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收到信的当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
第二天他上朝之时,眼眶还红着,偶尔,他也会抬头假装打量燕王,实则是在关注小皇帝。
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觉得看不清龙椅上的皇帝,到底长着什么样子?
可是和真宗皇帝一样?
亦或者像仁皇帝一样温和矜贵?
这些年,镇国公经常在边疆守边,确实没怎么见过杜北。
只是,他在前方护卫国家安定,燕王和太后却想要大夏江山改姓,这是镇国公不能接受的,他板下脸来不笑的时候,浑身浓稠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正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纠缠不休的两个小官,战战兢兢的,没一会儿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止是这两个倒了霉的小官,其他大人们也是不住的撇向镇国公,不断的猜,谁惹了这个杀神?
至于为何,自然看龙椅旁多出的两个人不满意了。
“镇国公,可是身体不适?来人,赐坐。”龙椅左边挂着薄薄一层几乎透明帘子,坐在帘子后面的太后关心道。
镇国公整理了一下衣袖,冷哼了一声,“与其赐坐,不如各位大人挑要紧的事说,这家长里短的鸡零狗碎之事,也配拿来朝堂上说?”
“臣戍边几年,倒是不知,朝中同僚们现在都是这种路数了。”不屑的连表情都没有遮掩,“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如罚了充军。”
他说的平淡,但是没人敢把他的话当成玩笑或者说说而已,两个被点名的小官更是腿软的站不住,差点跌坐在地。
燕王看着太后讨好镇国公碰了个软钉子,倒是没有见缝插针的嘲笑她,而是仔细的思考着,镇国公突然发难是为何?
原因自然是杜北的那封信,揭破了杜北这几年的艰辛,自然就足够忠心的老臣痛心不已。
镇国公年岁刚满五十,也是真宗皇帝留给儿子的左膀右臂,谁能想到仁皇帝只在位了短短十年,便因病去世。
甚至来不及给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留下更多的话。
杜北游离在这场戏之外,现在还没到真正的好戏开演的时候,他自然是不着急的。掐算着日子,距离他二十一岁生辰,也没多久了。
下了朝,才刚刚辰时二刻,杜北回到延福宫,早膳已经摆好了。
他浅尝辄止,几乎是没吃多少,阿福在一旁劝说着,杜北也不过是用了几口。
今日的课又安排在下午,杜北吃过饭便去了书房,怡然自得的看着话本,就是没有表情,中饭又是一样,没吃几口,可把阿福急坏了,这样下去,陛下的身子哪受得了?
“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阿福弓着身子,神情带着焦急、害怕和强撑的胆量。
杜北扫了他一眼,“无事。”
“陛下,今天的点心是莲蓉糕,陛下尝一口?”阿福小心的送上一小碟点心,约莫两指节长,一口一个最为合适。
杜北翻着书,“放那儿吧。”
“陛下...”阿福还要劝说。
“住口,下去。”杜北眼神都没撇他一眼,阿福却不敢再说了,只能苦着一张老脸,退到殿外。
等到下午江之恩来陪杜北上课时,阿福先拦住了他,“世子爷劝劝陛下吧,无论什么事儿,不吃饭可不行啊,身子骨受不住的。”
江之恩听到杜北两顿饭都几乎没吃,急忙跑进书房,“陛下。”
“来了?坐吧,朕写几个字。”随后,杜北不再搭理他们,而是认真的写起了字。
只是这字似乎怎么写都不满意,杜北愤怒的在宣纸上画了个叉。
今日来的老师是吴越钱氏的家主,也是正二品官员参知政事,钱仲秋,字华数,也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
他似乎很早就来了,默默的看着杜北写一张废一张,钱老大人看着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若是殿下能收敛些焦躁和愤怒,或许这会是一张传世之作。
他摸着胡子,想起早朝上的事,“陛下,练字一事,需要的是恒心,不可期望一蹴而就,每天练字,字自然会在千百次的练习里改变。”
杜北沉默了一会,“好,多谢钱师傅指点。”
“老臣家中有本张伯英的草书字帖,明日拿来给陛下,草书豪放,陛下可要多加用心体会才是。”钱老大人没说的很透,但意思他是传达出来了,希望杜北的心胸更加开阔些。
“好了,陛下,之恩,今日学史记。”钱老大人坐在桌子后,慢悠悠的开始讲解。
杜北倒是听的仔细,也没太注意周围的人或事,一回头才发现,坐在他身后的江之恩,早就伴着钱老大人的声音入眠了。
幸好他睡着之后不打呼,不然,一顿狠狠的惩罚肯定是躲不掉的。
“阿福,上一壶浓茶,给之恩送过去。”
阿福领了命,又端着茶壶回来,他都还老老实实的睡着,这种睡觉的功夫也不是谁都练的出来的。
钱大人早就看到江之恩在睡大觉了,但是他没说,更加不打算处罚他,笑眯眯的继续讲着。
等钱老大人离开,杜北敲了敲身后的桌子,江之恩刺溜一下站起来,左右看看,显然是睡蒙了。
“陛下,钱师傅呢?”他因为是单手拄着脸,现在脸颊上红了一大块,压出一点褶子来。
杜北皱着眉,“钱师傅已经走了,不过,钱师傅说,让你抄写金刚经十遍,下个月交。”
“啊?!”江之恩顿时觉得外面的阳光都不明媚了,眉毛向下撇着,圆溜溜的小鹿眼都透着委屈。
“哈哈哈,逗你的。”杜北笑的爽朗。
“嘿嘿!”江之恩大喜,一点也不介意杜北故意骗他,只要不让他写字,怎么都好说。
杜北笑够了,换了身轻便的常服,邀着江之恩和他切磋,他和这具身体的融合度越高,身体就会慢慢变回他原本的样子,只要江之恩别超过一米九,他相信还是可以比他高一点的。
只是得抓紧时间锻炼了,不然以后他都抱不动人。
江之恩武艺高强,一到武功、兵法这些,他的脑袋就变得格外好使,杜北虽然也学了武,但这种花架子怎么能比的过江之恩。
于是就反复上演着杜北被江之恩用不同方法、不同角度、不同力度的按到在地。
按完了他又马上松开,“陛下,可要叫御医来看看?臣出手有点重了。”
比起以往都是杜北保护别人的世界,这个世界格外的不同,可能是江之恩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全都是令人格外可靠的信赖。
杜北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看着头顶上的房椽,“打不过你,改天再切磋。”
江之恩还活蹦乱跳的,心大的回道,“陛下的进步也很快。”
他们是在一个专门的房间,门窗紧闭,只有两个人,杜北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拍了拍旁边,“陪朕躺躺。”
江之恩也躺平,还别说,这样躺在厚厚的青石地板上,倒是有些别样的感觉,尤其是身旁传来隐约的香味,像是一张大网慢慢的笼罩在自己身上,似乎也能染上同样的味道。
他悄悄的扭头看了一眼陛下,突然发现,陛下眉眼间的郁气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只是也更加锐利了。
他转回头看向房椽,延福宫是皇宫内比较老旧的宫殿,修修补补过很多次,但房椽从来没换过,仔细看还能看的出岁月的痕迹。
“陛下,紫宸殿已经修了两年了,还没修好吗?”他从来没考虑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看到了房椽,他突然意识到,陛下身为皇帝,怎么可以居住在这么偏且老旧的宫殿里。
杜北没有说话,江之恩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劝说安慰的话,最后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其实太后应该搬去慈明殿的,福宁宫一直都是皇帝的寝宫...”
“太后和父皇感情深厚,想来是不愿意从父皇的寝宫中搬出来的。”杜北坐起来,揉一揉他的头发,“等紫宸殿修好,朕自然可以搬过去,别操心了。”
“哦。”江之恩头一次觉得自己生的笨嘴拙舌是件坏事,他心里明白陛下的处境并不好,偏偏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杜北拉着他一起起来,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怎的,他把江之恩拉起来之后也没松开他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一些。
江之恩觉得有点怪,刚想动一下,就听到陛下浅浅的、似乎不想被人发现的叹息。
松开他的手,杜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在江之恩看来,就是陛下信任他、亲近他的表现。
而杜北心里只是在可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长高,超过之恩,现在这样,他总觉得和之恩反过来了,别扭极了。
随后吐槽自己,果然是个渣啊,居然这么在乎这种事。
“之恩,留下陪朕喝两杯酒吧。”杜北面容上露出一丝的脆弱,随后隐藏起来,再也看不见。
但江之恩一直关注着他,自然是看到了,心里突然难受起来,立刻答应下来,“是,陛下,臣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