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被泪水与鲜花送走是什么体验,西宫月昳今天终于可以作答了。
就是……很微妙。
他只能强迫自己去关心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如此大量的白菊,最近这片区域卖花的人一定是挣了很多钱吧。
又比如他听着许多人声泪俱下的悼念,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他记性还不错,也十分了解自己在马甲上的扮演,但是听着那些人情真意切说出来的悼词,越发有一种感觉——他似乎还不如他们了解他自己。
西宫鹤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来回答,大概就是一个喜欢热闹,行事跳脱,追求自由,擅长和人打交道但其实非常不喜欢听人话的人。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甚至有点点社畜,他操控他的时间远远比其他马甲多,似乎已经十四年了。
而其他人眼里的西宫鹤影……
“我曾经不抱希望地给他发私信,诉说了那段时间的倒霉事。也没有收到回答,鹤影君每天要面对的私信大概太多了。”他听见有粉丝说着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但那之后的某一次,我恰巧在演出的场馆内碰见了乔装出来逛街的他,‘呀,我记得你,你最近还好吗?’,鹤影君对我说了这样的一句。”
“他一直都记得我发的私信内容,甚至在人群里记得我的样貌……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招呼,我却……”她说着说着开始哽咽。
西宫月昳在思考,西宫鹤影出名之后需要回复的私信和面对的粉丝实在太多了,他可能记得住几个比较特别的人,但眼前哭到断气的小姑娘他是真的没印象。
如果有系统在,应该能直接报出小姑娘的事情吧……系统答应过他,会帮他记住一切赠送给他能量的人。
他心中微动,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同样有些沉浸在悲伤之中。
——就好像被送走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于是就听见小姑娘说:
“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神,我唯一的神。”
西宫月昳:……
呼吸机!呼吸机在哪里!
sos,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火葬场里,再这样听下去,他真的会把自己送走的。
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说完,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被西宫月昳和西宫鹤影极为相似的容貌所触动,她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在崩溃之中被人搀扶下去的时候,不忘给西宫月昳送来一些富含怜悯、爱屋及乌、快看这真是一个好代餐、我要守护西宫鹤影留下来的一切的情感。
女粉被抬下去了,下一个又紧接着来,大部分人仍旧说着西宫月昳不记得的小事。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生者的自我满足罢了,他可以作证,安然去世的死者不在意这个,甚至都不记得这些。
在不知道听了多少悼念之后,一位罕见的男性走了上来——在数量庞大的女粉中算是罕见的。
并且语出惊人:“一开始关注鹤影君,只是想要学习一些花哨的魔术技巧去撩妹……”
他说了一些中途被西宫鹤影不知道从哪来的人格魅力所征服,并加入粉丝后援会,最终成为了分会会长的事情。这一段相当正常,在西宫月昳听了许多粉丝的奋斗史之后,已经差不多麻木了。
最后,他一个一米八的男性,肩膀忽然塌下去,一耸一耸地哭起来:“男友粉再也没有希望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西宫月昳用尽全力,让自己站在原地,没有拔腿就跑。
大哥——你是我唯一的大哥——如果西宫鹤影还活着,听见这种暴言,肯定会垂死病中惊坐起原地掀开棺材板跑路的啊!
半天下来,西宫月昳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他受到了好多精神攻击……
甚至见到了一个把自己哭晕过去,率先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可怜人。
本着大家不能自己先把自己送走的心思,追悼会的中间强制安排了休息时间,让所有人的悲伤能缓一缓,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他也能喘口气,躲到没有人发现的角落,试图抖落掉身上沾染的黑泥。
今天接触的负面情绪和怜爱目光是他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被情绪支配的粉丝面前,说不准直接就被人抓住手,嗷嗷呜呜地大哭一场——方才的追悼会,他已经用拥抱安慰了不少人。
仿佛已经变成了那种谁都可以用一下的拥抱熊,站在那里,无情地提供一些安抚情绪的作用。就算他平常就很喜欢当别人的充电宝,总是提供安慰的作用,但今天一下子被使用过度,直接亏空了。
而且粉丝看他的眼神,如胶似漆,黏黏腻腻,深情款款,泪水涟涟,偏偏这样深情的目光都不是给他的,他们只是在透过他的眉眼,看向某个已经躺平的人。
总有一种自己成为了自己代餐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太宰治无声地溜进来,找到了他休息的小房间。
才进门,就看见了杂物堆里小凳子上,一脸憔悴的某人。
即使是生病的时候,太宰治都没有见过西宫月昳憔悴的模样,他仿佛已经被不知名的东西一点点挖空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躯壳,蜷缩在杂物间最角落的小凳子上抱着膝盖,和蹲着差不多。像一只收到了打击,独自跑到无人之处自闭的小动物。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用来堆放一些工具的,天花板很低,大概只有一米七,太宰治完全站到里面的时候得弯腰,感受到了一种不适的压抑感。一盏苍白的圆形日光灯悬在中央,投射下来的灯光落到杂物上,一片影影绰绰。
西宫月昳就坐在有影子的地方,只有小半张脸落在光线里。本就容易染上颜色的肌肤,没好好休息,眼下已经积了一抹乌青色,清透的眼睛也没有那么明亮了,透着一股虚弱的疲惫感。
看一眼,太宰治的心就揪起来一点。
他弯着腰摸索过去,蹲在西宫月昳面前,两人的视线保持一样的高度。
“月月,别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西宫月昳小声回答。
太宰治看起来都要跪坐下去了,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有点生疏地开始自己没尝试过的……可能算是救赎的工作。
“织田作带了盒饭来。”他去握住西宫月昳的手,把不怎么温热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揉搓。太宰治已经不用绷带缠着脸了,两只鸢色的眼眸在注视着人的时候格外柔软,流淌着令人融化的、浓稠的祈求,“你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吧。”
“我可以说不想吃吗?”西宫月昳回答,“抱歉,浪费了织田君的心意……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他这几天断断续续的被感冒折磨,一点食欲都没有。
“月月……”
太宰治发现自己这个时候真是太心软了,连强行把人从自闭的角落里拖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往前靠了一点,把自己塞进西宫月昳怀里。
“抱一下。”西宫月昳当然不会拒绝他的亲密接触,很熟练地把他抱住。太宰治嗅到西宫月昳身上有一点熏香、白菊花的气味,心情仍旧沉沉的,“你今天抱了很多人。”
“吃醋了吗?太宰君。”
“不……”虽然肯定是吃醋的,但是太宰治看清了那些粉丝的眼神之后,心情好了很多。
他们就是把月月当代餐而已,根本就是喜欢某个已经死去的人。只要不是冲着月月来的,他勉强还能忍一下。最好永远都只是喜欢西宫鹤影,永远不要移情别恋到他家月月身上。
“月月,你总是一直安慰别人。”太宰治也抱着西宫月昳,慢慢滑落下去,枕在对方大腿上,“明明今天,你才是最应该被安慰的人。”
“不用担心我。他们看起来更需要我的安慰。”
……
织田作之助看见孤单一人、满脸失落的太宰治,问:“月昳呢?你没找到他吗?”
“找到了,但是他不愿意出来。”太宰治丧气脸,如果有猫耳,一定已经彻底耷拉下来,“织田作,我劝不动。”
连太宰治这样最亲密的人,也劝不动吗……
织田作沉默了片刻,手中拿着刚加热好的饭盒,一不留神掌心就被烫红了一小片。
他把饭盒放在桌上。
“他在哪?”
太宰治报了一个位置。
织田作于是去了,太宰治缀在后面当了一条小尾巴。
他看见织田作打开杂物间的门,弯腰钻进去。
三分钟后。
他把一只蜷缩着自闭的西宫月昳抓了出来。
“!”太宰治看向西宫月昳和织田作,“月月,你肯出来了。”
“嗯。”
“哇……”太宰治小声感叹,他等着西宫月昳走远了一点,偷偷拉住织田作,“织田作、织田作,你说了什么?”
“午饭热好了,可以吃了。”
“就这样吗?”太宰治不敢相信。
“就这样。”
不带一点回绝余地,说完了,就等着西宫月昳回答——事实上西宫月昳也从不拒绝别人特别直接的要求。
太宰治还是不懂自己和织田作之间有什么区别,但这不妨碍他小小地崇拜一下织田这个神奇的人类。
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三步并作两步,往西宫月昳的方向跑去,想要给他一个巨大的、来自背后的拥抱。
“!!!”
走廊的转角处,他被人揪住后领口,整个人拖住。
太宰治感到迷惑:“?”
身后抓着他的人是一位男性,似乎刚刚在追悼会上见过,没有太大的印象。
“你想对鹤影大人的弟弟做什么失礼的事?”他好凶恶地质问太宰治,“作为粉丝,不能去打扰他们的私生活,这是男友粉后援会的铁律,你难道忘了吗?!”
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