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爸发火

“你和你爸每天早上要两个,做汤的时候也要蛋,母鸡一天也只能下一个蛋,有几个都开始做窝了。哪来的那么多蛋啊?”奶奶嘀咕着。

我爸便也没有多话了,他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沈米珠看着气氛不太对,她默默地走到碗柜旁拿出了饭碗先分好了。她摆好碗时,奶奶的最后一个菜也出了锅。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起了饭,和往常一样,我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爷爷说几句话。我们几个孩子惯常的是不出声的,家里有铁规矩,小孩子上了桌不许说话,更不许在菜里翻来捡去。

“今天去看了怎么样?”爷爷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人太矮了,还有一只脚是跛的。”我爸讪讪的,“说是在城里,其实都快出城圈了。又不肯上我们家来,我寻思着,就算了。”

爷爷没说话,他大口大口吃着青菜。

“你不要心气太高,女的能顾家就好了,相貌什么的,你就不要挑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条件,四个孩子,人家女方也会掂量你的情况。”奶奶端着碗站在一旁,“入赘到女方家,这个是说不过去的。最多就是两头顾家,两头跑。”

“你妈这话说得有道理。”爷爷开了口,“过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山上的活差不多时,我去一趟钱嫂子家,让她给你留意留意。”

“我自己有主意,你们不要操心。”我爸有些闷闷的。

“你能有什么主意?像那个秀丽一样,八字没一撇,你就敢送一个一百多块的手表出去。”爷爷动了气,声音拔高了八度,“你就好面子,咱家的家底,你心里没个数啊。”

我爸的火气也上来了:“我都说了,我自己有主意,你们不要管我。当初我和月秀的婚事,就是你们强行逼着,要不是你们,我能走到这一步……”

“你说什么混帐话。”爷爷气得“啪”一下放下了筷子。

我嘴里的饭也食之无味了,我知道我爸不爱我妈,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爸能这么轻贱我妈。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给。

“我吃饱了。”我爸脾气更大,他丢下碗筷起了身就出了厨房。

“月秀在的时候,没见过他这么硬气,每次都被月秀压得死死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造孽。”奶奶抱怨完后端着碗追到厨房门口,见儿子蹲到坪边吸起了烟,她转身又回到了餐桌旁。

我爸相亲再次失败后,他的自信心大受打击。自信心大受打击的他脾气变得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骂人。连着几天,家里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压气氛。

周六那天特别冷,北风刮了整整一天一夜,一早起来,风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天也阴沉沉的,看起来一场大雪很快就要落下来了。早饭后,沈明山哭丧着脸不肯去上学,我哄了他半天,眼看着再不出门都要迟到了,沈米芸先急了。

“蓝,我们赶紧走吧,我们老师昨天就说今天谁要是不去上学,期末考试思想品德给零分。”

沈明山躲在奶奶的身后,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不去,我就不去。”

“山不去上学就算了,蓝啊,你向他老师请个假。就说我病了,硬要他留在家里。”奶奶心疼孙子,“就只有半天学,这一早去,午饭又要回来,这不是造孽吗?万一冻感冒了,可怎么办……”

奶奶的话音还没落下,外头传来一声怒吼,我爸回来了。

“妈,不许你惯着山。”锄头扔到水泥地上的撞击声,随着吼声,人就进来了。

沈明山吓得躲在奶奶身后发抖,奶奶也不说话,但紧紧地护着他。

“山,你给滚出去。马上滚去上学,妈,你让开,我让你让开。”我爸继续怒吼着。

在他的吼声中,我们姐妹三个大气也不敢出。

“天这么冷……”奶奶小声嘀咕着。

“你就是这样,愚昧无知。冷了怕,热了怕。你以为这样是为了他好,将来他长大了,狗屁本事没有。”我爸气得拳头都捏紧了。

“这不是你的儿子吗?我心疼你的儿子还有错了。”奶奶被骂急了,忍不住回击。

我爸点了点头,他冷笑起来:“当年,我明明考上大学,你怕我去了外面读书就给抓去当打仗了。硬是把我录取通知书给撕了,你把我藏在这小山村里。我好过了吗?啊,你逼我娶老婆。结果呢,我老婆死了。你还没够啊?”

奶奶惊呆了,这一大早的,儿子算起了陈年旧帐。她两行老泪往下滚,也不护着孙子,低着头就往外走,边走边哭边说。

“我就知道,我老了没用了。你们都嫌我,以前月秀在的时候,你好歹还能帮我说几句话。你现在就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就高兴。”

我爸额头的青筋都跳起来了,失去奶奶庇护的沈明山直接吓尿了,只见一滩液体顺着他短了一截的裤子流下来,他的袜子很快就湿了。

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快步走到沈明山身边:“芸,米珠,你们先走。我和山后面一点儿赶来。”

沈米芸和沈米珠已经要被我爸吓死了,听到我的吩咐,两个人背起书包就逃之夭夭了。

“爸,你消消气,山被吓得尿裤子了,我带他去换裤子,换好后我就带他去上学。”我轻声细语,我知道我爸正在气头上,我要是硬碰硬,那我铁定成为他的出气筒。

我没有想在,在这样一个大雪即将到来的早上,我爸罕见地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大盘查,他问自己他的悲剧是从什么开始的?到底是奶奶藏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开始的还是无缘大学后,他懦弱地躲回这乡下就注定好了。

“爸,我带明山去上学了。”我带着换好衣服的沈明山出来。

我爸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看了我们俩一眼,他没说话,转身出了厨房。

“姐,好冷。”沈明山带着哭腔。

“快走,跑起来就不冷了。”我把他的书包也接了过来,“米珠和芸都已经走远了,我们得赶紧追上她们。”

他还是苦着一张脸,我许诺他下周想办法跟爸爸要钱给他买包子吃,他这才撒腿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