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空试图阻拦。
但是他显然失败了,因为阻挡宿主进入秘境,等于阻挡宿主发展自我走向人生巅峰。
这有悖于系统刻在代码里的价值观。
他是一个很有道德也很有事业心的系统,说不出口。
仅仅迟疑一秒,那一道混沌之门中,仿若感应到凤凰气息一般,骤然波动起来,飞出数片洁白羽毛。
明凤阙抬手拦下一片,轻轻在指尖捻了一下,垂眸看一眼,确认是纯正的凤凰羽翼。
这一方秘境,与他的猜想无二,应该是可进的。
他没有再做犹豫,迈步走进。
还有一个在系统空间里的倒霉系统。
身形一闪,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好像走了,又好像没走。刚刚从这里离开还不到五分钟,现在却又已经回来了。
初晴空陷入沉思。
……这有点太离谱了吧!现在寻找机会坦白真相还来得及吗?这里有那条规定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凤凰宫雕梁画栋,东宫侧殿寝宫宽敞,以琉璃瓦为顶,处处堆积绫罗绸缎。
“呀,凤阙小主子,您醒来啦。”
一声慈祥又带着喜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一位中年妇女,脸上有着浅浅皱纹,系着围裙,显然是下人模样,笑吟吟地看向他家宿主,问道:
“小主子早,膳房有雪菜粥、灌汤包、黑米糕,刚刚采摘了梧桐露水。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
“……”
出乎意料的是,明凤阙一时没有回答。
初晴空顺着看过去。
一眼看见一个六岁的宿主,白发柔软,金眸琉璃剔透,脸颊还带着肉嘟嘟的娃娃脸。
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伸手看一眼自己缩水的胳膊,眼眸凉凉。
初晴空:“……”
初晴空:“!”
啊宿主才六岁,看起来好像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啊六岁?
他灵光一闪。
明凤阙不愿示弱于人,肯定不会盛装出行;而时惟之虽然冷漠且过关副本极其暴力,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六岁小孩出手——
所以他的两位宿主应该是不会见面的。就算见了面,也绝对没有可能打起来。
还不到坦白真相的时候!
就算是为了KPI,他也不能放弃!
打工人热泪盈眶,决定先这样糊弄一下,随口找了句句子夸赞道:“宿主,真没想到你六岁的时候这么可爱啊!”
明凤阙:“……”
“嗯。”
……
醒来以后,明凤阙随意吃了一点东西。
他看向精巧木窗,轻纱垂帘随风飘扬,隐隐约约,露出窗外院子里的一株参天梧桐。
数只飞鸟掠过,鸣声清越。
现在的他,有着二十的灵魂,却在六岁的身体里。
“你知道吗,初初。”明凤阙将帘子拉开,轻轻道,“我原本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
对于他来说,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已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曾经以前的记忆仿若藏在盒子里,朦朦胧胧,覆着一片白光,仔细回忆却毫无印象。
他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孤身一人在街边流浪。
直到被重清门的人看中根骨,带回宗门,才开始新的人生。
如今那一段记忆,被这一棵窗外的梧桐树打开,轰轰烈烈,汹涌席卷而来。
……
初晴空点头如捣蒜,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精神高度集中,情绪无比投入。
听到宿主说自己小时候怎么怎么众星捧月,会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听到宿主说自己刚醒来时怎么怎么落魄,又会拿起袖子默默抹眼泪。
“呜呜呜呜,宿主你好惨,我好心疼啊!呜呜呜呜呜!”
明凤阙看向他,眼中晶光微微一闪:“你这样愿意听我说话,我很开心。”
感觉有一些演过头呢。
初晴空怕自己再演要崩,明智地放下毫无泪痕的袖口,陪着他在凤凰宫里转了一圈。
一路上遇到很多人。
下人们都对六岁的小主子尊敬问候,神情亲热又喜爱,如果不是明凤阙眼神太冷,还要上来捏捏小手。
“……”
还没转完,明凤阙就已经转了方向,回到东宫。
初晴空表面义愤填膺:“啊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实际却非常满意。
这样宿主就没有精力出去了,他一定不会想在宫外也被人当成六岁孩子看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要走了。还有一个宿主,班还没上。
他和明凤阙好好道别:
“今天就逛到这里啦宿主,我先下班啦宿主——”
一秒闪身。
转移到无限流宿主的阵地!
*****
玄幻世界,青山迢迢,宗门雄伟寿山石巍峨伫立。
一阵蒙蒙细雨,绵密轻柔,落在负剑白衣青年的肩头,将他肩处的一缕青丝添染几分水汽。
裴辞以笑意宴宴,红酒似的眸抬起,掠过宗门门前,看向向他走来的、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以白胡须掌门为首,后面跟着的是几位掌门亲传弟子,以及外峰长老与外峰大师兄。
裴梁作为叛者,被他亲手斩于剑下。
如今心头大仇已报,宗门的一切恢复宁和,没有原先宗门大比的剑拔弩张。
“小裴啊,”站在他面前的是白胡须掌门,他捋捋胡须,眼里浮现怅然复杂之色,“这一年来,宗门对你多有亏欠。之前说过,新发现的一处小秘境,便由你代表我宗前去吧,转眼已经到了临行之日了。”
他们都听裴辞以说了自己的身世和经过,心中是深深的惋惜和歉意,随后第一次正视了这位一直藏锋的外门弟子。
裴辞以怀着全族之仇而来,本应性情阴鸷,多生事端。
然而报仇之前,他在宗门中保持低调,勤而出宗历练;报仇之后,也对他们这些宗门老家伙以礼相待,不失尊敬。
这让他们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现在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那一处最新发现的秘境,突兀出现在玄幻大陆正中心,秘境洞口混沌,魂力杂乱无章。
无人敢进。
然而在玄幻世界,越危险的地方,伴随着越绝妙的机缘。
各大门派派遣精英弟子,前去秘境历练。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岚雾宗派遣了裴辞以。
裴辞以微微弯起眼睛,寒暄话语对答如流。
江嘉同样在这一行队伍里。
她躲在掌门身后,有些忐忑地抠着手心。
走进了才发现,原来裴辞以身形颀长,已经高出她两个头。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那双眼睛永远似笑非笑,深不见底,似乎映着所有人的身影,又似乎谁也入不了他的眼中。
江嘉窒了窒。
少女心头总是春。
在这一眼里,她恍惚忘记自己曾经的针对和恶劣,也忘记自己踢到过的铁板。只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记得自己,将她当成他的例外。
她的目光太过炙热。
裴辞以微笑看她一眼,如风一般掠过,随后将她完全忽视。
玄幻大陆,为成一方霸主,必须入世。
故而他客客气气对待宗门长老,各项礼节表面功夫做得全面周到,为自己拉来盟友,少树敌人。
然而,对无用的人没有搭理的必要。
只要她不主动作妖,他的态度便是绝对的漠然。
掌门悠悠叹气,神色愧疚:“这倒让我想起了你因外门资源不足,一直自请外出历练的时候……”
“不用这么说,掌门大人。这些年来,弟子是因自知自身阅历不足,才屡屡外出历练,望提升阅历,不愧宗门弟子身份。”
裴辞以神情如常,含笑作答道:“您愿意将小秘境的任务交给弟子,弟子感激荣幸。”
掌门被这一番话说得飘飘然,心中不由更加偏爱,忍不住道:“宗门永远是你的后盾。此行虽然机缘众多,但同样凶险,谨记平安归来。”
裴辞以颔首。
他道别宗门众人,神情又有几分恰到好处的不舍,方才转身御剑离开。
一抹月白长袍,在风□□云飘扬,锦纹蜿蜒绵长。
他微微阖目,神色冷淡。
答应去秘境的任务,不止是宗门要求的原因。
裴梁虽已然被他亲手斩杀,但无人知晓,在此之前,这位和魔族有过来往的人,是否又和魔族通信过,留有后手。继续待在宗门,恐不安全。
以及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已经不满于现在的修为,也不满足于只和初初成为朋友。
只有极尽手段变得强大,成为位面之主,才能留下他的初初。
——虽然他能想象到初初的反应。
如果是他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微微歪头,单纯又疑惑地直白反问:“朋友?我们不是上下级吗?”
应该还会卖个萌。
然后再顺理成章推销一点商城道具,毫无警觉性地,帮助他推很多很多助于修炼的丹药。
裴辞以御剑,速度加快,直直向着秘境方向而去,嘴角笑意逐渐消失。
……虽然有些难以承认。
在他家系统眼里,他们应该连朋友也还不算。
*****
从此,初晴空面临他勤奋打工的职业生涯中最艰巨的一段挑战。
为了完成任务,必须在他的一号宿主和二号宿主之间,来回穿梭。
虽然省下了空间迁跃隧道的眩晕,但是他反而更加晕头转向了。
两边宿主虽然同时在一个副本里,但身处环境不同,所需要的情感反馈也截然不同。
对于本身情感波动不大的系统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摧残和折磨。
比如说。
时惟之那里,大佬扮猪吃老虎,伪装成来参加节日的普通游人,实际上在凤凰城降维碾压,建立自己的情报编网,对每一处知根知底。
任务进度飞涨。
短短三四天的时间,主线任务“探索度”已经到达80%。
气氛愉快。
初晴空兢兢业业,跟着打call:“宿主牛逼!宿主真厉害!宿主感谢有你!”
时惟之:“……”
下一秒初晴空传到明凤阙那里了。
明凤阙,作为凤凰族唯一的后代,来到千年之前的时间线,只能寄于六岁的身体。
他在这里回到童年,见到了他的亲生父母。
父亲是凤凰族族长,常居高位、不苟言笑的严父,一只羽翼遮天蔽日的冰凤凰。
母亲是他唯一的妻子。眉目柔情似水的女人,也穿白衣,也有剪水般的金眸,都遗传给了他。
凤凰宫正殿金碧辉煌,王座坐着的两人,一人严苛一人慈爱,却都是爱他的父母。
然而这一切的时间,却在千年以前。
他在微妙的幸福里,又无比清楚,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碰即碎。
初晴空每天跟着:“宿主好可怜,好心疼!来来来系统给你抱抱!QAQ”
明凤阙:“……”
这种情绪变换,随着副本时间的流逝,逐渐加快。
初初:“宿主666!探索度又涨啦!”
下一秒,初初:“宿主呜呜呜呜呜——这也太虐了吧呜呜呜呜——”
初初:“哇塞这么厉害!连杀手阁的资料都有!”
下一秒,初初:“妈妈好温柔,亲手下厨煲汤……可这碗汤以后再也喝不到了,我哭了呜哇哇哇!”
初初:“宿主已经成为凤凰城的知名大佬了,恭喜恭喜,好厉害啊!”
下一秒,初初:“宿主!你怎么成为凤凰宫被投票选出的孩子王老大了?!撑住,别杀人,这、这其实是小事啊!!”
……
打工人不辛苦,只是命苦。
但问题不大。只要两位宿主不见面,一切都是好说的,一切都是可以承受的。
——直到他们真的见面了。
事情还要从凤凰城的一只熊孩子说起。该熊孩子是知名人厌狗嫌的捣蛋鬼,遇什么事都要掺和两下,一不得劲就哇哇大哭,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哭声震耳欲聋。
熊孩子因父母工作迁入凤凰宫,父母成为凤凰宫的文臣,他则荣升成为凤凰宫中的孩子王老二。
老大是明凤阙,当之无愧的继承人,谁也得罪不起。
但偏偏熊孩子就得罪到了。
他在宫里玩乐,没有看路,一头撞过去,撞碎了下人给明凤阙端去的汤盏。汤盏里是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羹,明母亲手熬制、喝一次少一次的那种。
熊孩子闯了大祸。
他哇哇大哭,理直气壮倒打一耙,说下人自己不会避让,汤倒下来,还烫到了自己。
明凤阙从东宫走出,面无表情,看向熊孩子的眼神锐利如刀,可以杀人。
……但,他做不出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的事情。
刚刚想转身拂袖离开,却见自己的一位表兄来了。这位表兄年龄较长,很有兄弟义气,看到这一幕,立刻横眉竖目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这一幕小豆丁们对峙有些喜感,于是系统空间里的初晴空开始咔咔啃瓜子。
打起来打起来!
熊孩子怒:“有人帮忙了不起?!”
他也开始摇人,摇到了他的哥哥。
明凤阙微微蹙眉,心想这一幕不像样子,刚想出声止战,忽然看到迎面又走来一位他的表兄。
这位表兄不仅年龄更大,还有着金丹期修为。简而言之,非常能打:
“老子今天就揍你,为我弟讨回公道!”
金丹期!
熊孩子眼睛一直,心想自己刚刚摸到炼气门槛,怎么都打不过金丹期大佬。但是就此放弃,又实在太不甘心,不符合他的作妖人设。
怎么办怎么办。
噢对啦!情报楼的那位大佬,他是认识哒!
他继续摇人,这次摇来了一位身着黑衣的颀长青年,遥遥腾云驾雾降落,眉眼冷然,眼神如冰,气质凛冽。
时惟之。
一号宿主。
他的目光扫过此处场景,孤冷厌世的感觉重回。
明凤阙抬眸,在他脸上停顿一秒,随后心底生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厌恶感,仿若这种排斥与生俱来。
时惟之注意到他的视线。
两方对上,如有无形火花飞闪,温度因刺骨杀意骤降,强者的威压压得附近的人无法呼吸。
明凤阙瞥了自己两位表兄一眼,神情微冷,心想要打也不是不可以。
两位表兄开始瑟瑟发抖,他们不像明凤阙还没出过宫,反而最近一直在城里,能听得到流言蜚语。
我去,熊孩子还能搬出这种救星?!这人很厉害啊!打不过打不过!!
他们对视一眼,沉痛地道: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打,那我们必输无疑……”
明凤阙:“嗯?”
“但是我们可以不按正常流程。田忌赛马的故事听过没有?一对一打,我们负责熊孩子和他哥,一定能赢。”
话音止住,两双眼睛看向明凤阙,一切尽在不言中。
意思是让他来负责对面的时惟之。
初晴空把瓜子扔了:“……”
你们不要再打了啊!
更要命的是,与此同时,他的对话框消息提示叮咚一响。
白马会所二号:“初初,报平安。我来到一处小秘境,似乎与凤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