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青回了一趟翟府,巧合的是,他居然碰上出来透气的翟连。
“三哥!”
翟连看到他就躲,翟青却主动叫住他。
和以前相比,两人正好转换了角色。
“三哥,看到我就躲,可是对我有什么怨言?”
翟青今日穿着一身深色的广袖长衫,上面银线绣着山石祥云,头戴一顶长冠,形似鹊尾,冠的正中央是一颗鲜红的宝珠,簪冠的长簪两侧吊着圆润小巧的黑玉珠。
因为已经嫁做□□,翟青的头发全都束起,只余一点鬓角发。
往日的随和、低调全都不见,反而清贵起来。
春阳站出来一步,“见到长留侯夫人,还不行礼!”
翟连刚因为没规矩被父亲责骂,这会儿当然不敢耍小性子,只好憋屈的行了礼,“见过侯夫人。”
“起。”翟青结结实实的受了,明明是笑着,但就是让人觉得他目下无尘。
仿佛在他眼前的人,完全不值一提。
翟连紧紧捏着拳头,“侯夫人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还有书没读完。”
“倒也没什么事。”翟青笑了一下,“只是听说你那日打听侯爷的行踪,特意来提醒一句,侯爷在外面都是办正事的,尤其是涉及皇家子嗣,事关重大,你这样,小心惹祸上身。”
“你...侯夫人在说什么?我何时打探过侯爷的行踪,至于你说的重大事情,我更是丝毫不知,倒是侯夫人这样口无遮拦,泄露了机密...”
翟青无所谓的截断他,“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如果走漏了消息也是你泄露的,至于我,侯爷可没说过我不能说出去。”
他擦着翟连的肩膀走过去,轻声低语,“你瞧瞧你现在,没用的像个废物,侯爷最终还是选了我。”
“我还有事,三哥,改日来侯府做客,我一定好生招待你。”翟青这句话是正常的音量,带着得体的笑。
只是笑还不如不笑,翟连被他的神情刺激的眼都红了,这个庶子,居然敢讥讽他!
翟青带着侍卫和两个小厮出了翟府,马车上,他一下子就卸了劲儿,“小竹,给我倒碗茶。”
小竹打开暗格,里面有用汤婆子暖着的蜜茶,“少爷喝茶。”
春阳把其他暗格里的点心都掏出来了,“夫人吃点心。”
双手撑着小桌上,托住下巴,“夫人刚刚好有气势!”
“对啊,少爷,今日为何这般刺激三少爷?”小竹给春阳也倒了蜜茶,见他欢欢喜喜的捧着喝,不自觉的露出了笑。
翟青靠着车壁,腰间垫着柔软的长枕,漫不经心的说,“我那三哥最是自命不凡,可偏偏心胸狭隘,眼皮子也浅,整日不求多有出息,只会盯着我...现在侯爷懒得搭理他,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
“你们且看着吧,他那个人,生起气来,又要出昏招了。”
春阳塞了一嘴的点心,点头,“懂了,夫人这是宣示主权,让他知道,侯爷是夫人的,别想抢。”
“咳咳!”翟青猛的咳嗽起来,因此脖子到脸都红了。
小竹给他拍拍背顺气,嘴里还教训着春阳,“你呀你,吃还堵不住嘴。”
春阳一昂头,“夫人别害羞嘛,就该这样,让那个三少爷一边凉快去!”他握住拳,气呼呼的挥了两下。
翟青底气不足的说,“我可没这个意思,咳咳,正好今日无事,去铺子里转一圈,接下来可能不能出来了。”
春阳还想说什么,小竹利落的塞了一块点心堵住他的嘴。
翟青嫁到长留侯府,是有丰厚的嫁妆的,原本出嫁的庶子是不能分得家产的,但不知道翟府是否出于害怕长留侯的缘故,翟青的嫁妆包括了要等到分家之时才会分到的那一份家产。
除此之外,老夫人的私房分了一半给他,他核对嫁妆时发现压箱底的银子有足足五万两。
所以,虽然他平时没什么太大的欲望,但他真的挺有钱的。
现在要去的铺子也是他的嫁妆,一共三间,布庄、书斋和面馆,但位置都不是很好,每个月的盈利不多。
光是看这三间铺子就知道这一定是他那个嫡母准备的,连一间位置好的铺子都舍不得给他,嫁妆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就有了解释。
但他一向觉得银子够花就行,所以也不是很在意。
这三间铺子的掌柜都是老人了,性子平和,也不擅长讨好主子,守成倒也足够。
布庄因为位置不够好,平时都很冷清,老掌柜带着自己的小孙子就能照顾的过来,翟青将铺子收回来之后,就把那些昂贵的布料都处理了,把布庄的经营种类改少一些。
老掌柜本来还担心这样会赔钱,但翟青不这么认为,将昂贵的布料舍去,进更加结实耐用的土布,走薄利多销的方式,这一片的居民也能撑的起铺子的盈利来。
尝试过两个月之后,老掌柜再见到他,果然喜上眉梢,“主子英明,果然这两个月生意逐渐好转了。”
老掌柜是个实诚的,主动把账本拿出来,还将店里那些布卖的好记得清清楚楚。
“王叔看着比之前都精神了许多。”翟青收了账本,又和老掌柜说了会话,就离开了。
“那是逸之吧?看着和家里完全不同了。”一个穿着五品朝服的青年人说着。
杜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自家马车远去,“逸之说今天去看望翟老夫人。”
“嗯,侯爷将逸之照顾的很好,翟恒在此谢过了。”翟大公子,工部侍郎,年轻有为的翟家嫡长子,翟青的嫡长兄。
他和翟青的年龄差距不算太大,但他开蒙早,读书又有天分,其实很少跟翟连、翟青接触。
“他是我的正妻,照顾他是我的责任,我亦甘之如饴。”杜北强调了一句。
翟恒不信,但也没有反驳,而是转而问,“侯爷今日所言,可是对恒有所不满?”
“何出此言?”杜北喝着茶。
“辽东的雪灾,其中的猫腻,想必侯爷是知道的,我一个工部侍郎,去了恐怕也完不成救灾的重任,这一去,丢了官是小,就怕连命也丢了。”
杜北放下茶杯,“我一直以为翟家人虽然有书香门第的清高自傲,但终究不同于其他将百姓当做牲畜的富贵世家,心中是有黎民百姓的。”
“看来,是我高看了翟家。”略一停顿,杜北做了一个请走的姿势,“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好说,明日我自会和陛下说明白,不会牵连翟侍郎。”
翟恒面色一变,盯着他的视线似乎想要将他看穿。
杜北任由他打量,丝毫不惧,那副目下无尘的神情,和之前翟青在翟连面前的样子像了八分,他更加的高高在上,即使他是坐着的,翟恒也觉得杜北在俯视着他。
翟青若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下一次再装厉害的时候估计会学的更像一些。
翟恒看不透他,但他确实想去救灾,要不是提出这件事的人是杜北,他早就收拾东西启程了。
杜北这个人,喜怒无常,暴虐嗜杀,不辨忠奸,在他眼里,只有顺着他的人才可存留。
这种人,是盛世的鹰犬,也是祸国的乱臣。
而且那沾了些皇族血脉的身份,也容易让他滋养出不应该有的野心。
翟家这样的中立派,最讨厌的就是杜北这样的人,既不屑与之为伍,又瞧不上他的出身。
“侯爷,下官愿意前往辽东赈灾,还请侯爷促成此事。”
“不怕死了?”杜北唇边露出一丝讥笑。
翟恒压下翻涌的怒火,“若是侯爷可指点一二,恒也知道该如何救下更多百姓。”
“用不上什么指点,你可是翟家人。”最后三个字他咬的重一些,下句话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的清楚,“翟家下一任家主。”
翟恒似有所悟,杜北却没在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还没忘记绕路去一品居买今日的新品点心,据说是秘制脆梅做的,酸甜可口。
他一向喜欢骑马出行,而不耐烦坐马车,因为急着回家见夫人,他也没等逐风他们。
到家时,有个身穿黑色广袖长衫的清冷男子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没当回事的路过要进去。
只是刚迈出几步,他又退了回来,“逸之?”
翟青藏在袖子里的手交握,手心一片潮湿,没有出声。
杜北见他不回应,皱着眉,“抱歉,我...”
“侯爷,夫人。”逐风慢了他一步,看到翟青立刻翻身下马行礼。
翟青心中觉得可惜,“侯爷,今日回来的准时,可是饿了?”
杜北抿着唇,没有说话,翟青也不气馁,“先进去吧。”
说完,率先往府里走,杜北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翟青悬起的心就放下了。
晚膳时,平时最叽叽喳喳的春阳也没敢留在屋里,和其他人一起到门外站着。
杜北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猜到了?”
“......”翟青深呼吸了一下,没想到他现在问起来,但还是回答了,“我不确定。”
放下筷子,杜北往后靠在椅子上,“是,我分不出来人脸,我”他的嗓音都颤抖了一下,难以承认自己的缺陷,“我有眼疾。”
说出这一句,他的眼眶都泛红了,“我有眼疾。”
翟青抓住他的手,“侯爷。”
“对不起啊,逸之,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的,我认错了人。”杜北牵强的笑着,指着自己的眼睛,“它明明看起来很正常是不是?但我就是认不出,对不起。”
翟青的猜测成了真,本来应该高兴的,杜北从来没忘了他,但看到杜北这样,他又心疼的要命。
“没事啊,你还记得我,而且后来你认出来的不是吗?这算什么眼疾,顶多是看不出长相的区别,但还是能分辨出谁是谁的,没关系的。”
“逸之。”杜北抱住他,将自己的软弱完全暴露在翟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