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窗户的座位能够看到餐厅后窗有一片小花园,不大,也就铺了草皮,种了几棵绿植,更像是路旁的隔离带。只是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新宿,能有这样幽静的环境也算是比较少见了。
“这就是东京啊,连餐厅都不一样呢!”久世看着窗外感叹道。
不过玲也感叹的是花园的幽静,而久世感叹的,是花园的围墙外,那一片耸立的高楼大厦。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东京是如此繁华的大都市,真是让人觉得自己十多年生活的好像是不同的世界一样。
汽车、飞机、电车、新干线,川流不息的人群交织着,在这片人类以科学和现代文明构建的钢铁丛林之间,踏入其中不禁觉得自己渺小的如同沧海一粟。
向往也好,惧怕也好,在这浩瀚的茫茫人海中都觉得不值一提了,只剩下本能的对人类文明的敬畏。
久世突然觉得,有点想家了——
真是的,她是为什么来东京的呀。
啊,想起来了,差点忘了正事。
“是这样的,冒昧拜访,玲也。我成为斋主了。”
“这个刚刚说过了。”
“对,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玲也你现在还是见习巫女吗?愿不愿意穿上千早呢?”
“穿上千早?”
玲也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没想到久世特意来东京,就为了问她这个。
“总觉得这样的事,如果电话里说,或者让人转达,实在有些不够尊重,所以冒昧前来打扰。”
一般的神社中日常会有很多见习巫女,其实就是‘打工巫女’,是一些高中、大学的女学生寒暑假,短则数天,长则几个月,为了体验生活或是勤工俭学报名的。之前的玲也穿上宫水神社的巫女服,也是类似的性质。
有意向并向附近的神社主动报名,只要相貌端庄,没有纹身、烫发之类的显著特征,也没有其他不良记录的,不需要任何资质的限制,一般神社都会短期收用。
平日里负责清理神殿、整理绘马之类。工作结束后也会有奉金,一般是日结,只是相比去餐厅打工之类的要少一些。
可一旦穿上千早,那就是正式的巫女。
日本神社众多,但大多数神社都没有直接收录正式巫女的资格,能有资格持戒考核的,只有几家官方的大神社。就和寺庙的度牒一样,只有佛学院进修才有考核的资格。
而号称神无月中八百万神明行宫的出云大社,无疑是有资质考核和颁发巫女资格的神社之一。
一般而言,这样的考核并不简单。但同样的,出云大社的斋主愿意的话,也可以变得无比简单。
“等等,斋主大人,这件事我可没听说过啊。”柘木神官这才知道自家斋主来东京的目的。事实上久世之前和神主报备的是来东京散心,有朋友可以接待,她可从没提过其他。
“神主大人知道这事吗?”
“这种事我不能决定吗?”久世反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神主虽然管理整个神社,但关于神社中巫女的事是斋主负责的吧?还是说,柘木神官你有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这么说也没错,斋主确实是神社中处理巫女事务的最高负责人,但神主毕竟还是神主啊。这样的先斩后奏,神主难道不会生气吗?
总觉得,久世巫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这种事,印象中的她可绝不会做。别说顶撞神主,平日里乖巧温和,甚至让人觉得没有丝毫主见。
但是玲也愿意接受千早吗?
其实巫女这个职业,在女孩之间还是挺让人向往的。
如果正式的巫女也能够像餐厅、便利店那样随便求职,敞开招录,定然是最受欢迎的职业之一。
神秘、优雅。
而且同为宗教职业,巫女和出家的和尚可不一样,并不是终身制的。一旦到了二十五岁,哪怕不愿意都会退出这个身份。
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所以对女孩来说完全可以当作是人生履历中一次特殊的经历。更何况,如果成为正式的巫女之后,奉金也并不低,远不是打工巫女可比,特别是参与一些祭典的大型活动,都能收到信徒的供奉。
比起幸幸苦苦去便利店收银、餐厅打杂这类勤工俭学好多了。
“可是我没有成为巫女的想法呀。”
虽然对不起千里迢迢从出云赶来东京的久世,但这确实是玲也没有考虑过的事。
成为巫女无论如何都需要修行,而她的生活已经足够的充足。平时的学业,周末有时还要去剧组拍摄任务(虽然只是个随时能够退出的配角),有时还必须面对宇宙人和超兽。
“而且出云大社也太远了,我的学校在东京,我的朋友也都在东京,从没想过去出云。”
“如果担心这个的话其实没关系,虽然是录名在出云大社,但也可以在其他神社进修。东京同样有神社,比如浅草寺、日枝神社、月峰神社等等,都可以提供修行。”
“月峰神社?”前面的神社不提,这月峰神社不就是剧组租借场地的地方吗?
玲也本以为是类似影视基地的地方,特意建造给各个剧组拍摄用的。就像三国城、水浒城,或者横店那样。
“月峰神社当然是真的神社,而且有古老的历史。供奉的主神是月夜见尊(月读命),与天照大御神、建速须佐之男命同为三贵子。”
月读命,又叫月夜见,是天照的妹妹,须佐之男的姐姐。三姐弟在神话中分别有伊邪那岐命的左眼、右眼和鼻子所化,是执掌高天原的最高神。
左眼化太阳,右眼化月亮,和中国神话的盘古有些相似。不过日本神道教千多年来的发展,本就受中国传统神话的影响很深,相似的创世故事并不奇怪。
比起月读命,在民间供奉天照大神和须佐之男的香火无疑旺盛一些。前者是高天原的众神之首,后者是保佑姻缘、求解恋爱运的神灵。
月读命呢?祂的神职是农耕,如果在北海道农场,或许祭祀的人还多些,可是东京早就没有了农田,月峰神社的香火也在近几年中少了许多。甚至神主灵机一动,承接了影视拍摄的业务。总算是凑了些能平日里修缮神社的资金。
“我能问一下吗,華音姐为什么想要让我成为巫女呢?说实话我平时要读书,而且最近加入了合唱部,并没有其他的时间。”
“其实是因为初诣的事情。”
“初诣?”
玲也当然知道,初诣指的是新年神社的祈福。日本历来学着中国传统,有春节的习俗,但不伦不类的是,这里的春节用的不是农历,而是公历的1月1日,也就是每年的元旦。典型的中西结合。
现在是九月末,虽然天气还有些燥热,实际距离元旦已经没有多长时间。那些每年都要举行大型祭典的神社想必都已经开始准备。
新年的第一天,初诣是要去神社参拜的,这早已成了所有人的传统习俗。
“大家带着心愿来祈祷,每个人都抱着美好的愿望,新年的这一天,千人、万人来出云大社,过去的我总是无能为力,总觉得是欺骗了大家。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神灵真的能够听到这些愿望。”
“如果是玲也的话,一定可以吧?将这些愿望,真正带到神的耳边。”
久世華音可以说自小在神社长大,但她从来都觉得神社是骗人的。
警察署抓的那些坏人是骗取、偷取人的钱财。可是神社呢?不止索取钱财,还骗取人的信仰。
在久世看来,恶劣程度更甚于小偷和诈骗犯的,却从来没有警察来抓他们。
相反,每当有以“祭典”为名的大型诈骗现场时,反而有许多警察来保护他们,维持秩序。甚至在新年初诣时,还有警视厅和市政厅的大人物来参拜。
很多信众在新年的前夜,天尚未擦黑便赶到神社的山前,受冻一晚只为了次日年初神社山门开放时排在最前,为了抽到新年的第一签。
但作为神社巫女的崋音每次都看到,真正的第一签早就在开山门之前就被‘特别嘉宾’给抽走了。
可崋音更清楚的是,无论是连夜排队也好,供奉海量的香火也好,他们抽的签与白纸并无差别。没有所谓的神灵庇佑,也没有谁会倾听他们的祈愿或忏悔。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却仿佛连自己都欺骗了。
就在两天前,她成了出云大社的斋主,是神主之下的第一人,自然也成了出云最大的‘诈骗团伙’的第二号人物。
事实上早在两年前,神主就有让她就任斋主的想法,但始终被久世拒绝。但是这一次,久世没有再拒绝。她对神主说,自己得到了神灵的赐福,而她本人也确实坚信如此。
神主也许信了,也许没信,但没有区别。他在出云神社的大殿,天照大神及诸多神明的神座前,为久世披上了斋主绣金祥纹的千早。
曾经每年初诣,看着人山人海的信众来出云大社,向着本就不存在的事物去许愿。華音发自内心的觉得羞耻,耻于自己欺骗了那些不远万里而来的诚心的香客。
但这一次,久世希望两个多月后的‘诈骗现场’真的能够成为赐福现场。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期待着初诣的到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岛玲也,这位真正的巫女,能够成为出云大社的巫女。能在初诣大典时莅临出云大社,为众生而祈福。
这就是她在成为斋主后的第三天,就迫不及待的不远万里来到东京,希望玲也能够称为出云大社的巫女,披上属于巫女的千早的原因。
考核也好,修行也好,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大岛巫女本就已经站在了最终的地方——她已经站在了神前。所幸她从两天前开始,就已经是出云大社的斋主,完全有资格能够免去这些繁文缛节。
唯一的问题是,玲也是否愿意披上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