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顿饭自然没有吃成。
乾十字文在“不回远月”这件事情上展现出出人意料的坚决。换而言之,他身上有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然,在司瑛士提出“食戟”相关的要求之后,率先切开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甚至没有送司瑛士去车站,一个人宛若来到地面的鼹鼠,眼盲心瞎在大街上乱窜,最后被好心的警察叔叔送回家。
而秋山勉看见的就是一只颓废尖叫的十字文鼹鼠。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乾十字文往嘴巴里塞竹轮和魔芋丝,腮帮子鼓鼓囊囊,所有的气都随着食物膨胀起来,“居然说我对他残忍——那不就是一场简单的切磋吗?是他要求我全力以赴的,我就照做了。现在跟我说什么残忍,简直不可理喻。啊啊啊气死我了,他居然觉得那是食戟,那是食戟啊啊啊啊!”
秋山勉往关东煮里补丸子。今天的乾十字文处于原地爆炸的边缘,为了不破坏店家的财产,秋山勉选择点外卖。
海带木鱼花熬煮出来的高汤,随着自热包发威,再一次滚起来。用不同分装袋打包好的芥末酱、辣椒酱被挤在碟子上。九宫格中,萝卜、土豆已经煮得软烂,边缘已经和汤汁融为一体,筷子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啊。”秋山勉戳了戳萝卜,惋惜道:“我还是喜欢吃硬一点的。”
乾十字文浑然不觉地有什么问题,他甚至拿起手机,点了章鱼烧、喜好烧、大阪烧以及各种各样的天妇罗,硬生生将一顿晚餐弄成了居酒屋的架势。
“他分明就是激我回远月。”乾十字文一口咬住鱼丸,泄愤道:“我生气了。”
“要来点酒吗?”
“要可乐。”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可乐就无所谓了。
乾十字文努力将可乐漫上来的泡沫当做啤酒泡沫,装作大人样子抿一口,并没有留下白花花的泡沫胡须,倒更多了点偷穿西装的滑稽感。
“我一直把司瑛士当做朋友。”乾十字文给嘴巴里塞一大开口章鱼烧,粗壮的章鱼腿肉被他咬得咯吱咯吱响,泄愤般道:“他居然说有能力找到我。还说找到我就要和我食戟——秋山勉大叔,他是不是威胁我!?他怎可以做出和乾真一郎一样的事情!他居然威胁我。”
秋山勉作为曾经的远月十杰第一席,被迫出面作证道:“这个性质跟你爹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远月十杰的权利极大,这个“极大”其实只能作用于远月学园内部。除了学校,离开学校相关事物,远月十杰头衔带给毕业生的“荣誉加成”是远大于“实际权利”的。
秋山勉猜测,这位司瑛士同学所说的“找到”最大可能是发动朋友圈,全方面盯梢乾十字文的踪迹。
害。学生嘛,总不能做到和他的黑涩会债主一样的程度吧。
“可恶。我不听。你是远月毕业生,你帮他说话。”乾十字文怒锤桌子,直接开起了地图炮,“这和乾真一郎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那还是有一点区别的。”秋山勉解释道:“你爹是不择手段找人来教育你,这人是不择手段赶着被你教育。”
乾十字文卡顿片刻,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想不出什么话。
最终,讪讪道:“他可是远月十杰第一席哎。很厉害的吧。”
“你都把人打哭了。”
“可是,他如果没有把握,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不会有人喜欢输吧。”
“你都把人打哭了。”
“不对。他就是想骗我回去念书,我不要回学校。我要在外面晃荡在16岁啊啊啊。万一我回到远月,上了食戟舞台,输掉比赛,是不是要卖身给他。”
“你都把人打哭了。”
乾十字文脑袋磕在矮桌上,脑门红了一片,幽怨抬头,“你是复读机吗?”
秋山勉耸耸肩,对乾十字文对空气出拳的行为十分不解,重复道:“毕竟,你都把人打哭了。食戟不过是把人打哭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比起对方追着你比赛,你不如主动出击,一次性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乾十字文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缓缓道:“贞操?”
“……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黄颜色了?给我看看。”
“闭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纯粹的情感和健康不乱搞的身体更重要的东西吗?”乾十字文饱受自己海后母亲的影响,怒道:“除了这两个,没有什么是能一次性夺走的吧。”
这是纯粹的非远月学生的思维。
秋山勉叹口气,可算是了解双方的误区在哪里了。
乾十字文把对方当做朋友,可人家谁跟他做朋友啊。人家估计从一开始就是想和乾十字文做厨艺上的对手、料理道路上的竞争者。
按照远月学园“食戟”的逻辑,司瑛士同学已经压上了自己“远月十杰第一席”的身份为赌注,以求胜利后……
不。
秋山勉微微摇头。他只从乾十字文的只言片语和过往经历看,那孩子根本就没有想到胜利,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胜利。
司瑛士同学只是按照自己熟悉的生存逻辑,堵上一切,祈求乾十字文同自己来一场他世界中的竞赛。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秋山勉才懒得劝说自己的金主,回远月满足其他人的愿望。
他摆烂道:“其实,远月十杰也不是那么全能。你真想摆脱他,直接删除号码,清空与对方有关的人脉关系网,更换新的手机号就行了。”
这是最斩钉截铁的方法。
乾十字文反而犹豫起来。原因很简单,他要切断和司瑛士的关系,基本要将远月学园其他人的号码统统删完——包括,睿山枝津也和久我照纪。
“凭什么。搞得我怕他一样。”
“那你要去食戟?”
“不要!”
乾十字文咔咔炫着大阪烧,作为关西最著名的日式料理之一,从大阪烧衍生出各种各类的“烧”。其中有加包菜、土豆丝、玉米粒、牛肉、肉松等等,总之,大阪烧在乾十字文看来就是自助式煎饼,经营模式和华夏烤冷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吃完大阪烧,又去吃加了拉面,被称为“广岛烧”的料理。嘴巴除了说话就没停下来,什么养胃计划,什么品尝当地美食,统统丢在一边。
主打一个“化悲愤为食欲”。
“我才不要去食戟。”乾十字文道:“我才不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那就不做啊。”
“可这样子,我好憋屈啊。”
“嗯。我们套个麻袋把对方打一顿。”
“……秋山大叔,你能不能给我点成年人该有的意见?”乾十字文对牛弹琴已经足够久了,身边的外卖包装盒叠成小山,嘟囔道:“你不是曾经的远月十杰第一席嘛。”
秋山勉吊着一根鳕鱼卷,抓住膝盖,晃悠晃悠没有马上回答。自热包已经耗费了大部分的热量,热水翻滚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两人之中,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廉价日租房的的屋顶熏出一片薄云。
“我给你的意见,只能代表我的想法。”秋山勉摇摇晃晃咬两口鳕鱼卷,含糊不清道:“还挺意外的,你会向我这种没事业没爱情,混得邋里邋遢的大人寻求帮助。”
他“嗷呜”解决掉最后一口,伸手去拿包浆牛丸,往上面撒芥末酱和甜辣酱,大快朵颐。
“提前感谢你忽然这么看重我哈哈哈哈哈。不过这件事情,我的意见具有很强的主观感受。”
秋山勉将签子投到空杯中,仰躺在地板上,声音透过热气云雾变得缥缈来,“你的那位司瑛士学长,是为了自己的料理之道,不断向你挑战,越挫越勇。日后说不准会爆发出比先前更强的实力。站在一个远月毕业生的角度,他这么做,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你不一样。十字文,你并不是在优胜劣汰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厨师。你甚至完全不适应那种教育环境。你也没有错,拒绝是你的权利,你删除对方的手机号,原地消失,我也很支持。”
秋山勉举起双手,用力击掌,像演讲到中途,吸引观众的目光。
“你是自由的。我只强调这一点。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要为此感觉到后悔,不会在多年后产生‘如果当时那么做就好了’这种想法……那就去做好了。”
乾十字文是个排斥食戟的孩子。
但他并不排斥切磋,并不排斥和朋友研习料理,甚至谈起“厨师竞技”之类的赛事,充满了欢喜和期待,会用抱怨的口吻说某某选手不应该被淘汰。秋山勉不止一次发现,去外面包厢吃饭时,乾十字文拿着遥控板一个一个按电视台,发现厨艺烹饪的内容就停下来,专注地看着。
他很喜欢“厨师竞技”类的节目。
秋山勉苦恼地猜测道:难道是乾真一郎当年的事情给孩子留下了阴影?可乾真一郎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天才儿子面前暴露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呢?当年食戟失败的事情,到现在都是这疯子的逆鳞。
谁提谁死的那种。
“不要后悔?”乾十字文只觉得秋山勉在说废话,“我现在苦恼的就是这个。我、我是觉得太生气了。我才不要回远月。”
可不把司瑛士“打”一顿,乾十字文心里堵得慌。
他光想想自己被人欺骗式来了一场食戟(虽然并不正式),被人当面下了战书,还被一直以来认定的朋友威胁了。
乾十字文气得炫了一盒章鱼小丸子。
“他的料理道路和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拿我做磨刀石!”
得找机会,把司瑛士弄一顿!
“枉我还把他当做好朋友。我之前瞻前顾后帮他忙,他是不是在心里笑我傻瓜!”
得找机会,把司瑛士弄一顿!
“他现在来和我下战书。啊啊啊这就是下战书,这就是!”乾十字文无理取闹,满地打滚,他明明没喝酒,却酩酊大醉趴在榻榻米上,嘀咕道:“我好生气啊。”
秋山勉对男高中生的幼稚举动表示一个“哦”。
“不行。这在我心中的等级,只比乾真一郎低一个,不对是低两个等级!我现在超级超级超级生气!”
“哦。”
“秋山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在听啊。”秋山勉道:“你决定回去食戟了?”
“……不,我是不会食戟的。”乾十字文坚持道:“食戟实在是太残忍了,万一输了,司瑛士岂不是要被剥夺走什么?我还做不出这种惨绝人寰断子绝孙的事情。”
秋山勉:“你不要说话说到一半,日文里掺中文。”
还好他去华夏进修过,听得懂中文成语。
还有,司瑛士已经把“远月十杰第一席”当做筹码放在明面上了。这傻孩子想什么呢?
“哦。那我说中文吧。总之食戟是不可能食戟的。”乾十字文笃定道:“我必须想个办法,惩罚这个家伙!他居然敢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