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中,一时有些沉默。
段延庆三人见孟修远既已知他四大恶人的名声,却还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只道他定是有所依凭,所以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孟修远,则微眯着眼,在心中盘算这三人的罪行。
岳老三不必多说,虽因为脑子缺根弦,有些憨直的行为让人觉得有趣,可他本质,却是一个凭着性子杀人的狂魔。
死在他手上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其中许多甚至是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倒霉碰上了这岳老三不高兴的时候而已。
就像刚刚那给他端茶的侍从,只一句话说得不对,险些就被扭断了脖子。
这种人,孟修远往来遇到的,从不曾放过一个。
叶二娘则稍显复杂,偷走别人孩子、捉来玩弄之后再送给旁的家庭,有些接近于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自是万分的可恶。
哪怕她本身身世可怜、被无辜偷走了儿子,还因此疑似患上了精神疾病,可也终究不是她毁了无数家庭的理由。
而那号称“恶贯满盈”、身居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反倒是最具争议。
在孟修远的印象中,这段延庆除了针对大理段氏的行为以外,好像并没有过什么直接的恶行。
其身世凄惨,曾贵为大理段氏太子,却因为奸臣谋反而被害得家破人亡、身体残疾,一夕间从天堂直跌入地狱。
勉强活了下来之后,他以残躯苦练武艺多年,才最终凭借一己之力大仇得报。
段延庆之所以有“恶贯满盈”这么一个称号、被列入四大恶人,是因为他报仇时,同样也杀了仇家满门,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无一放过,手段毒辣。
世人不知他废太子的身份,也不知他身负血海深仇,只道他是无故杀人满门,天生邪恶残忍。
而此时,大理皇位早落属于旁人,他已无家可归。只能以这“恶贯满盈”的身份,在江湖上生存。
若说段延庆有没有为恶,那一定是有的。
至少他作为四大恶人的老大,任由
可说回他本身,放在这本就血雨腥风的江湖之中,却有些难以判定。
段延庆这般身世、行为,在倚天世界当中,有两个人可以与他比较。
首先是金毛狮王谢逊,他们同样是家人被害、背负血海深仇。
段延庆只是杀了自己仇人一家老小,可谢逊却是在滥杀无辜、害了许多与他无关之人。
另一个则是殷素素,他们同样是杀人家满门、连妇孺老弱都没有放过。
段延庆出手残忍,是因为背负血海深仇,对仇人一家出手报复,可殷素素则只是因为人家龙门镖局没有把镖送好、违背了约定。
以此想来,段延庆之恶,或许是不及谢逊和殷素素二人的。
所以对于该怎么处置这段延庆,孟修远一时间有些犹豫。还需要将一些事情问清,才能做最终的决定。
顷刻之间,众人皆各有心思,便也就都没有说话,反倒是坐在角落之中的那个被点了穴道的公子哥先出了声:
“大侠,你快走,他们三个大恶人实在厉害,你一定不是对手。
你去大理城中镇南王府找镇南王,说他儿子段誉在这里,让他派人来围剿就好。
我爹爹心思细密,你同他描述我穿着样貌、言行举止,他一听便明白。”
段誉见过岳老三的武艺,心中暗道孟修远这么年轻,一定不是这三大恶人的对手,又见他似一阵风一样飘进来,只觉得他若是逃跑还有希望,便当即大声喊道。
此言一出,段延庆当即便转过头去,盯着段誉以腹语说道:
“你就是段誉,是大理镇南王之子?”
“是又怎么样!”
段誉虽然心虚害怕,可自报家门之后,却也不想给大理皇室抹黑,只得强装无谓地答道。
“是便好,省得我还要去找你了……”
段延庆那瘫痪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可从那腹语声音之中,却能听得出他此时心绪颇有波动。
“你这大恶人,要找我做什么……
哼,不管是什么事,我也都不怕你!”
段誉一边强装硬气地与段延庆对答,一边不暗中朝孟修远挤眉弄眼,示意孟修远趁着段延庆被他纠缠住的这段时间,赶快逃跑离开。
孟修远见状,微微一笑,暗道这段誉虽然有些呆气,却也着实是个善心之人。
段延庆自然也看出了段誉的心思,一杖便点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昏迷了过去,再不能聒噪。
眼见情况至此,孟修远也就不做犹豫,当即对那还抱着孩子的叶二娘说道:
“你可记得,你一共抱走了人家多少孩子,又都送到了哪里去?”
叶二娘闻言,虽心中警觉,面上却不愿落了下风,咯咯一笑,朝孟修远道:
“怎的,这位少侠。你是想提醒我有多大罪孽,然后让我痛心悔改么?还是说你发了善心,想去找回那些孩子?
哈哈哈,我自然记得,那每一个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可是,我偏不告诉你,我就是要让别人也与我一样感受这骨肉分离之痛,你又待如何……”
叶二娘刚说到这个“何”字,便突地眼前一花,感受一股疾风迫至面前,不由心中大惊。
她刚才虽然嘴上在与孟修远挑衅,可心中却一直是十二分警觉地,双眼从未离开孟修远,就怕他突然出手。
哪想,这般防备之下,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叶二娘与人交手经验丰富,暗道孟修远年纪轻轻速度又如此之快,一定是同那云中鹤一般,专精轻功。
所以她也不去费力搜寻孟修远的踪影,只运足内力,伸手一掌往面前拍去,掌力遍布自身面前三尺之地,欲以此逼得孟修远和她硬拼。
这叶二娘暗想,孟修远如此年轻又练得高绝轻功,便一定在其他方面差些火候。她于年龄功力有优势,自然是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却不料,下一刻叶二娘只觉得自己手臂一痛、身子一软,便轻飘飘地倒飞了出去。
“叶二娘!”
段延庆和岳老三想见状想要出手相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见得叶二娘飞出两丈多远,直挺挺地落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便没了动静。
“我杀了你!!”
岳老三见状凶劲发作,也不顾孟修远这一掌能打飞叶二娘的表现,提着自己的鳄嘴剪便向孟修远冲来。
那鳄嘴剪锋芒处寒光隐隐,直对准孟修远的脖颈,似是要一击将孟修远的脑袋给剪下来。
他身后的段延庆自是知道岳老三不是孟修远的对手,可顷刻之间,也已经来不及将那岳老三召回,只得双拐于地上一点,飞身扑来,与岳老三一前一后形成连击。
孟修远此时左手怀抱着孩子,只留右手空闲,可却也没有什么影响。单掌一推,磅礴劲力发出,便将那岳老三击得武器脱手,直往身后段延庆的拐杖尖上撞去。
须臾之间,为求克敌制胜,段延庆这一杖之上已经用了十成劲力。而正也就因此,岳老三往他撞来之时,他全然难以收手变招。
听得“噗”地一声细响,段延庆的拐杖正从岳老三的胸膛穿过,于背后透体而出。
“老大……”
岳老三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段延庆,便脑袋一垂,从段延庆的杖尖缓缓滑脱倒地。
段延庆见状手中拐杖一颤,可因为面部肌肉瘫痪,终究是没有什么表情。
下一瞬,这段延庆便已经调整好状态,再次向孟修远攻来,杖影飘飘,出招仍凌厉之极。
孟修远见他功夫奇特,似是除了《一阳指》以外,还融合了一门剑法、一门邪门武功在其中,为开拓见识,便空手同他拆了几招。
而交手片刻之后,孟修远便觉到了其功夫之中不同凡响之处。
这段延庆手中一根细铁拐杖,并不粗重,看起来也就是几斤重的样子。可待他此时挥动起来,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铁禅杖一般,劲力沉凝。
显然,这段延庆已经将功夫练到了“举轻若重”的地步,而且随着他真气鼓动,竟是越来越重,似永无止境一般。
加之段延庆这套杖法招式有正有奇,高深奥妙,实可谓是威力非凡。
凭心而论,段延庆确实算得上是当世一流高手,武学颇有些东西在其中,让孟修远观之都颇为受益。
只不过,数招过后,待孟修远为了摸清他功夫的运劲特点,故意一招《一阳指》硬碰硬地点在他拐杖尖上时,作为残疾人的劣势还是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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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修远一指之下,这段延庆受得如此巨力,没有双腿、只凭另一支拐杖,自是全然无法支撑,当即便失去平衡倒摔了出去。
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段延庆直撞碎了一张木椅,才重重地跌落得地上。
瘫坐在地的段延庆想要鼓动真气,可受得孟修远刚才那一指,他经脉受创紊乱,一时间使不上劲来,两只拐杖在地上胡乱戳了许久,竟是半晌都爬不起来。
最终,段延庆仰天一叹,放弃了挣扎,用仅能调动的那点真气施展腹语术,朝孟修远说道:
“阁下功夫之高,我生平仅见。便是我没有残废,恐怕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段正明那无耻小儿,竟有你这般高手相助,是他的造化。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知道我还活着……
算了,知道又如何,你动手吧。
我死在你手下,那就再好不过,你们一脉的罪孽,便又深了一层。”
孟修远从段延庆的杖法中受益不浅,正琢磨其中关窍呢,听闻他这番话,当即略微摇了摇头,解释说道:
“我不是大理段氏的人,与那保定帝也素未谋面。
这《一阳指》的功夫,是偶然从旁处得来的,于段家没有直接联系。”
段延庆闻言一愣,心中惊讶之余,也明白孟修远此时没有必要骗他,心中细思许久,终是不解地问道:
“既然你不是段氏之人,又为何要来管我们的闲事?
是传你《一阳指》的人,与段正明、段正淳兄弟有旧,命你前来助他们?”
孟修远听段延庆三句话不离段正明,暗道是这人平日里许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对头,一心只想着对付大理皇室、图谋复位,不由一笑,坦然说道:
“我早说过,我这人好管闲事,见你们四大恶人为非作歹,才想着出手的。
和那大理皇室,半点关系都没有。”
段延庆闻言,坐在原地半晌未动,即使后悔于自己言语间暴露给了孟修远许多信息,又满心不解,半晌,终是只说了一句:
“那你,究竟要不要杀我?”
孟修远闻言,直视着段延庆的双眼,认真说道:
“这就要看你这个‘恶贯满盈’,到底有没有杀过无辜百姓了。
你放心,我自是会让你说出真话的……”
言语间,孟修远便提运真气,准备施展《九阴真经》中的“移魂大法”,让段延庆吐露真相。
却不想,他的功夫尚未待用出,便听得段延庆突然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原来你真的是要惩奸除恶,才来找我们的麻烦。
原来世界上真有你这种蠢人……”
说至这里,他语气一边,哪怕声音是用“腹语术”说出而略显沉闷,可仍能听出其中怨怒凄厉之意:
“无辜之人?我被屠尽满门、肢体残疾,浑身重伤、创口生蛆的时候,算不算得上是无辜?
那叶二娘,亲身儿子被夺走,骨肉分离、痛彻心扉的时候,算不算得上是无辜?
怎么没见你这般大侠出来,替我们惩奸除恶、救危济困?!
你杀她、杀我,凭的是什么规矩?!”
孟修远闻言,却是没有什么丝毫由犹豫纠结,坦然对段延庆说道:
“我只是尽我所能,求得行事无愧于心。
身世悲惨,和为非作歹,是两件事。我不是神仙佛陀,不能替你改变过去。
你若只是对仇敌报复、与敌对的武林中人厮杀、与那段正明争抢皇位,没有伤及无辜百姓,我自是不会理你。
至于那叶二娘,虽也可怜,却不是她为祸的理由。
而且我没杀她,她该死,却不是在今日……”
说着,孟修远拿起桌上一杯茶水倒在掌上,只须臾之间,便凝结成一片薄冰。
挥手一甩,这薄冰便射入叶二娘的肩头。
“她既然亲手造下许多罪孽,便也应该亲手去偿还。
若她不帮那些孩子找回家庭父母,她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