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的家就在道路拐角的山坡上,与那处事故频发的路口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周围也没有其他的村居,方圆几里之内只有这一处独栋。
通往凉子家,一路都是过膝的草地。以玲也的身高,荒草都已经是齐腰高。正如这片平原的名字,整片草丛飞舞着许多萤火虫。夜间,闪闪的小虫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漫山遍野,萦绕四周照亮黑暗,恍如童话。
“怎么样,很漂亮吧?”北斗道。
得知玲也的到来,北斗被龙队长安排过来接待。TAC队对于这处萤火虫平原调查了两天,除了凌晨的时候南夕子一人目击的‘鬼怪’之外,两天的时间再没有其他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没有超兽,也没有宇宙人。
要说唯一让人注意的,大概就只有那一片片荒草丛之间梦幻般起舞的萤火虫群了。
星星点点,真如天空的繁星一般,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要在入夜之后,天空和大地都成了星点萤火的乐园。
“嗯,很漂亮。”玲也点点头,但神色中有些疑惑。
“怎么了,有发现什么吗?”
“不,没什么。”
玲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只不过,平日里大自然中的生灵都会比较亲近她。并不是某种刻意的亲近,而是自然而然的感觉。就像她拿着面包屑想喂食,小鸟就会主动飞到她手中。看见花朵上采蜜的蝴蝶很漂亮,伸出手指,蝴蝶就会主动停在她手指尖那样。
她能稍许感觉到一些小生灵们的念头,而这些小生灵也能感觉到她的想法。.
但是这群萤火虫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呢?
玲也不太明白,她只是发觉这片开阔的原野,除了萤火虫似乎没有其他的生命。没有蟋蟀振翅,也没有蛙鸣。只有漫天萤火虫在飞舞。它们仿佛是霸占了这片空间,成了方圆几里之内唯一存在的生命。
虽然很美,但美的有些不太真实。
可若是仔细去分辨,这些萤火虫又察觉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它们吸食树汁、用呼吸的荧光来交谈,起舞,然后繁衍,和普通的萤火虫并无二致。
沿着草丛间踏出的小径,步行几分钟就见到一座古老木质结构的单层宅院。
房子不是很大,算上花园占地也就一亩左右。是一座普通的乡间日式别墅。进屋的地板都是古旧的榻榻米铺成,古旧,但很干净。
玄关进门,正对着的是一条走廊向内延伸,一侧用移门隔开的是大厅的空间。
玲也不懂风水学,只觉得这样的布局有些古怪,但也说不出怪在哪里。
此时玄关通向大厅的移门是拉开的,可以看见大厅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扎着两股麻花辫,看着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介于国中和高中之间,应当就是这里的主人凉子了。
而在凉子对面的榻榻米上,还有两个陌生人跪坐着。
那是一位和玲也同样身穿巫女服的少女,她身旁的,是位身穿神官服的年轻男子。
玲也看向北斗,用视线询问他。
“这是出云大社的久世巫女,旁边这位是柘木神官。”北斗星司介绍道。
双方问候了一声,但玲也问的当然不止是这个。
不是说出云大社没有除魔的业务吗?
北斗还没说话,久世巫女先一步行了一礼,她在榻榻米笔直正坐着,双手叠在膝前,弯腰深深拜了下去。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女孩打扮了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以古老的习俗来说,巫女是不应当浓妆艳抹的,但到了现代,这个规矩早就成了空文。女孩不化妆怎么出门?
玲也猜测对面的巫女也应当是化妆的,否则那皮肤也太细腻白皙了一些——这绝不是出于嫉妒。
而且不知是否染过发,久世巫女的发色与亚洲人不太相似,色淡中透着银白。并非苍老的白色,而是更润泽的淡银色彩。
她的头发编的很精致。先束发挑出一根小马尾,盘成丸子头在脑后固定,然后将多余的头发分开编成两束麻花辫,在丸子头处缠绕一圈。而鬓发就这么随意披散着,又美观又大方。
这其实并不难,如果玲也愿意花一些心思,也能打扮得这么好看,但她承认自己确实懒了一些。每天起来打理头发,梳顺了就简单用头花扎一下辫子,前后甚至不用五分钟。
平时不在意,毕竟知世和小樱也都是这样,知世更是只用发箍固定一下刘海,连辫子都省了,如今有对比才有伤害。
更让人惊讶的是久世巫女的瞳色,并非是纯黑色,而是带着一抹茜红。
化妆、染发、美瞳?
久世的这一礼,深深地几乎将额贴到了榻榻米,片刻才直起身。这显然不仅是客套的问候,而是更正式的礼节。
玲也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礼——她没有接受过任何类似的培训。
“贵安,大岛巫女,冒昧打扰还请万般见谅,我是出云大社的巫女久世華音……”说到这里,久世巫女有些卡顿,似乎是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久世華音是出云大社的巫女,但并不是普通的巫女,而是即将继任的斋主。玲也从外表不敢判断她年纪,事实上她正如目测的,久世今年15岁。
没有化妆,没有染发,也没有美瞳。
自小被遗弃的她在神社中长大,发色和瞳色都是天生的姿态,不知为何,被出云大社的神主认为是亲近神明的象征,从小就被作为斋主而培养。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久世很清楚自己没有亲近神明。她从没感受过神明的存在,更从未听过所谓的神谕。静坐、禅定、修行,除了让她心情宁静一些之外,从没获得过其他的任何启示。
在多年前,久世就意识到了一点——神明并不存在。
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
小孩有一天突然明白了圣诞老人不存在,可依然每年过着圣诞节。神社中所有人都知道神明不存在,每个人却都假装着。假装的功课,假装的信仰,假装的修行。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是最不信神明的其实就是他们这些神职人员。
就像推销员不会相信自己的推销品一样。明明谁都知道是假的,却要表现的比真的更真。
这样的戏剧,久世有些累了。说是‘戏剧’还是美化的说法,其实在她心里,所谓的神社和诈骗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听说真的有能够降魔的神前巫女时,久世華音向出云神主告假,希望能来这里观摩。
用的说法当然是交流修行的理由。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所谓的除魔大概率就是一场闹剧,和她们出云神社给达官显贵们举行的消灾祭祀没任何区别。
但她心里还是抱着一分希望,希望有人告诉她,自己从小信仰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皇帝的新衣。希望有人告诉她,那件看不见的新衣,其实是真的存在的。
她不是诈骗团伙的同伙,她多年的修行真正能为人祈福,真正有着意义。
“其实是这样。”见自家巫女突然失态卡壳了,柘木神官接话道:“听闻大岛巫女您真的能够降妖除魔,不瞒您说,我们出云大社已经没有了这样的修行。虽然唐突,还请您能够允许我们观摩一二。”
这种事其实确实是忌讳,在过去的时代,所谓‘降妖除魔’的手段,还有修行的法门,都是各自神社派系的珍藏,就像秘笈一样。是保存在神社最深处,无论如何也不能外泄的。
只不过到了如今的时代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神秘,各类‘正本’、‘法门’、‘秘册’都打上了出版社的标签,印上了建议零售价格。就连普通的书店都能买到。
各类法师、修行人在书上、甚至频幕上大谈如何修炼,就像商人的‘成功经’一样。神秘已经不再神秘,那也就失去了意义。
玲也并不介意。事实上,她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被观摩的。她所谓的驱魔,也就是简单的向宫水婆婆学的那几个神乐舞的动作而已。相比从小修行的久世巫女比她懂得多。
“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北斗星司问道。
之前在宫水神社,祭坛和各种仪式物品都是现存的,但这里当然没有。
驱邪仪式需要什么?如果让久世華音来回答的话,她可以说出很多很具体的答案。
首先巫女要身穿正式的巫女服,披上符合自身身份的千早。头戴的饰品有前天冠或者花簪子,使用的道具包括神乐铃、矛先铃、桧扇、蝙蝠扇等等,另外还可有剑、镜、榊笹等备选,最著名的自然是三神器,那是连魔神八歧大蛇都能降服的。
仪式中,还需要神官以神乐笛和和太鼓伴奏。
但是玲也的回答却很简单。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准备一柄神乐铃。”
“只要神乐铃吗?”久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的插话道。
“对。”
并不是玲也自大,而是因为她只见过婆婆用神乐铃,所以只会依葫芦画瓢。其他的道具给她也不会用,甚至连器具的名称都叫不出。
北斗却并不惊讶。按照神道的说法,所有的这些器具,其实作用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取悦神灵,得到神灵视线的关注。
但玲也并不需要。只因为,神总是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