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宋然就这么结了婚,整场婚礼最让人议论纷纷的并不是仓促,而是宋家除了新娘子本人,一个亲友都没有来。
族里的亲戚们在敬酒的环节没见着宋然的家人,那胆子大的人当着面就问了我爷爷,不过被我爷爷黑着脸给打发了。当着面的能打发,但背地里说闲话,那可没法捂人的嘴。好长一段时间,我爸和宋然的婚礼都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在我爸没有受影响,他和宋然忙着给沈米芸和沈明山办理转学手续。
正月十六这天,我爸先送我和沈米珠去学校报了道。
下午时,宋然也开着车来了。
原本因为宋家一个人都没来而不高兴的爷爷奶奶,见沈明山和沈米芸真要跟着去城里读书,顿时又觉得宋然着实太有能耐。爷爷奶奶哪里还顾得上去计较结婚当天的事情,全都忙前忙后把家里的土特产往宋然后备箱搬。
“爸,妈,别拿了,你们留点给米蓝和米珠吃。”宋然看着满满的一后备箱,又无措又是无奈。
“家里种的,省了进了城还要花钱买。”奶奶笑呵呵的。
“景行啊。”爷爷背着手看着坐在后排兴奋不已的沈明山和沈米芸,他殷殷叮嘱我爸道,“好好开店,孩子也要顾好。”
“我知道了。”我爸略略不耐烦。
爷爷又板着脸教诲沈明山和沈米芸,要他们进城后必须要守规矩,阿姨不许的事情绝对不可以乱来。
沈明山和沈米芸满脑子都是城里的繁华,对爷爷说的训话,他们拼命点头。
“米蓝,米珠,那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照顾爷爷奶奶。”宋然走到驾驶位那儿,停了下来。
“好。”我应了一声。
“读书不可以松懈。”宋然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
“阿姨,你放心吧,我们不会的。”沈米珠忙不迭的表态。
“行了,我们走吧,教育局那边还要去跑一趟呢。”我爸催促道,“每个星期还要回来呢,又不是去了外地。”
宋然又和爷爷奶奶打了声招呼,然后上了车。车子缓缓地掉了头,很快就加速了。只是喝口水的功夫,车子就拐过了弯。
爷爷和奶奶往斜坡上走,我和沈米珠痴痴地站了一会儿,风大起来,我们不约而已的转过了身。
“蓝,我心里有点难过。”沈米珠轻声说。
“我也是。”我揽住她的肩膀,“没事儿的,我们会习惯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好羡慕芸和山啊。”沈米珠声音更轻了。
我爸进城的第一天,留在家里的人很不适应,饭桌上,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晚饭后,我收拾碗筷,沈米珠把奶奶泡脚的水送到房间,奶奶蹒跚着缓慢地走回了房间,爷爷则拿着旱烟去外面抽了。
“蓝。”沈米珠回到了厨房,她有些局促不安,“我有点儿肚子疼,我想去厕所,你,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以前都不害怕,今天怎么害怕起来了?”我把碗里的水沥干,“到鸡舍那边拿根火把过来,点上就不怕了。”
沈米珠扭头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山和芸在家的时候,闹腾,我听得到声儿就不怕。现在家里太静了……”
我本来还想嘲笑她几句,但我突然想起来,前世的我也怕黑怕得要命,有一年冬天,我妈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天都黄昏了她硬是赶我出门去砍柴。我上了山,等我砍好两捆柴时,天就擦黑了。我看着夜色越来越浓,急得手忙脚乱,可我再急,也急不过冬天的夜黑的速度。我挑着一担柴往山下走,才到半山,天就完全黑下来了。
那时的我也就十一岁,走在漆黑的山路上,耳边不时传来各种鸟的怪叫声。间或地,似乎还能听到更远的森林里传来什么动物的嘶鸣声。
我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又不敢把那担柴丢下。漆黑的夜色里,我心揪成一团,颤着双脚一步一步挪着走,抬头时,我猛然发现对面的小山丘上晃着两盏烛火般大小的火团,那是老人说过的鬼火,我尖叫一声,浑身发抖,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就流了下去,我吓尿了裤子。
后来我是怎么回的家?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那种恐惧,在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蓝。”沈米珠又喊了一声她。
“嗯?”我回过神来。
“我快憋不住了。”沈米珠捂着肚子。
“走吧,我陪你去。”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走到灶膛下拿过火把点上。
两姐妹深一脚浅一脚绕到了猪舍后面的旱厕。北风呼呼地刮着,火把被吹得几乎要熄灭。
“蓝。”沈米珠颤着声,“大伯生意做好了,真的会接我们进城吗?”
“嗯。”我冷得直跺脚。
“我听说城里的厕所都是建在屋子里,蓝,我好想进城啊。”沈米珠说这句话时,带着无限的渴望。
我爸进了城,日子变得缓慢而平静。
沈米珠变得比过去更敏感更胆怯,她无时不刻地不追问我,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进城?我刚开始还安慰她,次数多了,我也懒得多说了。
我爸进城后的第一个周末,星期六那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了后,我和沈米珠在走廊里碰了头,然后两姐妹就很有默契地一路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
半路的时候,有辆拖拉机远远地开来,紧接是熟悉而又响亮的喊声。
“米蓝,米蓝。”
我和沈米珠收住脚步回头,只见有个女孩站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冲着我挥手。
“那,那不是沈晓红吗?”沈米珠说得有些迟疑。
“还真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难怪沈米珠不太敢认,站在那拖拉机里的沈晓红穿着着一件时下最新潮的踩脚健美裤,上身是一件收腰的水红色棉袄。沈晓红家的情况,后妈除非变成了西边升起的太阳,否则,绝不可能给她买昂贵的健美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