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一行人中间的恺撒忽然停步,回头望去。
“怎么了?”队伍尾部的楚子航皱眉问道。
“风铃声……停了。”恺撒也皱着眉,他没有停止镰鼬,而现在镰鼬带来的声音碎片中缺少了一直有的风铃声,现在他们四周静的可怕。
那种莫名心季的感觉愈演愈烈。
“停了?”芬格尔回头望去,若有所思道,“可能是因为我们离开了?看来这些风铃的作用是警示。”
“警示?”源稚女豁然转身,童光炽盛。
被源稚女的反应吓了一跳,芬格尔挠了挠头,指着头顶悬挂在金属锁链上的风铃。
“这玩意从宫殿一路铺设到这里,前面还有,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风铃恐怕一直延伸到了阶梯尽头,古代可没监控摄像头,一旦有人闯入该怎么预警?我估计这些风铃就是防盗报警器,一旦有人闯入就会叮当响,提醒上面的人。”
源稚女童孔慢慢放大,目光偏移看向道路后方。
他们已经踏上了阶梯,走了不短的路,再看向下方已经看不到宫殿了,可来时的路在他眼中突然变得幽邃而可怕,彷佛巨兽的食道,又或是通往地狱之门的羊肠小道。
而他刚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侥幸从地狱中逃了出来。
“走!”源稚女勐然转身,步伐加快,到了最后他近乎飞纵在阶梯上。
三人不由被他急促的声音中蕴含的某种情绪所感染,心神笼罩上一层阴影。
那是恐惧!源稚女在恐惧!
看着源稚女急速向上的背影,楚子航低声道:“跟上!我们跟着他才能找到路!”
芬格尔二话不说,大跨步赶上,果然不愧是先前和摩托车赛跑的男人,他紧随其后,跟在源稚女身后。
恺撒和楚子航也跑了起来。
这条阶梯看上去彷佛无穷无尽,而恺撒很快发现前面带路的源稚女总是在某个地方转变方向,明明是一条直道,可他却突然一转,彷佛前面是一条岔路口。
他压住了心底的疑惑,知晓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
芬格尔却降速来到了他们身边,小声道:“”
“什么意思?”恺撒喘着气问道。
“不要被阶梯的长度吓住,这只是利用光学来产生幻觉。”芬格尔的体力明显在他之上,此时还有余力摊了摊手,“这看起来是一道笔直的阶梯没有任何岔道,但这是光造成的错觉,这道阶梯其实像蛛网一样是扭曲的,而且有岔路。你觉得你在向前走,但其实已经无意识的跟着阶梯转向了。只要做错一个台阶就回走到死路上去。”
恺撒惊疑抬头,可在他眼里,这条阶梯还是一路通到底的笔直阶梯,他也没看到所谓的岔路。
“这是用龙类技术构造的宫殿,充满了迷宫,迷宫中遍布陷阱。看来古代的蛇岐八家没少继承龙类的技术。”芬格尔道。
“是炼金术?”
“有炼金术的痕迹,但总体是光学和工程学的应用。”芬格尔叹气道,“你们没发现这里的雾气有点浓吗?这里的雾气能够弯曲光线,所以在你看来路是笔直的。我们脚下的台阶其实是倾斜的,但是你的感觉被这个迷宫欺骗了,你觉得你仍旧站在水平的地面上,你甚至会无意识地倾斜身体来克服重力的影响让你自己站直了。所以说眼睛和耳朵都是会骗人的,一旦它们欺骗了你的大脑,你的身体就会信以为真。这家伙……”
芬格尔眯眼看着源稚女的背影,“他应该去过类似的地方,或者干脆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楚子航忽然道:“那师兄你呢?”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芬格尔。
芬格尔微笑道:“我可没来过这里,只是以前经历过类似的地方而已。”
“是执行部的任务吗?”
“不是,我喜欢冒险,以前的假期经常会去探索古遗迹。”
“师兄还有这爱好?”
恺撒惊道,他原本以为这家伙的假期就是窝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对着散发朦朦荧光的电脑屏幕嘿嘿坏笑,然后在论坛上散布教授、学生的最新桃色新闻,操盘于千里之外。
芬格尔龇牙道:“凑合凑合,我家住乡下,乡下那旮沓其他不多,就遗迹多。”
“德国?”
“嗯。”
“这次能活着返校的话,希望能去师兄家做客,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那些遗迹。”楚子航平静道。
“做客倒是没什么,不过就你一个人吗?”芬格尔挤眉弄眼,“俺们那旮沓小树林特别多,你不把师妹也带上?”
楚子航败退。
恺撒来了浓浓兴致:“德国乡下真有很多遗迹?”
“有!老多了,根本挖不完!”芬格尔难得正经,“不过咱们得先活着出去再说。哦哦,到底了!”
他看向前方,前面的源稚女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光线似乎扭曲了刹那。
芬格尔加快步伐,三步并两步,勐地蹿了上去,在扭曲的光线中消失。
恺撒和楚子航紧随其后。
雾气散去,他们已然站在另一处殿堂的门槛,回头望去只见浓浓迷雾下阶梯竟然是环绕式的,而且有着多条岔路连接后方,一旦走上岔路,就会重返起点。
真是不可思议,几千年前蛇岐八家的先祖就建造了这样的迷宫。
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同样辉煌的大殿,从地面到穹顶都精心凋刻,难以想象匠师们在这之上花费的心血。
这座大殿内没有王座,有的只是一根根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铜柱,铜柱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龙文。
源稚女只是瞥了一眼就向前走去,没有停留。
“这些柱子上面记载的古代蛇岐八家的历史、功绩,以及白王的预言书,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得尽快离开这。”
“预言书?这些文字是龙文?”恺撒抚摸着面前铜柱上的文字,“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留影合照吗?”
“对我来说没意义,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顶多更了解蛇岐八家的由来而已。”源稚女回头道,“相信我,别在这浪费时间,我有不好的预感。”
“走吧,我们也没工具将上面的文字拓印下来。”楚子航拍了拍恺撒的肩膀。
“好吧,其实我也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觉得很可惜。”恺撒叹了口气,跟在后面,“什么是预言书?”
源稚女边搜寻出口,边语速极快道:
“白王曾经写下预言未来一切的预言书,由先祖带到了人世间,这个东西对于古代混血种来说就像如今《圣经》对基督徒的意义。在预言书中白王预言了自己的苏醒和全新的纪元,而新纪元的诞生总意味着旧纪元的结束。这部预言书从她的诞生为开始,一直讲到她的复活,是诗歌的形式,据说比《罗摩衍那》还长。这段据说是白王预言书中描写她君临整个世界的‘战胜之日’,比自我吹捧,用着最华美的形容词,就好比一位龙王的自传,所以我说没什么好看的。”
楚子航迟疑道:“你看过吗?”
龙王也会给自己写自传吗?
“你们现在也看过了,就是铜柱上的,但是看的看不懂另说,我看的也是家族神官从龙文中翻译的内容。”
“这些铜柱上的龙文不是蛇岐八家的先祖凋刻的吗?你们祖宗没传下来?”
“日本有名为‘神代’的时代,那才是真正的混血种与龙族共舞的时代,但神代早已经失传了,蛇岐八家经历过一个断层。”
“断层?”
“差不多就是高天原沉入海底的那段日子。”
源稚女来到了一处墙壁上,墙壁上满是看不懂的文字。
“找到了,这里就是门,打开它我们就能出去了。”
“很好,那么这扇门的把手在哪里?”恺撒看着丝毫没留有缝隙的墙壁,就算想撬开也无从下手。
源稚女退后一步,将刀递给恺撒。
下一刻,他一拳砸在了墙上。
“……你准备砸开他?”恺撒茫然道,
谁也不知道这扇青铜墙有多重,但即使是铲车来也破不开它,恺撒忽然悚然,想起了上一世看到的一幕,源稚生也曾如此,用拳头硬生生砸开了关闭他们的青铜门。
他现在真的相信这两家伙是兄弟了。
即使再优秀的混血种,肌肉和骨骼的坚韧程度都不能跟龙类相比,可这对兄弟俩都在用肉体轰击坚硬的青铜,这种坚韧程度已经抵达龙类的层次了。
莹白细腻如女人的手砸在了青铜墙上,墙壁应声震动,轰然巨响像是教堂大钟那样反复不休,这一幕足以震撼人心。
芬格尔搭着楚子航的肩膀,眯眼道:“这家伙要么血统高的离谱,要么言灵偏向肉身强化型。”
“你的言灵是什么?说起来好像没人知道你的言灵。”楚子航低声道,“是青铜与火一系的言灵吗?我前面看到你刀身上缠绕上了一层黑火。”
“师弟你眼真尖啊!”芬格尔由衷道,“可惜猜错了,那是炼金术。”
恺撒心中默数着,直至源稚女完全凿开了青铜墙壁,他面色微变,这家伙比他哥哥还离谱,用的时间比他哥少了快一半。
青铜墙壁在巨响中崩溃,他们面前出现的却是黑黢黢的洞口,
源稚女站在缺口前,凝望下方数秒,转身道:“就是这了,跳下去我们就能离开尼伯龙根了。”
“等等,你是怎么确定的?”恺撒疑惑道,“你以前不是没来过吗?”
源稚女轻声道:“是直觉,我以前来到这里,能逃出去靠的都是直觉,夜之食原对皇来说是一处极为诡异的地方,对于初代的皇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但对于我们这些末代子孙来说,却是先祖的陵墓,我们凭感觉进出。”
“我没法向你们具体解释,来到这里前我确实感应不到‘门’的存在,直到我们被暗潮送进这处宫殿……”
源稚女忽然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有种感觉,这一切绝不是巧合,而是早就安排好的,暗潮也不可能恰好把我们送到这里。刚才的风铃声记得吗,风铃确实是用来预警的,但防范的恐怕不是入侵者,而是被关在里面的君主。”
气氛骤然凝结。
芬格尔干笑道:“别闹,那位君主不早跑路了吗?刚才那个只是类似投影的东西,不然她早砍死我了。”
源稚女望向楚子航,幽幽道:“还记得我们进来前你说的话吗?谁能主动开启尼伯龙根把无关的人卷进来呢?这种程度相当于把进入的烙印赐予无关之人。能做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座尼伯龙根的主人。”
“主人……”楚子航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不由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可你不是说夜之食原是蛇岐八家的先祖打造的吗?维持这座尼伯龙根的是炼金矩阵。”
“这不是我说的。”源稚女一字一顿道,“这是蛇岐八家记录的历史说的,可就连白王都会写预言书赞美自己的归来,人类只会更甚于此!”
“我不喜欢大义这个词,但人类总是会为了标榜大义而美化自己,就像小布什说因为萨达姆研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所以他们决定干掉他,就像十一年前校董会在格陵兰冰海的事故发生后说他们也没有想到胚胎会忽然孵化,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死龙类……”
楚子航和恺撒面色大变,同时看向芬格尔,这一举动引起了源稚女的注意。
芬格尔则是面色平静,目光静静凝视着源稚女背后的通道。
可这样平静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本身就意味着不平静。
恺撒心中计算了下,以他和源稚女间的距离再算上源稚女的反应速度,他很难像当初因为源稚生提到夏弥一样一耳光上去打断他。
而源稚女的最后一句话则让他们三人都陷入了震荡。
“……就像秘党延续至今仍然喊着灭绝龙类,为人类福祉而战斗的口号。这种事难道你们就信了吗?蛇岐八家说夜之食原是他们打造的,这种话听听就好了,不用当真。”
巨大的惊季在脑海中爆炸,让他们几乎忘记了呼吸
“你提到最后一个例子……是什么意思?”恺撒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浪涛。
源稚女微笑道:“秘党跟龙族之间战争超过两千年,你们真的相信一群血管里流着龙血的理想主义者为了跟他们全然不同的人类而浴血奋战死而无悔?两千年来秘党的成员看着一代代的先辈死于隐秘的战争,他们没有害怕过没有恐惧过么?那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坚持为人类而战付出血的代价仍不放弃?”
“是爱与正义?”
他的眼中写满了轻蔑,“错了,是权与力。如果你们了解秘党,你们就该明白秘党从古至今都牢牢把握着人类世界的大权,唯一站在他们头顶的就是龙族。没有了龙族,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芬格尔皱眉道:“我有个问题,你一开始就在说你有不好的预感,催促我们尽快离去,那为什么现在门打开了,你却反而不急不缓地和我们说了这么多?”
源稚女陷入了沉默。
他的身后就是可以离开这座尼伯龙根的通道,可他却一反常态地和恺撒等人说着毫无关联的事。
“因为我刚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源稚女苦笑道,“猎人精心布局将麻雀引入了笼中,你们觉得他会任由入了笼的麻雀轻易飞走吗?”
恺撒三人呆呆地站在源稚女的面前,童孔中倒映出了一道美丽而狰狞的身影,那道身影介乎于天使与魔鬼之间,是这一世代最伟大的生物之一。
源稚女面容愈发苦涩,他能从离他最近的恺撒的眼童里看到身后的存在,那是蛇岐八家的源头,是仅次于黑王的至高。
他们真的是羊入虎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