就各回各家,各过各的。

彼时学校已经开学了,我家情况特殊,学校老师也都是乡邻,特批准我们姐弟四个可以迟几天去学校报道。

事实上,我妈的死,真正受难的只有我们姐弟仨人和沈米珠。就连我奶奶,除了刚开始那几天她天天抹泪,等我妈过了头七,眼见大家也不都不骂我大伯了,她也安了心,仍然和过去一样洗衣做饭喂猪喂鸡。

沈米珠尤其惊恐,时时刻刻都跟住我。我妈过世了,我和我弟妹总归是我爸亲生的,她是我大叔的孩子。如果我爸娶了后妈,能不能容得下她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米珠,别担心,有我呢。”我安慰她。

她抿着唇,小脸惨白的,我的安慰对她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她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有担心。”

“我爸说,下午就带我们去学校报道,等上了学就好了。”我又说。

她嗯了一声,默了片刻犹豫着说道:“要不我不上学了吧,大伯一个人赚钱很辛苦,我,我不念也没有关系……”她说着声音就开始带着哭腔了。

“你瞎想什么呀?”我提高声音打断她,“我不是说有我在吗?我会想办法的。”

她绞着手指,眼泪簌簌而下:“我妈都不管我了,你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我猛地想到我大婶子给沈米珠的学费被我拿去进了货,那天温建国带我回来时,我只顾着哭,完全忘了那两袋货了。

这都快十天了,货上哪里去了?

“怎么了吗?”沈米珠看我脸色大变,吓得她连忙问。

我起了身就往外跑,沈米珠跟着我往外跑。我先在楼下找了一圈,里里面面都没有。我又上楼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蓝,你在找什么啊?”沈米珠跟在我身后,一头雾水。

我头皮有点发麻,温建国送我回了家,那两袋货他肯定是放到我家了,这段时间家里人来人往的,会不会被哪个亲戚顺手牵羊了?

那可是将近一百块钱的货啊,我还指望货卖出去了,能赚个几十块呢。现在好了,货不见了,别说赚钱,连本金都飞走了。

“你在翻个什么鬼东西?”我爸站在吊脚楼下,仰头没好气地问我。

“爸,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我抱着一点儿希望问他。.

“什么黑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什么?”我爸皱着眉问我。

我心想,完了,货果然丢了。将来的某一天里,我碰到我大婶子,她问起钱的事情,我拿什么跟她交差?都怪我自作主张拿钱去进货。我把钱拿回家,直接给了我爸,我爸还能领我大婶子的情,现在怎么办?

“蓝,黑色塑料袋里有什么?”沈米珠看我爸走了远,她也问了一句。

“我进的货,是毛线。”我沮丧地把进货的事情告诉了她。

沈米珠没说话,俩个人傻站半天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语气急促道:“我们去清远哥哥家问问,说不定建国伯伯把货带回他家去了呢?”

“会吗?”我狐疑道,他带回家应该要和我打声招呼吧,就算当时没打招呼,他这段时间都在这里帮忙做事情,总是有机会和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