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檀离开院子后并没有直接出宫,反而改道去了内务府。
内务府负责总管一切皇家事务,如果楚檀没有记错的话,前段时间他还随口夸了一句内务府办事利索。却没想到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干净利落,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
楚檀闭了闭眼,至杳国战败时已经半年有余,也就是说那人已经在那座破败不堪砖瓦漏风的宫殿里住了至少半年。
内务府堂上。
总管大臣和各个司管事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乌压压地跪了一片,厅堂上高悬御匾上刻“职思总理”四个大字,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沉重。
内务府总管大臣跪地叩首,余光只能瞥见主座上的墨色蟒袍衣摆,总管大臣心里紧张惧怕,不知道哪阵风竟然把摄政王殿下给吹来了。
楚檀坐在主座上,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整杯茶,不轻不重地把茶杯磕在桌上,问道:“宫里现在很穷?”
总管大臣身形一抖,如今太平盛世国库充盈,宫里自然不存在穷这个字。总管大臣心惊胆战,以为摄政王是嫌内务府建筑陈旧,诚惶诚恐道:“王爷恕罪,臣这就派人整修内务府。“
总管大臣话音刚落,下一秒桌上的瓷杯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在他的头上,总管大臣不敢躲,只能硬生生接了下来。
楚檀没有绕弯子,微微垂下眸子,道:“依照国法,应如何对待他国送来的质子?”
总管大臣自然了解国法,不知摄政王何出此言,提心吊胆道:“……依照陵楚国国法,应善待他国质子,待遇等同于本国皇子。”
楚檀声音中听不出情绪,“那你做到了吗?”
内务府总管大臣每天负责宫里的各种琐事,光是要处理皇帝太后这些主子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注意什么质子,心慌意乱:“臣……臣……”
楚檀没那么多耐心,“质子殿下的衣食住行谁在负责?”
内务府总管大臣听见摄政王叫出的这声“质子殿下”,混迹官场多年,心中顿时明了,连忙随便推了一个人出来,“是由田院卿负责。”
一旁跪着的田院卿有苦不敢言,谁都不能得罪,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这份差使,“是臣在负责。”
楚檀淡声道:“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你也不用再做了。”
田院青顿时心如死灰。
“底下的人出了这等差错,总管教导无方,该怎么做也不用孤说了。”
总管大臣咬咬牙,“臣请罪,罚俸一年。”
——这已经是极重的处罚了。
楚檀不甚满意,“孤要你自降三级,你可情愿?”
总管大臣面如土色,但却不敢反驳摄政王的命令,只能低头,“是。”
楚檀扫视一眼地下跪着的一片,从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道:“叶署正,你接任总管一职。”
叶署正受宠若惊,叩首:“是,王爷。”
“你留下。”楚檀淡淡道:“其他人出去。”
叶署正琢磨君心,小心翼翼地挪到前面,“可要臣去负责质子殿下的起居?”
楚檀顿了顿,“稍微照看几分,不要太刻意。”
叶署正知道自己猜对方向了,宫中现在只有一位质子,他虽然对其不甚了解,但也从别人嘴中听说过一二,似乎在宫中不受待见。
叶署正低头应道,“那是否需要为质子殿下修座质子府?”
楚檀略一迟疑,若一切突然改变得太厉害,难免会让那人多想。但也不可能就这样不变,楚檀沉思片刻,“过两日找个理由,挑座好点的宫殿让质子殿下搬进去。质子府也可以开始准备着了,先别透露风声。”
叶署正心里逐渐开明,大着胆子问道:“那王爷,至于质子府的选址,您觉得西瑜街可好?”
摄政府门口就是西瑜街,叶署正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有些后怕,生怕是他妄揣了王爷的心思。
楚檀:“可。”
叶署正心中松了一口气。
*
陆矜淮那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午膳吃的还是菜叶子,晚膳景春就领了满满四个食盒的菜回来。
这是陆矜淮这几天来第一次闻到饭香,不禁诧异,“……你偷偷拿的?”
景春更是疑惑,平日里他去膳房都没人理他,等上许久才会有人随便扔给他饭菜。但今天晚上去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膳房里的宫人态度全然不同,甚至整整准备了三十六道菜,景春一个人拿不了,还有宫人想帮着他送,不过被景春婉拒了。
景春向殿下如实说了情况,“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陆矜淮闻着香味被勾起来的食欲顿时没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原因就突然对他改观。
且不说陆矜淮自己这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单是在世界剧情里,也绝对没有这一段。
景春早已经得的不行,天真地想:“是不是大殿下要来了,所以他们才讨好殿下的。”
陆矜淮想不通,说道:“景春,你明天去膳房里拉几个人问一下是什么情况。我总觉得情况不对。”
景春表情变得沉重:“是,殿下。”
这次拿回来的菜品数量多,他们主仆俩加在一起也吃不了多少,况且陆矜淮也不敢一次性吃得太好,免得吃伤了身子。但过够了的苦日子,又舍不得将剩下的饭菜倒掉,景春便拿到井里面凉着,等明天再拿出来吃。
翌日清早,景春正在外面院子里扫地,殿下还没起床,景春要提前把院子里杂物清理干净,免得殿下不小心踩到。
此时忽然外面呼啦啦涌入数十宫人,手中均提着食盒,是来送早膳的。
景春迷茫地把食盒放好,记得昨晚殿下的吩咐,景春随便拉了一个宫人,小声打听情况。
丫鬟态度热情,“景春公公,之前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还请公公指正。”
景春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一个个的满脸笑容,但问起关键来都说不知道。但这些宫人向来看人下菜碟儿,态度骤变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等到陆矜淮起了床,景春进去把今天早上的事说了。
陆矜淮神色凝重,不怪他多想,这怎么像吃饱喝足好上路的样子。他既无权又无势,宫里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他转变态度。
“随便拣些吃吧。”陆矜淮想不出来原因,却又不敢大意,“今日午膳就不去取了,在屋里生火把昨晚上的菜热一下就行。”
陆矜淮本来的打算是在宫里一直养着身子,等三年之期一到,熬到陵楚国放他回杳国。
但现在这件事让陆矜淮意识到情况应该不会这么顺利,皇宫里处处危险,今天有人要他好,明天有人就能让他死。
眼下看来皇宫里定然不是久待的地方,陆矜淮心里有些烦躁,看来之后的计划要重新打算了。
皇宫里戒备森严,如果想要偷偷逃出去肯定不可能。但若是拉拢人脉,这其中又要费不少功夫。陆矜淮漫无目的地想,不知道系统能不能在皇宫里打个地洞,通往宫外。
顺便还要捎上阿意。
……也不知道阿意愿不愿意跟他走。
今天外面没有出太阳,陆矜淮就没有在院子里晒太阳。坐在屋子里感觉时间过得更慢,陆矜淮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阿意。
陆矜淮仔细想想,昨天阿意似乎没有跟他说什么时候过来。
……甚至阿意好像没有答应他一定会来。
陆矜淮怔了怔,想到这点不禁心里更加焦灼了。早知道昨天至少应该问清楚阿意的信息,不然见不到人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矜淮听见景春说他去生火热饭菜了,陆矜淮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一上午了。
昨天阿意似乎也是这个时间来的,陆矜淮心底浮现一丝希望,摸索着走出了宫殿外面。
陆矜淮扶着门,他眼睛看不见,就算在外面等也无济于事。但陆矜淮担心的是阿意会迷路,毕竟他这里实在太偏,正在纠结要不要出去找。
陆矜淮此时突然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小意子?”
“是我。”楚檀下朝之后先去换了便服,很简单的一袭黑衣,过来的时候就耽误了时间。
“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我怕你找不到地方。”陆矜淮抿唇笑了笑,下意识地想去拉着阿意,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了手,摸着旁边的墙确定了方向,“先进去吧。”
楚檀眸光闪了闪,从身后跟了上去。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走得慢,走两步总是会无意识地停一会儿,似乎是在脑海里确定方向。
——动作看起来并不熟练,楚檀猜测染上眼疾的时间应该不久。
景春听到声响从厨房中出来看了一眼,他都没注意到殿下什么时候出去了,甚至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陌生男子。
景春看到那黑衣男子的脸之后,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几天殿下总是念叨说要找长得漂亮的小太监,恐怕这位就是殿下要找的人了。
……只是这位看着实在不像是太监。
陆矜淮带着阿意进了堂屋里,心情看起来不错,“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水。”
楚檀看着陆矜淮走路都不流畅,怎么放心让他倒水,“我自己来吧。”
陆矜淮慢吞吞摸了半天没摸到茶壶,闻言叹了口气,“好吧。”
茶壶还是和昨天是一个,楚檀先给陆矜淮倒满了茶杯。
这间堂屋很小,一眼便可看尽,里面只摆了一套桌椅和一面屏风,墙边摆了一些杂物,剩下的什么也没有了。
陆矜淮虽然看不见阿意的脸,但不妨碍他见到阿意心情好。
陆矜淮问了几句关于阿意日常的工作内容,想知道他每天都做了什么,也想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
楚檀怎么会了解太监具体的生活,只能干巴巴地编了几句。
陆矜淮察觉到了阿意回答的冷淡,于是没再继续问阿意在宫里的住所,不着痕迹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景春正巧热好了饭菜,刚热好的饭菜滚烫,不像是大老远从膳房里取回来的饭菜都没了热气。
“殿下小心点,今天的菜热得很。”景春乐滋滋地端来了饭菜。
景春的快乐很简单,只要殿下能吃饱不生病,景春就能乐得上天。
景春知道殿下带了人回来,于是多添了一双碗筷。
楚檀垂眸看向桌上的各种剩菜,眸色不由得更加晦暗,“你每天就吃这些吗?”
“不啊。”陆矜淮歪了歪头,“平时都只有一道菜的,就是不知道昨天出了什么事,突然就给了很多菜。”
楚檀一顿,“那今天怎么不去取新的?”
陆矜淮缓缓摇了摇头,表情显然不放心,“膳房里宫人没那么好心,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好事。”
楚檀当初没考虑到这一点,不知道陆矜淮会多想,此时硬挤出一个理由,“许是宫里过几天要祭祀,上面有吩咐。”
陆矜淮还没说话,站在一旁的景春忽然醒悟:“原来是这样,那奴现在再去取些午膳来。”
陆矜淮颇为无奈,“中午的够吃了,晚上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