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历4617年,冬
凛冽的寒风吹的人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天刚蒙蒙亮,杜府点上了红灯笼,照的府内一片明亮。
大管家杜顺急匆匆的往主屋走去,沿路洒扫的仆人还来不及问好,已经看不到管家的影子。
“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刚刚起床的杜德明,一把抓起外套,“阿北回来了?到哪儿了?”
“刚到门口,这会儿应该到正厅去了。”管家一脸喜气洋洋的。
“夫人呢?快去叫夫人,她从上个月起就一直念叨着阿北,总算是回来了。”
他的正妻是赵国大学士的嫡小姐,夫妻俩青梅竹马,感情好的很,成亲之后没多久便怀了孕,偏偏因为年纪太小,遭人算计没了孩子,此后五年都未能再怀。
不得已,夫妻俩一商量,选了府里忠心的家生子做通房,要是生了孩子再抬妾,可谁想到,一连生了五六个,全是女娃娃。
后来杜德明先起兵反了赵国,征战大半生,割据了北方7省,要是他愿意,现在就给自己封个王当当,也没什么不行。
打仗嘛,世道就乱,杜夫人有一个闺中密友被家里逼着要嫁给皇帝赵载利为妃,这位小姐哪里愿意。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赵国天下已经亡了,只是那赵载利并那些宗室子弟苟延残喘而已,等着其他各方势力分出个一二三来,分分钟要他小命,这时候谁嫁进赵氏皇族去,谁就是大傻子。
小姐俩一商量,这位小姐扭头嫁进了杜府,成了杜德明第一个贵妾,加上和正室夫人关系够好,宅子里都称她一声杨姨娘,当成正经主子服侍。
只可惜她好几年没能有孕,杜夫人只好在婆婆的逼迫下,有生养的通房都抬了妾,又纳了2个良妾室进门,但当时杜德明急着抢地盘呢,哪有空回家睡女人。
这一耽误,到杜德明三十六岁才有了嫡长子。
也就是杜北。
杜北小小年纪,就聪慧过人,三岁开蒙,还是杜德明的老丈人亲自教的,十六岁就已经出师,随后借用了林家子弟的身份南下到孔家书院读书。
而后,南方被蒋三春占据,杜北便由南方北上,一路遭遇了不少危险,最后从明珠海口乘坐外商的船平安回到津城港口。
许是有了嫡子,底气更足,杜德明后面打仗都更英勇了些,杜北7岁时还给他生了个庶弟,取名杜南。
按理说,有了儿子,这妾室就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夹着尾巴在正室手里讨生活,要么长了野心和正室对着干,但谁让老二的生母就是杜夫人的闺蜜杨夫人呢。
这杨姨娘生了娃自己不带,直接扔给正室,明话说了,“你叫我入府来,可是要我来过好日子的,这带孩子苦的很,你得管我。”
杜夫人也是有气有好笑,她这个小姐妹和旁人不同,别的女子想着嫁个好丈夫相夫教子,她,只想着自个快活。
用她的话说,都是第一次当人,怎么她生成个女的,就得当娘、为孩子奉献一辈子了?
一直无子也是她自己不愿意生,谁知道怎么就突然怀了?怀都怀了,也不能害一条命去,就只能生了。
有了这个小儿子,杜夫人的生活也算是开怀了些。
她是个传统的女人,一直以丈夫和儿子为重,现在丈夫在外面打仗,一年到头有多半年不在家,儿子又送到娘家去学兵法和为官之道,院子里除了杨姨娘,全是和她争夺丈夫的,婆婆又是个严苛的,她心里也苦。
杨姨娘生了孩子,就谎称儿子和她因为生产不顺导致身体差,需要夫人照顾,明面上是为难夫人,婆婆见状,乐得她们俩翻脸,也纵容着杨姨娘。
实际上,不用去给婆婆晨昏定省,夫人的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有个小儿子,又有小姐妹在身边,夫人除了牵挂长子和丈夫,再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后来杜北十六岁了,她父亲建议送孩子去南方孔氏书院读几年书,她娘家世代为官,眼界非常人能比,尤其是她父亲,前朝的大学士到现在还受各方势力拉拢,凭的就是这家族底蕴和实力。
杜夫人也难得硬气起来,即使婆婆不同意,她也坚持把杜北送到了南方,到南方读书两年多,今日总算是回来了。
“阿北!你可算是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夫人顾不得梳妆打扮,穿好衣服素着脸便跑来见儿子。
杜北摘掉手套,“爹,娘,一切顺利。”
“好,好,顺利就好。”杜德明拍着肚皮,哈哈笑着。
杜夫人也是眼含热泪,望着又长高了许多的儿子,心里只感叹,果然是长大了,成熟了。
大少爷回府,可是大事,整个宅子全都动了起来,就来入冬以来病了许久的老夫人都听说了,派人来叫。
杜夫人皱眉,“娘还病着,阿北从外面回来带着寒气,万一让娘着了凉...”
“夫人说的是,老夫人已经提前点上了五盆炭火,一点冷风也不会进去的,您就放心吧,老夫人三年未见大少爷,实在是想的厉害,您就让大少爷去一趟吧。”
那仆妇话说的可怜,好像杜夫人是故意不让老夫人见孙子的,杜北冷眼看过去,吓得仆妇闭上了嘴。
杜北起身,“我去看望阿奶。”
杜德明这会儿还没稀罕够儿子呢,他这个长子可是他的骄傲,怎么看怎么好,“一起,一起。”
一家三口刚出正厅,就见杨姨娘带着十二岁的二少爷过来,身后其他7个妾室和她们的女儿也花枝招展的跟着。
杜北站住脚,“姨娘,小南。”
杨姨娘也是一眼眶的泪水,“你可回来了。”
至于她身后的其他人物,杜北全都忽略了,摸了摸弟弟的头,没有吭声。
杜夫人拉住杨姨娘的手,小声说了老夫人要见他们,杨姨娘一琢磨就觉得这老家伙没憋好屁,握着她的手,“晚秋,我和小南也一起去。”
杜夫人也觉得老夫人没安好心,又看三四五六七都跟来了,于是就问杜德明,“今儿阿北回家,本就该办家宴的,正巧老夫人也想见阿北,不如就在老夫人院子里办?”
“你看着安排吧,家里的事你决定就行。”杜德明活的糙,对这些弯弯绕绕懒得想,随夫人愿意。
于是从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十几口一起往老夫人院子里去。
见这么多人一起来了,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但杜德明也在,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说了几句面子话,让大家都留下聊聊天。
本是为了欢迎杜北回家聚在一起的,但杜北这个主人公却沉默寡言,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二少爷贴着哥哥坐,眼睛里满是好奇,“大哥,你在外商的船上是不是有很多异族人?我听人说异族,尤其是那些卷毛怪人,都很臭,是真的吗?”
“不是。”
“那他们真的都是两米多高的巨人吗?还是红眼睛、绿眼睛的?”
“不全是。”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多,平时也没什么玩伴,大哥不在家,就他一个男孩子,家中姐姐妹妹们都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平日里他都是一个人读书习字,挺孤单的。
现在大哥回来了,他才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老夫人眼见这哥俩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暗暗的瞥了一眼杨姨娘,觉得她脑子被浆糊糊住了,有了儿子也不知道争取,天天捧林晚秋的臭脚。
“儿啊,阿北的亲事你得上点心了,之前那个李家的小姐定亲半年就死了,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老夫人不高兴的数落起儿子,“要我说啊,还是请灵云观的道长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作祟。”
杜北心想,总算来了。
原本的剧情里,他爹这次没有答应请道长来看,而是又给儿子定了一次亲,结果结婚前一个月,那姑娘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病死了。
外面就传杜北命太硬,克死了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杜德明气的不行,正好倭贼一直想从津城港登陆他们的地盘,他干脆把儿子派过去,剿这些水匪怎么也得几个月,等儿子打赢了回来,事情也过去了,再定一门亲事。
如他料想的那样,他儿子去打仗,还是打倭贼,势如破竹都说轻了,杜北领了兵,板上钉钉的杜家继任者,愿意嫁女儿进来的人家自然是有的。
只是这次刚定亲,还没两天,那姑娘就不见了,杜德明气的把城里城外都搜遍了也没见着人,只能当她死了。
杜德明不信邪,后面还从老夫人的娘家找了个姑娘,打算先给儿子做妾,结果这姑娘进门之前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腿断了不说,脑袋还磕破了。
这下子,由不得杜德明不信,只好听从老夫人的话,带着夫人和儿子去灵云观找道士。
道士看了杜北的生辰八字,连连摇头,“这八字我批不得,三位请回吧。”
杜夫人见状,连忙奉上了五十块银元,“道长,这点心意,权当是香火钱,你就勉为其难,指点指点。”
道长捋着长髯,缓缓开口,“此八字乃是纯阳之命,有紫薇之气,然纯阳之躯犹如烈火烹油之势,若无五行溢水者中和,恐怕...”
紫薇之气,那不是皇帝命?!
杜德明和夫人还来不及高兴,便又提起心来,“恐怕什么?”
道士突然掐算几次,皱了皱眉,“恐怕命数不过三十,但世间与之匹配者,仅有一男一女,而且...”看向两人,欲言又止。
杜夫人连忙又送上五十块银元,“道长尽管说。”
“而且妻位当属男命,方可保公子性命无虞,犹如蛟蛇遇水则成...”道士没说最后一个字,但态度不要太明确,就差告诉他们夫妻俩,只要娶了这男妻,杜北一定能当皇帝。
若是只能娶一个男子,就算儿子能当皇帝,杜夫人也接受不了,但如今,能娶两个,一个做妻一个做妾,倒也能接受。
于是杜夫人让道长写下这两人的八字,合着八字去找人。
恰好这两个人还都在杜德明的割据范围内,男子是津城城南林家的长孙,说来和杜夫人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只是隔得太远,两家人不曾走动过。
这林舒也是个可怜人,父亲是家里的长子,能力出众,偏偏在一次外出谈生意时被劫匪杀了,留下孤儿寡母。
若是林老爷子是个公平的,那日子也还能过的下去,但林老爷子有个很得他心意的小儿子。
这母子俩的日子就难过了。
林大少奶奶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和丈夫感情又好,丈夫一去心就死了大半,再被小叔子一家折磨,没几年便抑郁而终,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这林舒的日子艰难,每日勉强混个饱饭,还无处声张。
只能假装对家中长辈乖巧孝顺,爷爷要他父亲的私印也不反抗,虽然只找到了一半,但小孩儿乖顺,将父母的屋子掘地三尺,就为了把另一半私印找出来。
但这样,林老二还不肯放过这小孩子,只有这孩子死了,大哥大嫂的家产才能全部归了他,林舒也是绞尽了脑汁才勉强没着了二叔的道,但这一切都只能维持到他成年以前。
他二叔绝对不会让他活过十九岁。
就在林舒绝望的时候,杜家的婚事落在了他头上,嫁给男人对他来说确实不光彩,但比起命来说,光不光彩的压根儿不重要。
他当机立断就嫁了。
不但如此,他还狐假虎威的借着杜家的势把母亲的嫁妆和父亲一半的家产带走了。
然而他以为是来杜家做一个吉祥物,却没想到是调入了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危机里。
他在和杜北的接触中,对这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男人动了心,一点点陷了进去。
把自己的家产都拿出来捐了军,并且努力学习兵法,希望能帮得上忙。
杜北对他的态度,一开始是不喜的,因为他认为男子自当顶天立地,成就一番事业。他被迫娶一个男子已经是倒了霉,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耍手段。
看到嫁进来的林舒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心里先入为主的认为此人要么软弱无用,要么就是贪图享受、没脸没皮。
总之不是什么好印象。
但他自幼的教养让他做不出虐待的事,只能尽量忽视,没想到缺军费的时候他这个不受待见的男妻居然捐出了丰厚的家产,这让他不免对他另眼相待了几分。
随后在林舒的努力之下,两人也确实好过一段时间,但比起感情,杜北更重视统一全国、将列强彻底驱赶出去的大业。
再加上他还有一房妾室,那个妾可不是个安分的人,一看两人感情好了,立马设计林舒,不惜流产,也要把林舒拉下来。
杜北也没有认真调查,因为妾室有杜夫人撑腰,他觉得罚了林舒是最快最容易平息内宅矛盾的,便不听林舒辩解,直接罚了他。
林舒因此对杜北寒心,不再想着能维持这段关系,转而想着早日和杜北和离,于是越发的努力读书。
杜北也发觉他的冷淡,只以为是在闹脾气,还觉得一个男人如此婆婆妈妈,没有男子气概。
两人渐行渐远,在六年后,杜德明和杜北真的完成了大业,收复国土,杜德明登基为帝,国号为武,册封杜北为太子。
林舒和杜北提出了和离,这时杜北还没到三十岁,杜夫人自然是不肯放林舒离开的,一反之前维护妾室的模样,对林舒嘘寒问暖,因此让妾室担忧不已,决定暗中除掉林舒。
最后,林舒死于内宅,一辈子不过二十几年,从未见过外面广阔的天地。
杜北看过原本的剧情,就忍不住叹息,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遇到了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
于是,当老夫人提起要找道士来给他看看的时候,没等杜德明反对,杜北先一步答应下来。
“可以。”
“阿北?”杜夫人秀气的眉毛皱紧,“不过是一次巧合而已,何必让道士来看?”
“无事,看看也好。”
杜北主意已定,这件事也就这么决定了,不过这次是道士上门来。
依旧是同一个道士,同样的说法。
两个生辰八字写好之后,不过三天,人就都找到了。
杜夫人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决定,让男妻和妾一起进门,但这次杜北拒绝了。
“现在不是时候,先定亲便是。”杜北想要将京城打下来,送已经亡国的赵家皇室归西。
“这不成,此事耽误不得,道长说了,要不然就一起娶进门,要么就一个月之内把男妻抬进来。”
“娶妻。”杜北没有和她争辩,左右是要娶的。
“那妾室...”
“不合规矩。”
妻妾同一天进门,其实是对正室的一种侮辱,杜夫人若不是为了儿子,也不愿意这样做,既然现在儿子不愿意,那便先娶妻,再纳妾。
“成,娘明日就去提亲。”
“我同去。”
杜夫人一想,左右是要成亲的,先让儿子看看人也不错,便答应了。
给林家下了帖子,约定这日一早,杜夫人和杜北带着厚礼来到城南林家。
说明了来意,林老爷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将自家子孙嫁给男人为妻,于情于理,都难堪。
杜北今日是换了戎装来的,他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不日前往京城前线,和前朝旧势力做个了断,也算是他回来后的首秀。
今日的杜北有些锋芒毕露,威势逼人。
杜夫人倒是一脸笑意盈盈,送上厚礼,再说明这桩婚事杜大将军也乐见其成,甜枣和大棍都举起来了,就看林家想吃甜头还是苦头。
林二老爷脑子转的快,看杜家这样子,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要是得罪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指不定哪天就被家产充军。
津城可是杜家的第二个大本营。
但要是达成了,以后他们林家可就是杜家的亲家,受杜府庇佑,那生意还不是水到渠成?
而且还能把林舒那个小崽子赶出去,嫁出去的自然就不能继承家产。
这么一算,把那小崽子嫁给杜家,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爹,林舒身子骨弱,能不能留下子嗣也不一定,但要是嫁给杜大公子,以后生活安稳了,咱们家也有个靠山,至于大哥的香火...等言儿生下嫡次子,过继到大哥这一支便是。”
林二老爷拉着父亲一阵嘀咕,声音很小,说的有理有据,把林老爷子说的也动心了。
坐在杜夫人下首的杜北低垂着眼眸,把玩着一架精致小巧的弩机,遮住了眼底的凶光。
那边道貌岸然的父子俩还不知道他们即使声音再小,也避不开杜北的耳朵,没多久便商量好了林舒的婚事和香火问题。
派人去叫了林舒来,一盏茶不到,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穿着半旧的长袄进来。
“爷,二叔。”林舒怯懦的问了好。
杜北的视线全放在他身上,不由得皱起了眉,林舒的长相...
“抬起头。”杜北直勾勾的眼神令人窒息,林舒更是像小动物一样颤抖起来,不敢动的越发低下头去。
林二叔看杜北面色不渝,生怕得罪了他,张口便训斥道,“贵客的话你没听到?怎么如此无礼——啊!”
一把匕首差点扎到他的脚!
杜北淡定的收回手,再次对林舒说,“抬起头来。”
哆哆嗦嗦的抬头,林舒的五官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中,是个俊秀的孩子,再长几年应该也能迷倒不少妙龄女子。
只是,他长了一双完美的丹凤眼,睫毛纤长而增加了一分情,是标准的东方美人,双眼皮都十分含蓄。
杜北心里想了很多弯弯绕绕,表面却很平静,把弩机递向他,“若你愿意,七日后我来娶你。”
林舒其实猜过杜北母子的来意,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荒唐。
“大公子,我是男人。”
“看得出来。”
杜北略长林舒两个月,但无论体型、外貌和声音,两人都像是差了七八岁一样,一个还是总角少年,一个已经是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