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孔瑞府。
孔琦皱眉望着孔瑞道:“我们孔家给他送了这么大一份厚礼,他难道不该主动登门以示感谢……”
孔瑞摆了摆手:“此事系我孔家主动为之,本身就属从长谋划,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坐实他与琳儿的联姻,其他都可不计。
兄长,还得拜托你亲自跑一趟,表明我们孔家的态度,同时……”
孔瑞眸光闪烁,又道:“当下,王霖开国为新君,已经势不可挡。我考虑,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
我孔家千年大计、繁盛兴旺,还得寄托于人君,故,此事不可迁延。”
孔琦叹息一声:“可如此一来,我孔家在朝中难免颜面扫地,主动攀附,献女联姻,这都算哪门子事!”
孔瑞不以为然道:“我孔家乃圣人苗裔,千年世家,何惧人言?再说与家族绵延相比,你我兄弟二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此人若要篡宋,缺一个大义和名分。此时我们孔家对他而言,就是雪中送炭。还请兄长为家族大业计,再走一遭!”
孔瑞起身向孔琦深躬一礼。
孔琦无奈起身苦笑道:“那我便厚着面皮,去燕王府问问人家的意思……”
“烦劳兄长!”
孔琦离开孔瑞府,就坐车去了燕王府。
听闻户部度支司郎中孔琦到访,诸女面色都有些古怪。
这孔家主动献媚,主动登门……圣人门庭,这回确实有些不体面了。
韩嫣望着王霖,似笑非笑道:“相公,人家可是主动登门问你的态度了,圣旨明发中外,现在都知道你即将与孔家嫡女联姻,二日后要举行奉号大典,看来你要提前给人家吃颗定心丸才是。”
李师师也笑道:“山东孔家号称衍圣公,世袭的尊位,这可是天下读书人的老祖宗,相公,你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王霖笑笑,转头望望李清照和朱淑真,“清照,淑真,走,随我去会会这位孔圣人苗裔!”
……
孔琦进了燕王府前庭正厅。
见厅中陈设简单,除了悬挂在四面墙壁上的几幅书画之外,再就是桌椅小几,地面上居然连地毯也不铺,倒是吃了一惊。
这等风格用度,连他府上都不如。
可见燕王简朴,绝非传言。
他正在举目四顾,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淡然清朗的声音:“孔郎中?”
孔琦立时起身,见王霖已走进厅中,身后还跟随着两名容貌清秀、身段婀娜的女子。
一个青衣广袖,柳若弯月,气质婉约;一个着鹅黄色的襦裙,眉眼间荡漾着空谷幽兰般的气息。
孔琦不敢多看,拜了下去:“下官孔琦,拜见燕王!”
王霖笑笑摆摆手:“孔郎中不必多礼。这两位是孤之夫人,李清照和朱淑真,也为读书之人,听闻圣人苗裔到访,特来相见。”
孔琦惊讶,再次躬身施礼道:“久仰易安居士和幽栖居士的才名,下官有礼了!”
李清照和朱淑真的知名度非常大,一南一北,号称大宋两大才女。
两大才女一起嫁给燕王,这在大宋朝野坊间早已经是传颂已久的风流佳话。
李清照笑笑:“清照见过孔郎中!”
朱淑真却是深望孔琦一眼,只是礼貌微笑颔首,径自坐在了李清照下方。
初次相见,王霖便带女眷会见,这显然是给了孔琦一些面子,也显示通家之好的意思。
无非是暗示给孔家的态度。
他并不反对与孔家联姻。
孔琦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岂能看不懂这一层,故心中也有些高兴。
双方待茶已毕,他便拱手道:“王爷,两日后我孔家衍圣公会在京师孔庙举行上尊号大典,邀请各地读书人观礼,为王爷上儒教大宗师称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王霖微微一笑:“需要孤做什么呢?”
孔琦脸上笑容一僵,倒是不需要王霖做什么,只是亲临现场参与就成了。
但他来是为了王霖的承诺而来。
但这话又不能明说。
只能……
孔琦接过话茬道:“倒是不需王爷做什么,到时候出席就是,对了,两位王妃也是士林名流,还请届时莅临盛会,为大典添彩。”
李清照和朱淑真对视一眼,点头微笑:“多谢,与有荣焉。”
见王霖微笑不语,孔琦略一沉默,索性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王爷,宫里和官家之意,册封阜国夫人大典与上尊号大典一并举行,不知王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霖自不能不予以回应,便淡然笑道:“孤何德何能,敢婚配圣人门第之嫡女?”
孔琦面上笑容一僵,顿了顿道:“王爷功勋盖世,有大德于黎庶万民,圣上赐婚,也是一番酬功美意。我家小女……日后嫁进王府,还请王爷多多照拂才是。”
王霖沉默了片刻,才笑道:“宫中赐婚,本王自不敢不从。一应礼仪均由宫里操办。只是本王近日就要前往河北军中坐镇,以防金人再次入侵,就怕要慢待了孔家贵女。有言在先,还请孔郎中代为转告孔家,多多见谅才是。”
王霖这话就很明白了。
你们要联姻,我同意。
但这种政治联姻也就仅此而已。
你孔家女在我王府,就是个吉祥物,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免得怪我言之不预。
孔琦面色一紧:“王爷当然以国事为重,我孔家自然省的。只是……”
王霖面带微笑,静静望着孔琦,孔琦心中别扭,嘴唇兮张,心中的话终归觉得羞于出口。
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李清照和朱淑真也猜出孔琦和孔家想要得到什么,无非是自家相公对孔家的承诺。
孔家操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又献女进府,若是得不到王霖的承诺,岂非亏大了。
李清照暗扫王霖一眼,见自家男人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暗笑,又有几分感慨。
这世间人、世间事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二字,即便是孔家这等圣人门第,也概莫能外。
孔琦大为羞愤,知道王霖在等待自己主动开口“索求”,便咬了咬牙,径自开口道:“王爷,汉高祖十二年,皇帝册封我孔家圣人第8世孙孔腾为奉祀君。自此,我山东孔家便世袭爵位。
随后,我孔氏一族的封号屡经变化,直到本朝至和二年,仁宗皇帝册封孔氏为“衍圣公”……至今已传承数代,不过封号虽荣耀尊崇,但官阶品级却并不高……”
王霖微微一笑。
他当然知道,衍圣公在宋时只相当于八品官。
后来孔家献媚忽必烈,被元代提升为三品。
到明初就被朱元璋提升为一品,后又“班列文官之首”,清代还特许在紫禁城骑马,在御道上行走。
所以,现在的孔家只有虚名,没有太多的“实惠”。
这是索要实惠来了。
作为政治交换,他不排斥给予孔家必要的政治地位,事实上这也难以避免,历代帝王追封孔家自有其历史原因。
但,提升爵位品阶都可接受,他却很排斥让孔氏发展成为凌驾于国法之上的超级大地主,日后沦为国中国。
七十六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这是他前世网友对“衍生公”的评价。
累世经营下来,特权不断叠加,孔府拥有横跨五省、上百万的土地。为了保住这些家产,孔府当家人选择投降可能会成为新统治者的每一个人或者势力。
后世为忽必烈上尊号,如今为王霖上尊号且联姻,原因就在于此。
故,圣人名垂不朽,贤能于世,但圣人的后代却不一定是“贤人”。
一念及此,王霖淡淡道:“孔郎中,本王听闻,曲阜孔家不领他职,给庙学田万亩,赐国子监书,立学官以诲其子弟。
只衍圣公的品阶的确不高,朝廷供养和俸禄恐不足以奉嗣圣人嫡枝一族。”
孔琦眸中一亮,立时点头叹息道:“然也。王爷,孔氏虽有庙田万亩,但孔族人口众多,此田所出仅能供养庙学子弟。
而本宗衍圣公一系,我朝以来,授一京官,爵以公号,使专奉庙飨,朝廷虽岁时存问,赐之粟帛、牲器、祭服,但因我本宗族人俸禄低微,仍入不敷出。”
这话就很赤果果了。
见孔琦眸光热切紧盯着自己,王霖略一沉吟,缓缓斟酌道:“八品阶的确低了些。本王以为,衍圣公爵位当实至名归,加一品衔,等同国家公爵,世袭罔替。”
王霖此话一出,孔琦几乎狂喜而起。
王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孔家衍圣公的品阶提升到了一品!
然他喜色外露,却听王霖又道:“衍圣公本宗当由国家爵位俸禄供养,理所应当。但历代除却本宗外,旁系庶出族人,却要百业自举,或科举为官,或从军为将,或商贾运营,或耕读乡里。
千年以降,孔氏繁衍不可计数,若嫡枝旁系皆为朝廷奉养,却是奉养不起。孔郎中以为然否?”
孔琦略一思量,觉得他们争取的就是衍圣公本宗的利益,既然王霖已经承诺给提升至一品衔,已经达到目的,至于旁系庶出,根本就无所谓。
孔琦喜笑颜开,点头称是。
他并不知,王霖的草蛇灰线,暗藏伏笔。
王霖说的享受一品衔的是历代衍圣公的小宗,譬如孔琦还算是衍圣公嫡系小宗中人,但到了后世譬如孔琦的子、孙辈,就已经被排挤出了小宗,成了旁系庶出。
这样历代控制传承,就能极大压缩孔家的特权空间和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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