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十三年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
还没到杜北的生辰,雪花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京都覆盖妆点。
“屋里怎么这冷?阿福,再点一个火盆来。”杜北从温暖的大庆殿回来,一进入延福宫,丝毫没觉得有半分热气。
阿福叫人去点了,内侍小圆却回来禀报说,“太后说今年冬天来的太早,好的无烟碳都得紧着大庆殿用,其余各宫就得暂且节省着些,所以...”小圆看了一眼陛下,“所以延福宫没碳了。”
他又赶紧补充道,“那些次等的碳实在是不能用,奴今儿早上只是点了一盆试一试,整个屋子都是烟熏火燎的,不得已只能全换过一遍,屋里的热气反而折腾没了...”
小圆有些不开心,他也是影卫,只不过还没出师,被陛下一眼相中了,就来延福宫伺候了,前边让他和福宁宫的宫女结交上,他做得不错,结果今儿他去讨要一点炭,却被当众骂了一顿。
小孩心里头有点不舒服,但是他自己没办好,也不敢抱怨什么。
以往太后也是这样,总是这里克扣一下,那里克扣几天,对杜北也造不成致命的伤害,但就是让人一直很不舒服。
只是,这样的招数用了十几年,还不嫌腻味?
杜北重新穿上大氅,“走,去福宁宫。”
“陛下?”
“放心,朕只是去取暖的。”
果然,福宁宫里炭火充足的很,杜北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还是太后这里暖和,既然如此,朕就在这儿住下吧,不然冬日苦寒,朕的身子也不够强健,如何熬的过去?”
“阿福,叫几人去把偏殿收拾出来,记得选最暖和的那间。”
“陛下,这不合规矩!”
“既然如此,请太后移宫吧,慈明宫早就修缮好了,太后占着父皇的寝宫,不合规矩。”杜北是不怕和太后撕破脸的。
原主怕,是因为原主真的虚弱,手无缚鸡之力,可杜北不一样,他虽然也不算什么高手,但这小半年的锻炼,再加上收服了阿福等影卫,他还真不怕太后。
“陛下这是要赶本宫走?”太后气极,“大夏以孝治天下,陛下如此做,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太后,”杜北连表情都没有变,“十三年如一日,都是这样的伎俩,就没意思了。”
“大夏以孝治天下?你在做什么梦啊?我皇爷爷真宗驱逐鞑虏、平定中原,靠的是愚孝?我皇父稳定大夏,让百姓安居,十年不加税,靠的是愚孝?”
“太后在福宁宫鸠占鹊巢十三年,已经是朕对父皇的孝心了,因为你是父皇名义上的皇后,不然,光凭这一天,被天下人耻笑的就是你!”
“放肆!”太后震怒,“来人!把皇帝给本宫捆了!”
周围没有一人行动,“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陛下得了失心疯,把他捆了送到先皇面前反省!”
“嗤!”杜北一挥手,门外一直候着的侍卫破门而入,“太后病重,移居慈明宫静养。”
“是!”侍卫们鱼贯而入,竟是不知道何时,福宁宫里进了三十多个御林军。
太后心中一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官,低眉顺眼的绿云立在她旁边,“蓝鸢!”
“太后是在找这个宫女吗?”
身穿一身侍卫服饰,连个佩剑都没有的年轻侍卫,单手拖着一具尸体进来,看那轻松的模样,还以为是拖了个棉被似的。
只是一松手,噗通一声砸在地上,蓝鸢没闭上眼的脸出现在太后眼前,“哎呀,可是她违抗陛下,已经由臣就地格杀了。”
年轻的侍卫脸上挂着笑,明明很好看,却无端的让人联想起躲在阴暗处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毒蛇。
“是你!”太后一直到见到蓝鸢的尸体,才惊觉事情不太对劲,心里也慌乱的不得了。
可是,杜北这个小兔崽子怎么敢?
这宫里全都是她的人!杜北就不怕惹怒了她,她立刻叫他死无全尸?!
太后想到自己的人手已经遍及皇宫,又来了底气,镇定下来,“皇帝,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违抗本宫,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什么后果?”杜北背着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然而他身后跟来的内侍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笑容满面的侍卫和持着刀剑的御林军。
太后看着御林军就直咬牙,御林军统领明明是她的人,却还有这么些人向着小皇帝,不过就是姓杜罢了!
太后其实挺厉害的,在一个对女性并不公平的年代里,她能和燕王分庭抗礼这么多年,可见她是有真本事的。
但她也不可避免的有这个时代女性都有的一些通病,眼界太窄了。
如果给她世界,多去接触真正的治世之道,以她的聪慧和悟性,也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合格、甚至优秀的统治者。
可惜,她还没有这个机会了。
杜北和三哥相认,影卫三十三人重新合为一股,再加上还未出师的影卫备选三十三人,就是他手中最锋利无比的刀。
擒贼先擒王,他以极为暴力的手段,将太后手中最核心的人物一一斩杀,然后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
宫墙之内的大换血,就在未经过挑选的、寒冷的早冬迅速的完成,一直洋洋洒洒不停歇的大雪将所有的鲜艳都掩盖。
杜北也不是莽撞行事,他本就不喜欢这种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事,以前手里一点本事没有,不得已只能慢慢磨,但经历了无数个小世界之后,他脑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技能越来越多,也就越发的不喜欢慢慢来。
他最喜欢的就是现在这样,快刀斩乱麻,一力降十会。
“这皇宫之内,都是本宫的人,你今日这般不孝不悌之举,意图谋害本宫,本宫必定会宣告天下...”
“说我德不配位,把皇位让给你或者你那个腌脏的私生子?”杜北慢慢悠悠的补上一句。
太后如鲠在喉,“你、你是如何得知...”
“你当年在急着和燕王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掩盖这件事?要知道也不难吧?早产儿还壮的像牛犊一样,不合理。”
“来人!”太后急了,不住的呼喊,“绿云,快放信号!”
儿子就是她的死穴,谁也不能动!
“如果你期盼着御林军统领,趁早歇了吧。”杜北随意的坐在了椅子里,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匕首,抛着玩,丝毫不怕伤了手。
“介绍一下,朕的御林军统领,刘宜春。”
“臣见过太后。”笑眯眯的侍卫上前一步,虽然举止一点都不尊重人。
“你不是姓崔?”太后自然是记得这个人的,一直都笑嘻嘻的,看着脾气软的像个包子,要不是长得好,早就让人欺负死了。
“家母姓崔,家父...刘献,太后还记得吧?”刘宜春歪过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看着太后,“就是那个不肯和你私下苟且的刘家嫡长子,刘献刘飞仙,你还记得吧?成国公嫡二小姐。”
太后自然记得,“你们!是你爹让你来报复我的?!”她不信,刘献会这么狠心!
“我爹?当然不可能。”刘宜春依然是那样冰冷的笑着,“你个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送上门的娼妓而已,哦,这句话是我爹亲口说的。”
杀人诛心。
杜北只觉得这个小伙子好手段,不过也是太后活该受着,他没说什么,看戏就是了。
太后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不止,之前明艳动人的皮囊像是缺了水分一样显露出骇人的纹路来。
她这一生,唯一得不到的,就是刘献的心。
所以她就要报复刘献,她知道刘献是个正人君子,和有夫之妇苟且,一定能让他痛不欲生,所以她先设计姐姐远嫁,顶替姐姐的名额进宫为皇后,再得了刘献的身子。
她是刘献忠心的君王的女人,却睡在了他的床上,一定能让他痛到极致,说不定就能记她一辈子。
事实确实如她想的那样,事发后不久,刘献就重病不起,无奈辞去了官职,回彭城等死。
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为了权势,也为了更好的隐藏孩子,她又和燕王滚做了一团,合谋立了傀儡皇帝,共治江山。
这些年她不断的打压刘家,直到刘家彻底退出朝堂,她以为她赢了,却没想到刘献回了彭城还成亲了?还有个儿子?
“我是家中长子,亲一见钟情,并无旁人,我母亲在家中被父亲娇宠的厉害,人也天真烂漫。”
诛心第二箭,狠狠的扎在太后的心上,让她嫉妒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
“你或许不信,不过也没事,我也不是为了让你相信,只是陛下告诉我父亲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候,我就想看看,回去好取笑他。”
“陛下!”
江之恩急切的声音突然出现,把杜北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居然满身的鲜血,杜北立刻脑中一片空白,“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江之恩被他抓住,只觉得像是两只铁手一样,夹的骨头疼,“我没事!”
“噗”宫女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胸口,明明她就差一点。
“在臣面前偷袭陛下,未免有些太看不起臣了。”刘宜春擦了擦拳头,不自在的想,刚刚没控制好力道,人都给砸出洞来了,还是得控制。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派镇定,笑眯眯的样子维持的十分完美。
太后有些失望,看向宫女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没用的东西。
于是她又对绿云发出了暗号,让其找准时机将杜北干掉。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岂是刘宜春这样的黄毛小子说两句话就能乱了阵脚的?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杜北其实也知道,但他其实也就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时间退回到他和三哥相认的一个月左右,张乐天等仁皇帝旧臣在宫外的寒山寺和兄弟俩见了一面,如何怀念先帝不提,但对杜北也表示了忠心,只是求有朝一日让杜承南恢复身份,哪怕只能做个贤王也好。
杜承南并没有把自己的身子已经彻底好了的事告诉张乐天等人。
杜北早早的计划好,要在康定十四年来临之前,送太后和燕王上路了,只是当时杜承南、张乐天等一派希望稳妥起见,慢慢来,而镇国公等武将则想要快一点。
谁也说服不了谁,却按照杜北所说,将人都安排了起来,直到三天前,一切准备就绪。
这把刀随时可以落下。
故而,今日得知无炭可用,杜北不再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