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北启蒙的晚,不过作为名义上的皇帝,他的老师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比如今日负责授课的张大人,乃是杜北皇爷爷留给他皇父的心腹,皇父去世之后他便也隐藏了锋芒,但作为大学士,他还是成为了小皇帝的老师之一。
现在老人家基本上已经退出了朝堂纷争,据说也辞官过几次,都被太后和王叔驳回。
张挥,字乐天,出自青阳张氏,咸平4年入朝为官,宝元2年被杜北的皇父仁皇帝提拔至中书侍郎,兼任大学士。此时的张乐天,不过三十几岁,便已经官至正二品。
明眼人都看的出,张乐天简在帝心。
随后,张乐天确实也如大家预料的那样,和仁皇帝成了最好的君臣,甚至在仁皇帝病重弥留之际,不顾众人的反对,封张乐天为文国公。
只是张乐天得了封赏却并不如何高兴,他的君王已去,徒留他一个拖着衰败残躯,又能如何?
于是等仁皇帝的后事处置完,张乐天自请为仁皇帝守灵三年,并坚持不肯改张府为国公府,若不是封他国公是仁皇帝生前最后一道旨意,他甚至不肯接受。
因张大人不喜国公称号,故而大家依然称呼其张大人。
仁皇帝去世之后,张大人也似乎是心跟着一起去了,没了精气神,再也不复当年的凌云壮志,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而已。
太后和王叔一起扶持着小皇帝上位,张大人无所谓,太后和王叔争权夺利、相互争斗,张大人置身风波外,朝中大臣纷纷站队,张大人递折子乞骸骨。
可是张乐天背后是与陇西李氏、彭城刘氏、陈郡谢氏、吴越钱氏并称五大世家的青阳张氏,失去了张乐天就等于失去了张氏,甚至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其他几大世家也会选择退出太后与燕王的权利争斗。
意味着到手的权利大打折扣,这是太后和燕王都不愿看见的事,所以他们必须留下张乐天,即使不能拉拢到自己这边,只要张乐天不支持另一边,也是好的。
于是,不管两派人如何争斗,张乐天自巍然不动。
教导皇帝这些年,张乐天经常笑的像是弥勒佛一般,并不教杜北什么学问,他只会讲古,讲杜北的爷爷真宗皇帝,讲他的父亲仁皇帝,亦或是以前的帝王的风雅趣事。
不过,杜北可不会小瞧了这个老头。
历经三朝,送走两位皇帝,如今又是小皇帝的老师,张乐天可不是一般人。
“张师傅,朕来晚了。”杜北一身鸦青常服,腰间系着青玉佩,头上束了乌金簪珠宝冠,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犀利却又内敛光华。
张乐天仔细的瞧了一眼小皇帝,笑眯眯的抚着胡子,“不妨事,陛下,请坐。”
杜北坐在他对面,先一步说,“今日天气不错,忽然想起久未与张师傅手谈几局,不如便今日吧。”
“陛下好兴致,臣自当从命。”张乐天依然是笑,像是家中的长辈在看一个喜欢的晚辈那样亲近,但也恭敬。
“来人,去拿那副玛瑙棋子来。”
小侍很快就将棋盘、棋子布置好,还摆了茶水、点心等。
“张师傅执白子还是黑子?”杜北的态度随意,眼角眉梢却透着矜贵的傲气,低垂眼眸时浑身透露着锋利的气息。
仿佛一把刚刚打磨过的剑。
张乐天心底讶异,今日的皇帝,竟有几分真宗皇帝的影子。
“臣执黑子,陛下,请。”张乐天让了先手。
杜北则是毫不犹豫的在最中间下一子,张乐天看了他一眼,随后落子。
张乐天以为,这场对弈不多时便可结束,但没想到,一直到午膳时,这场对弈都还胶着着,最后张乐天以半子的优势胜出。
“多谢陛下谦让,是老臣不中用了。”张乐天岂能看不出来最后这胜利是杜北让给他的,但锋芒毕露的殿下却又不肯多让,只肯让他赢半子。
杜北将玛瑙棋子于掌心把玩,“张师傅何必自谦?张师傅,我父皇已经去了13年了吧?”
张乐天一顿,脸上的笑容都变得苦涩起来,“是啊,先皇已经走了13年,不能看到陛下长大,想必先皇也很遗憾。”
“是吗?”杜北似笑非笑,眼神里藏着的深意,让张乐天都为之一颤。
可精明如张乐天,岂会露出半点马脚,完美的遮掩过去。
杜北将棋子收回棋篓,“这几日闲来无事,翻看了些话本,似乎皇室之中的情种颇多,张师傅曾辅佐皇爷爷和父皇,你说,他们都是情种吗?一生一世一双人?”
张乐天避而不答,“真宗皇帝和先皇都是明君,一心顾念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杜北似乎来了兴致,在棋盘上随意的拨弄着没收回去的棋子,“朕倒是挺好奇的,父皇先后有三位皇后,谁才是父皇心中唯一的妻?张师傅可否为朕解答?”
张乐天的表情冷淡下来,一贯的笑意也挂不住,“陛下,不可对先皇不敬。”
杜北扯着嘴角笑了一样,并非是以前隐忍的笑,或者恶意的笑,而是,令人胆寒的微笑。
“张师傅说的是。”杜北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下一秒便掀翻了桌子,棋子四处飞溅,整个屋里所有的内侍全都吓得跪倒在地。
“既然张师傅无法为朕解惑,这棋也就不必下了,张师傅回去养好身子,等能为朕解惑之时再来吧。”
张乐天是被内侍扶着出宫的,这件事还未到天黑,便已经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福宁宫里,太后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听着内侍的话,等他说完,太后美艳的脸上没有半丝波动,“张大人可还好?”
“听闻是回去就病了,已经递了请假折子。”
“皇帝的性子越发的古怪了。”太后似乎是随口说了一句。
她身后一名身穿从一品紫衣官服的女官上前为她填茶,“主子,陛下年岁大了,有了自己的性子也是正常的,不如奴挑几个颜色好的,给陛下赏玩,万一生下一儿半女,这江山也更稳固不是。”
杜北已经20岁,别说是皇后,连个有名分的妃子都没有,那些世家都精明着,一个傀儡皇帝,可不值得他们赔上家中精心培养的女儿。
太后不是不想给杜北选妃,只是她与燕王无法达成一致,只能这么拖着。
只是杜北现在长大了,心思也多了,竟然还敢顶撞太后和燕王,这让两人不得不思考,或许是时候给皇帝选妃了,等到生下一儿半女,到时候杜北还做不做的稳皇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你说的对,不过陛下龙体珍贵,务必仔细些,别混进去些脏的臭的,带坏了陛下。”
太后将所有折子批完,放在一旁,“双儿,这事交给你,别叫本宫失望。”
“喏。”紫衣女官干脆的应了下来。
很快,雪肤花貌的宫女们便被带到了延福宫。
杜北扫过这些环肥燕瘦的美人们,眼神十分冰冷,“女官这是何意?”
“回陛下,前几日明玉公主带着小孙子进宫来拜见太后,太后见那孩子生的珠圆玉润,不禁心生欢喜,又想起陛下已经弱冠之年,身边连个体贴人都没一个,这不,叫臣挑了几个性格温顺、花容月貌的宫女,来伺候陛下,若是她们当中能有人得陛下青眼,便是无上的福分。”
杜北看着紫衣女官,对她心里的想法猜的一清二楚,不由自主的竖起了眉,真是太后的好奴仆,和那老妖婆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抬起头来。”杜北的声音很是冰冷。
宫女们顺从的抬起头,眼睛不敢直视皇帝容颜而向下垂着。
杜北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在了紫衣女官身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心底涌上了无尽的不安和恐惧。
“来人。”
内侍们纷纷上前,低头垂目恭敬的等候杜北的差使。
“将这些人带下去洗干净,包括她。”杜北指了指女官。
紫衣女官震惊,“陛下!臣乃是太后身边的近侍,不是宫女。”
“哦。”杜北恶劣的笑了一下,对着小侍们说,“拖下去,洗干净点。”
小侍们齐声应道,“喏。”
紫衣女官还要说什么,却被小侍一巴掌打在脸上,堵了嘴,拖了下去。
这延福宫里当差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命令,最好立刻执行,还要干的漂亮,不然等着被剁了喂狗吧。
“洗干净了送到燕王府去,赏给王叔了。”
“喏。”
杜北打了个哈欠,心里估算着什么时候能去见一见他的小伴读?
“陛下,八宝发动了。”一个小侍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满头大汗,“狗舍那边说看着不太好。”
杜北一下子阴下脸来,“去看看!”
大步流星的往狗舍走着,身后是急急忙忙追着他的小侍,狗舍就在延福宫的后头,不远,里边很大,约莫有十几间屋子,里面都是有狗的。
八宝是条母狗,看品种大约是狼和土狗的串种,此时挺着硕大的肚子倒在地上哀嚎,看到杜北时,竟是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点呜呜的声音。
杜北见状,脸色就更差了,一脚踹开为八宝接生的奴仆,亲自安抚着八宝,抚摸着八宝的肚子,“好姑娘,是不是疼的厉害?八宝是最厉害的狗,肯定不会被生崽子难倒的,用点劲儿好不好?”
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八宝的肚子,八宝努力的喘着气,嗷呜的哼着,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杜北也不嫌脏,“八宝乖,生完了崽子,就可以出去玩了,朕带你去跑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