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之枝起初以为,周司羿是在和某位宾客聊天,还纳闷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种乌漆嘛黑的地方社交。可很快,她就发觉,这里只有周司羿一个人的声音。
他在聊电话。
“你想要钱吸大|麻,就去找周学谦。”
“换多少个号码来找我,都是没用的。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点了,不是吗?”
周司羿的声音堪称温和,没有半点火气。
可他吐露的字眼并不。
电话那端的吼声骤然提高了,刺透了寂静的空气,那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女人咆哮。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骂了什么,周司羿停顿了片刻,唇畔的微笑一淡,染上了冰冷的讥诮:“是呀,Joslyn没了以后,我就再没养过狗了,对你来说是挺可惜的。不然,你还能像我九岁时一样,亲自下厨,给我烹饪一份‘爱心大餐’。”
……
尹之枝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周司羿用这种恶意的语气说话。而且,这番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把她不太灵光的脑袋砸得晕乎乎的,完全忘了自己应该避让。
她确信自己听见了“要钱吸大|麻”、“周学谦”、“小时候”等好几个关键词。
目前,纵观整个世界,大|麻合法化的国家并不多。周司羿自小长大的C国,就是其中之一。
而周学谦,正是周家老爷子的大儿子,也是周司羿的父亲。
周司羿让电话那头的女人去找周学谦要钱,还提起小时候的事情……难道对方是他那个生活在C国的母亲?
《弟弟凶猛》里,没有详写周司羿的成长史,只说了他母亲留在C国,没有跟着回来——现在看来,这不是偶然的决定。
周司羿与他母亲的关系,显然很恶劣。
尹之枝脸色微白:“我应该没理解错吧,他妈妈把他的宠物狗……煮了给他吃吗?”
系统:“是的。”
恶寒爬上了后颈,尹之枝不解道:“到底是为什么?这也太变态了吧!”
系统:“无可剧透。虽说作者进行了详细的人物设定,但《弟弟凶猛》是买股文。只有周司羿被扶正为男主,这些谜团才会被苏雅茉解开。”
那厢。
似乎不想继续这通不愉快的对话了,周司羿挂断了线。
庭院昏黑,仅有一盏壁灯嵌在石亭下。喷水池中央的天使抱着竖琴,吐露清泉,慈蔼的脸庞是模糊的一团黑影。
周司羿面无表情地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片刻,果然,熟悉的号码很快再度出现。
这回,他直接关了机,有些粗暴地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周司羿揉了揉眉心,大步向前,在池边坐下,背靠缠满墨绿藤蔓的围栏,脖子后仰,睁开眼,桃花眼蒙了一层阴翳,放空地望着天。
尹之枝藏在树影下,心脏卜卜直跳。
她觉得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
无意间,窥见了一些她不该知道的、藏于周司羿心底的秘密。
尹之枝轻轻倒吸一口气,踮起足尖,蹑手蹑脚地退后,打算缓慢地原路退回。
然而,还没退走几步,她就听见周司羿轻声说:“出来吧。”
尹之枝眼中流露出慌张,遁逃的步伐,倒是停住了。
在“捂住耳朵继续跑”和“站出去”两个选项之间想了一下,尹之枝还是走出去了。
池边的光拂亮了她的面容。
周司羿身体前倾,撑着下颌,侧头望着她,好整以暇道:“枝枝,你是在偷听吗?”
他唇畔含笑,声音也轻轻柔柔的,眼底却像凝了寒冰。尹之枝心中陡然冒出不安,说:“我出来找你,走过来之前不知道你在聊电话。”
“找我?”
尹之枝撅了噘嘴,交代道:“我想告诉你,今天下午,我其实没有去陪奶奶,就是因为裙子裂开了,躲到了楼上,太丢脸,才不想告诉你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肯说了?”
尹之枝哪可能说自己发现谎言穿帮了,眨了眨眼,用他的话来回答:“你说过不喜欢别人骗你。”
周司羿眼神微变,忽然,朝她伸出手,轻声说:“过来。”
尹之枝犹豫了下,一步步走向他。在离他还有大约两三步路时,周司羿似乎嫌她走得太慢,长臂一捞,就将她抓到了身前。
尹之枝被拽到了他岔开的双腿之间,后背被揽紧了,饱胀的胸口下方,就一暖沉。
周司羿收紧双臂,几乎将她完全勒在怀里,脸颊枕在她怀里。搂得很紧,紧得尹之枝都有点透不过气了,他才略微放松双臂,吁出了一口气,垂下了睫。
尹之枝低头一看,就有点难为情,可被抱紧了,动弹不得,憋了憋,才说:“能不能换个位置躺啊?”
周司羿睁眼,没动:“嗯哼?”
尹之枝抓住他的头发,又不敢用力扯,小声说:“我觉得……这样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周司羿笑了声,感觉他心情好像好了些,忽然,他说:“枝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就在这个花园里?”
尹之枝点头:“怎么了?”
周司羿懒懒道:“没,就是想起一些好玩的事。”
那时候的他,才回国不久。
为了增加争产的筹码,周学谦希望他能以联姻的手段,拉拢岳家。而他,出于个人考量,也需要一个能帮他站稳脚跟的未婚妻。
尹之枝就在这时进入了他的视线里。
这傻东西被岳家养得太单纯了,一点也不像这个圈子的人。头次见面,他就发现,她完全听不懂别人的话里有话,懵懵懂懂,笨得可以。会有一些小聪明,但不多,而且,很容易就会被人看穿。
笨是笨了点,但挺好玩的。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种人。
他并不排斥用结婚换取利益,可他从不信任婚姻和爱情。原本想的是,哄着尹之枝,当一对表面夫妻就够了。
他不需要她爱他,只要她不给他添乱就行。
但人心易变,欲望膨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蛮横不讲理的念头,在脑海中滋生——
即使他在逢场作戏,这也是他的人。是她自愿上钩的,那就合该一切都任他独享。
任何人都别想分一杯羹。
……
尹之枝眨眨眼,疑惑:“好玩的事?”
“嗯,不重要。”周司羿微微转过头,下巴挪压在她的胸骨上:“枝枝,你下午在楼上那么久,都在干什么?”
他的桃花眼湿漉漉的,波光滟潋,撩起眼皮从下向上看人时,像带着魅惑的小勾子。
“我在楼上睡觉——”就在这时,尹之枝忽然感觉腰一紧。周司羿转头望向黑暗,却没有避讳二人的姿势,微微一笑:“嘉绪哥。”
尹之枝懵了下,一转头,果然看见了岳嘉绪。
他站在黑暗里,目光似乎隐含怒气。
岳嘉绪管着她长大,还知道她和周家的婚约马上要取消的,被他看见这一幕,尹之枝瞬间不自在,再度偷偷挣扎了起来。
好在,周司羿这时终于舍得松开她的腰,转而将手环在她肩上,站起来,在她耳边笑盈盈道:“慌什么,以我们的关系,做些亲密的事也没什么吧。嘉绪哥会理解的。”
他用的是耳语的音量。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要听清楚,还是很简单的。
岳嘉绪声音冷冰冰的:“宴会要结束了,枝枝,跟我来。我们先失陪了。”
前一句是对她说的,后一句是对周司羿说的。
尹之枝往后躲了一下,捊下了腰上的臂弯,急急地追了上去。
当二人转身,周司羿的笑容才消失。
目睹她像个小跟班一样,紧紧跟在那个男人身后,周司羿的神情就阴沉了下去。
是啊,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个人。
.
晚上九点,奢丽的宴会已到达尾声,宾主皆十分尽兴。各大家族的豪车成行成队,陆续驶出了岳家那扇气派的漆黑铜门。
明面上,岳宅就是尹之枝的家。周司羿自然不会提出“送她回家”,在门边轻轻吻了她的颊,就上车离开了。
午夜钟声一敲响,灰姑娘将被打回原形。尹之枝心知肚明,这是自己饰演千金大小姐的最后一天。演戏就要演到最后一秒。她很尽职尽责地守在岳宅,没有提前回家,惹人怀疑。
她想起来,她还欠周司羿一份礼物。
估计这几天,岳家已将她赶走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上流社会。到时候,周司羿还要不要她的礼物都是未知数,不过,还是先准备着吧,谁知道食言会不会扣生命值?
九点半,别墅内外才逐渐清冷了下来,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岳老爷子、岳老太太、岳榕川等人都上去休息了。佣人们正在分工合作,打扫别墅,收拾杯盏,拖地擦窗,尽显宴尽时的寥落。
尹之枝穿来的裙子已经烂了,这种量身定制的礼服,撕裂开一条长缝,就已经失去了价值。自己的破烂,还是自己收拾更好。尹之枝看了看周围,瞧见朱姨在工作,便跑过去,挽着朱姨的手臂,压低声音:“朱姨,我下午那条烂了的白裙呢?”
“那条裙子?”朱姨想了想,说:“我好像没见到,少爷应该给你扔了。”
尹之枝点点头:“哦。”
那就好,岳嘉绪帮忙扔了。她本来还打算自己去善后呢。
顾忌着家里的柯炀,她不可能穿着这身晚礼服回家,好在,她在甜品店打工时的衣服和平底鞋就放在书包里。换好衣服,把礼服长裙和这双平底鞋物归原主,这一天就能结束了吧。
但下一秒,尹之枝就想起来,她把书包扔在老陈的后尾箱里了。而且在别墅里跑了一圈,都没见到老陈。
尹之枝:“……”
周围的佣人都忙着干活,尹之枝想问,也无从下嘴。来到庭院里,看到岳嘉绪从门外走来,她忙提起裙摆,奔过去,眼巴巴地问他老陈在哪里。
岳嘉绪的心情从方才开始就显然很不好:“你找他有什么事。”
尹之枝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来的时候穿了一套平常的衣服,还有一双运动鞋,都在书包里,现在那个书包在那辆宾利车的后尾箱。”
岳嘉绪顿了下,慢慢道:“老陈不在家。”
“嗯?如果他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去拿的。”
“他不在,车子也不在。他开走了那辆宾利去办事了。”
尹之枝始料未及:“什么?他去哪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岳嘉绪一边往别墅方向走,一边平静地答:“不确定。”
尹之枝跌跌撞撞地跟上去:“那我的衣服怎么办?”
她原先想说,能不能借她一套以前的便服,她洗干净后再还给岳家。但一想,她以前的衣橱里,一件最普通的T恤都抵得上现在三个月工资。她该怎么跟柯炀解释出去工作一天,就换了全身贵价行头的事儿?
尹之枝:“……”早知道就提前和老陈打好招呼了。
别墅内部,灯火通明,隔着玻璃,尹之枝能看见岑姨正指挥佣人在干活。她心里有些忐忑,好在,岳嘉绪直接将她领了上楼,回到了刚才熟悉的房间里。
“你就待在这里等老陈。在我叫你,不要出来。”
尹之枝呐呐一张嘴,便看见大门关上了。
她只好席地而坐,看向窗外,夜雨又哗哗地下起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晚十点多。
闷头给老陈发了一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可老陈没回复。随后,她又给柯炀发了短信,表示自己会晚归,唱K的理由已经用过了,这次,她用了“领班组织他们去别墅区加班”的理由。
没想到这么晚了,柯炀还秒回信息:【在哪加班,几点回来。】
尹之枝动了动脚趾,报了这片别墅区的名字,为了保险,她还打了个预防针,说如果太晚了,可能就会在雇主这里休息。
刚放下手机,房间门就开了。
可以看见走廊里的灯已经熄了,岳嘉绪走进来,淡淡道:“老陈今晚不回来了,你的房间没有收拾过。你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老陈大半夜的被派出去办事,这么晚不回来,也太辛苦了,难道是替公司接什么贵客?
尹之枝有点同情对方,纠结了下,问:“我睡地上吗?”
“你睡床。”
“那你呢?”
“沙发。”
尹之枝小声道了谢,接受了安排:“那明天可以在八点前把我衣服拿回来,让我走吗?我明天还得上班。”
岳嘉绪看了她一眼:“我明天也要去公司。”
这是可以捎她一程的意思吗?尹之枝放下心来,露出笑容。接下来,她被岳嘉绪赶进了浴室。下午穿过的睡衣还能再用,朱姨还帮忙拿来了干净的内衣裤。
洗手池里的碎片已经被清扫了。尹之枝洗了个澡,浑身舒适。岳嘉绪房间很大,他在台灯那边看书,她在这边睡觉,互相不会影响。
尹之枝想到了什么,忽然跑过去,说:“哥哥。”
岳嘉绪随意地“嗯”了一声,示意她说。
“我送给奶奶的礼物里,多了一份人参,是你添上去的吧。”
岳嘉绪的视线从纸页中抬起,看向她。
尹之枝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知道她买不起礼物,又愿意给她补上的人,就只有岳嘉绪了。她蹲在地毯上,是小小的一团,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弯起来,真心地说:“谢谢你。”
“……去睡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岳嘉绪的神情,在灯光下多了一分温柔的意味。
尹之枝点头,道了晚安,就卷着崭新的毯子,钻进被窝里。翻了个身,她背对窗户,望着雪白的墙,眼睛却久久没合上。
她很久没有睡过这张床了。
小时候的月经来潮事件,像是让她对岳嘉绪的信任经历了考验,她也放下了对他的生疏,如养熟了的小兽,不怕冷淡的主人,因为知道主人不会伤害自己,经常往他这里跑。有时还会四仰八叉地抱着故事书,在这张床上午睡。
不过,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为,在她十三岁那年,便因一次意外而停止了。
尹之枝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一个类似于今天的雨天,不同的是,天气要更冷一些。
岳嘉绪、岳诚华等人去参加一个宴会。而她,因为发烧刚痊愈,没被带上,被勒令留在房间休息和做作业。
人全部出去了,家里只剩佣人,非常冷清。
夜里十点,到了岳嘉绪给她定的睡觉时间。尹之枝却睡不着。她趴在房间窗户,百无聊赖地往外看,忽然注意到,夜色里出现了车头灯光,几辆车子冒着细雪驶入庭院,知道他们回来了,她瞬间兴奋了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下床后,就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岳嘉绪的房间,钻进了床底,打算等会儿抓他的脚脖子,吓唬他,让他看见自己有多龙精虎猛。
没想到房间门一开,她看见了两双腿。不光岳嘉绪,连岳诚华也进来了,他们在聊事情,尹之枝错失了最佳时机,只得继续再等。
她都等到快睡着了——也许真的打了会儿盹,岳诚华才出去了。
但岳嘉绪根本没过来床边。他在房间走动,喝了一点水,便坐下了。
因为角度原因和书架遮挡,尹之枝看不见他本身在做什么。唯有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涣散的影子,却有规律而古怪的动静。
最终是濒死般的压抑的痉挛。
那一天,尹之枝在床底躲得手脚发僵,趁浴室传来水声,飘出沐浴露香气,她才爬出来,逃回房间,面红耳赤又僵硬地缩进被窝。
她是不聪明,但已经朦朦胧胧地明白一些事了。而现在,因为无意间窥见的养兄的另一面,这层名为成长的窗纸被捅破了。
只是,这件事,她谁也没说过就是了。
……
伴随着过往繁杂的记忆,尹之枝沉沉入睡。
并未发现,床边坐下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