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误

夜深处,奚琼正坐在桌前等梁小公子来,手心握着那红绳束着的玉坠子。

竹林之中她的回答不可谓不扎心,可确实是要如此,他才能看到她的过去。

说得梁小公子身子僵硬,她却抽了身跑回来。

所以他到底还来不来?

奚琼看窗外渐深的夜色,自己都觉得实在可恶,自己说不出来,却要他亲眼去看。

如若他看完了,生气了怎么办。

但早晚都要生气的,不如早一点生气。

她那时候不是最会哄他了吗,无非就再哄上一哄。

若他实在太生气,气得觉得自己拿这么些血救回来一个大骗子,气到不再喜欢她,她就再死了好了。

梁琢还是会给她血,只要她不要就好了。

反正她欠得太多,多一点少一点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她却开始有些不舍起来。

不过她馋梁小公子这么些年,死过一次还能被他救回来,甚至还亲过他几口,也算占尽了便宜。

实在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可若是又死了,她又会一直冷冰冰的,再也触不着他了……

奚琼不要脸地决定,只要梁琢没气得要死,她还是暂时不死好了……

待门外传来脚步声,奚琼便忙起了身将门吱呀一声打开,将人一把扯了进来。

这人手腕却冰凉,衣袖沾了寒露似的沉重无比。

“梁琢?你不会在外面待到这时候吧?”她将这人按在桌旁坐下,顺势坐到他身边。

这人却不言语,低垂着头,与寻常实在不太一样。

“梁琢?”她凑近些叫他,却闻得一身不属于他的浓重花香,掺杂着淡淡酒味。

她皱着眉脱口而出,“你跑花楼喝酒去了?”

梁小公子虚扶着的手一顿,无奈摇头。

“不是,是师父酿的桃花酒。”

“你自己喝酒,不带我?”奚琼将这人卡在桌上,笑了。

却见这人真的从身后掏出一瓶来,颇为无奈。

“带了。”

他将酒倒入那小杯子,那浓重花香便蔓延开来。

“这也太香了。”奚琼咕囔一声,伸手想去拿那酒杯,却被他截住。

直接将她连手带酒杯按在了桌上。

梁小公子语气恹恹,透着点难得的伤心难过。

“你说和我说清楚的,奚琼。”

“他是……”

谁?

……

但他假意微闭的眼却在昏暗灯影下被她压住。

奚琼将他硬生生按在小桌上,微湿的衣袖碰倒了那花香盈满的酒杯,彻底浸湿了。

而她正抵着他一只手,得意地喝到那杯完好的酒。

她并未咽下,反朝着梁琢的方向附去极慢的靠近,磨着他性子似的,总也对不准他的目的。

直到含着酒的冰凉触及他那片温热时,她才极快地将那口酒咽下,发出一声爽快地哼声。

勾人得很。

梁小公子将另一只手覆上她腰侧,眸中迷蒙渐渐消散,但瞧不见壁上灯火,却遇上她眸中星亮。

她将触未触地一次次触碰他的底线,甚至将剩下的手移到他腰封处去了。

这样大胆。

“干什么?”

他艰难地道出一句潮湿地的询问,终于忍不住将手撤回去阻止她四处点火的手。

这胆大的姑娘却给予恩赐般的将头彻底低下,在两唇相触中笑出声来。

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她竟然还在笑?

梁小公子承认终于被她气到。于是将那手放了回去,将她彻底摁下来。

可惜这位奚姑娘从来只会勇猛贴上而不会操作,还是得他来教。

于是她果然得到和上次一样的温度。

奚琼悄悄睁眼看他眉间红痣,果然是更红了。

......

额上传来冰凉,梁琢在混乱中缓缓睁了眼。

眼角处却映得一抹红色。

是那玉玦的红佩带。

眼前是放大而明媚的脸,而她仍旧贴着他唇齿摩挲,吐出的话带着那师父递他的桃花酒香,却仍然漫着冰凉。

“对不起梁琢,这样才公平。”她轻抚他的脸,看他渐渐闭上那漂亮眼睛,

里面有疑惑,却没有怨恨与不满。

……

奚琼将那红绳系着的玉玦从他额上取下,看见其中荡漾的血色,缓慢的将之覆上自己胸口,悄悄念着那紫衣道人教的咒。

不过多时,奚琼感受到一种比当初梁琢将自己召回来还要剧烈的苦痛,像要生生将她魂魄撕碎似的。

这样痛,叫她怀疑那老者骗了她。

可他绝不会害了梁琢就是了。

好在那痛感渐渐减退,但困倦便随之袭来,又是这样熟悉。奚琼便努力凑到闭着眼的这人耳边,含着笑似的最后回答他。

几乎是梦呓了。

“我差点要嫁的人,我从来都很喜欢……他。”

“虽然有时候他脸真的很臭,讲话有点难听也好,我也很喜欢的。”

“梁琢……”

屋内再没有动静,丰衣这才从那犄角旮旯翻着窗进来,脸颊红红,面露尴尬。

他挥着那沾了灰尘的紫衣散去房中酒气,将刚才忍着的咳嗽全咳了出来。

这才走过去瞧桌上姿势怪异的两人。

“啊?你怎么也睡过去啦?”

他瞧他昏睡的徒弟,果真见那额间红痣是平时颜色。

而那本该醒着的姑娘,却是一样的闭着眼了。

他眉头一皱,惊觉大事不妙。

......

“小姐!小姐!该醒啦!”

好吵。

奚琼将眼睛艰难睁开。

却见百年前自家床帷,那悬挂的小小桃花香囊正在浅浅的晃。

身侧说话小童正是百年前被母亲派来照顾自己的侍女阿欢,不过她向来不喜欢有人在自己身侧,于是便将她安排回去了。

怎么回事?她掐一把自己手臂,却真实感受到痛意。

她心中慌乱起来。

那消失已久的心脏,此刻正在她心中急速跳动,像要跳出胸口似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啦!”

那记忆中胆小的侍女这样说道,此刻却敢掀开她的被子,将她半扶半抬到了铜镜旁,

“今日还约了梁小公子放风筝呢!”

“梁小公子,放风筝?”

待奚琼看到自己镜中的脸,竟有些陌生了。

是她的脸没错,细的眉,圆的眼,算不得高挺却小巧的鼻梁下有些微薄的唇。

但一切陌生。

哪样陌生呢?

只因这脸该是她原来该长大了的样子。

她十五岁时也是这样长相,只不过脸更圆润一些,眉毛也还不曾修成这样细的柳叶眉……

窗外秋高气爽,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

“小姐在看什么呢?”小欢将镶了满枝桃花的钗仔细插进她盘起的独个发髻。

“怎么只梳一个?”奚琼看向镜子中那清秀少女,心中慌乱仍旧不止。

却听得小欢轻笑一声,打趣她道,“小姐已经十六啦!不是您说那双髻是小童才梳的嘛?”

“小姐自己说不想再梳那双髻的呀。”

不想?

“这样多好看!肯定能迷倒咱们未来的姑爷!”

姑爷?

奚琼在这仿若真实的境遇中再次怀疑起来。

小双却将她扶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风大,但并不冷呢!”那小侍女在门外伸出手来,感受阳光。

“小姐快来!”

奚琼将手伸出。

果然是假的,一片虚无,并没有温暖。

恰将手收回,她却听到一声熟悉声音。

“阿团。”

不可置信的转头,那穿着淡紫裙衫的奚夫人正袅袅婷婷地朝着她来。

“要去哪里呀你。”

她的阿娘,看着自己怔愣的女儿不语,反倒笑了。

“和梁琢出去也不肯和母亲说了?”她拍拍女儿的手,“你们既已定了亲事,我莫非还会阻着你不让去不成?”

奚琼垂着目摇了摇头,

“没有……母亲,我这就去了。”

奚夫人刚想继续打趣她,却突然被女儿一把抱住。

奚琼双手抱着母亲,在侧头处见着她鬓间乌发,还未生霜白。

于是她放开手,却在瞬间滑落那滚烫泪珠,恰巧洒在自己从来冰凉的手上。

如今它却是温热。

“我这就去了,阿娘。”

身后传来奚夫人的温和叮嘱,

“你这孩子,慢些走,小心别摔着了。”

“梁二郎等得你呢。”

奚琼背着手将滚烫眼泪抹净,应得极高兴一声,“好!”

......

风筝,她还约着梁琢放风筝吗?

那侍女跑了上来,手中却多了一个蝴蝶风筝。

“小姐,拿上您的风筝啊。”

“哪里来的风筝?”她问。

侍女却笑着摇摇头,“我们昨日一起买的呀!您怎么记不清了。”

“可是我会做风筝,为什么要买?”她拿起那个风筝,果然不是自己做的。

“啊?”那侍女却惊讶道,“您会做风筝?”

“我会做风筝。”她说,捏着那个风筝朝前方走去。

......

那青衫少年果然站在那小坡处等她,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看见携了风筝来的奚琼。

“阿琼,还立着哪里做什么?”他这样叫她,将一旁放着的小盒子提了出来,打开那盖子,用那张冷淡的脸笑得诡异。

“我备了桃花糕,吃一块吧。”

奚琼僵硬地点头,接过时触及他半边冰凉手掌,在谈笑间见他眉间红痣暗淡。

......

怎么回去?怎么回去?

奚琼绕着那长长的风筝线,离那假梁琢远一些。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话本上这种情况似乎叫幻境,怎么破怎么破。

奚琼嗡着脑袋想,大概是要找到幻境中的关键人物。

应该是她?

接触的人中只有她有温度有心跳来着,那就是她。

杀了自己应该就能回去?

她在犹豫中从头上取下那尖尖的桃花发钗,稳住手脚,默念道:这不是我,奚琼不是这个样子的,梁琢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假的,都是假的!

鲜血溅开的一霎,耳中风声忽停。

她最后看见的,是那个假梁琢飞掉的破蝴蝶风筝。

转换的场景中,她见着他正常的脸色,却是跪在那棺木前,赤红着眼睛喊她的名字。

“奚琼。”

他从来不叫她阿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