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挂断电话,扬手就向商南明比了个“OK”手势。
他自信满满:“放心吧,伟伟虽然脾气不好,但在这方面可是最棒的,他看见案件还特别兴奋,哭着喊着非要帮忙呢。”
旁人:……这和我们不小心听见的,可不一样?
你确定,他脾气不好,和你没关系吗?
但看着祈行夜过于灿烂自信的笑容,没谁将疑问问出口。
法医那边的检测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是人血,但是没有任何药理反应,完全是正常的血样。”
法医小组面面相觑:“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颜色,明显不对啊。”
“不过,分析报告里还有一类不明物质,浓度很突出。但我们并不能判断那是什么。”
有人皱眉摇头:“之前从未遇到过。”
商南明接过报告。祈行夜连忙凑过去,脑袋就蹭在商南明胸口处也毫不在意——他甚至还嫌弃商南明的肩章硌到自己,伸手将肩章挪了挪。
峰值曲线中,有一列格外的高。
法医们不明就里,商南明却只瞥过一眼就明白。
污染粒子。
但奇怪的是,法医在血样中检测出来,商南明他们却无法在现场得到污染计数器的提示。
“?这是怎么?计数器坏了吗?”
祈行夜一头雾水。
商南明慢慢皱紧了眉:“不。”
送检血样是昨夜送出去的,那时血迹还新鲜。法医们虽然不知道自己检测出了什么,但确实将污染粒子保留了下来。
而残留在现场的血迹,距离昨日事情发生已经过去十几小时。
污染粒子,消失了。
祈行夜愕然:“这正常吗?一般不都是应该由调查官来清理吗?污染粒子还能自己消失?”
“这就是变性类案件的特殊之处。”
商南明面不改色的将祈行夜从自己胸口推离,顺手整理好制服:“污染粒子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它改变性状,假意融入了现实。”
每一起案件中的污染粒子,都有不同的效果。而变化类案件中,污染粒子有一个统一之处:污染计数器无法辨别出它的存在。
就像变色龙。
污染粒子融入了环境,躲过了计数器和调查官们的追踪。
如果不是昨夜事发后及时取证送检,就连这张数据曲线峰值上的异常都不会有。
但它在没有接触过污染的法医手中,只是“杂质”的体现。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无头厉鬼’兄弟,就是污染物?”
祈行夜沉思:“但是这次,我们没收到缝隙和污染源的相关信息?”
“总不能缝隙是走着走着就突然出现的吧?”
按照求救电话的说法,难不成还真是缝隙随即出现在道路上,当时恰好经过的某人就此成了被选中的“工具人”,带着缝隙到处跑,成了帮助播撒污染粒子的交通工具?
祈行夜满头问号,和警察小哥说想要看看监控录像。
并非只有事发当时的,而是全部。从求救电话开始前半小时起的公园附近录像,一直到求救电话为止。
小哥答应下来,但还是有些为难的劝道:“但是你做好准备,监控录像里,确实什么都看不到。我们今天也尝试着看过了,一百多人盯了一上午,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祈行夜点头笑说没事。
很快他就明白,小哥为什么会那么说。
公园附近的几个小区体量都很大,单一小区就有几万人居住,尤其事发时正是放学下班时间,进出人流量很大,监控画面上密密麻麻都是黑色,一个个人头像是小虫子。
看几秒钟还好。
看的时间一长……眼睛都快瞎了。
祈行夜:“……好,我们是别指望能从这里面找出缝隙了。”
难道几万人加上过路人,一个个核对过去吗?
但选取求救电话前半小时的监控视频,还是起了一定效果。
祈行夜慢慢发现,屏幕里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有了古怪的变化。
几乎是从小区通往公园方向的小门开始,从某一时间开始,周围路人明显都在惊恐的看向同一方向,并且绕路而行,像是在避让开什么东西。
甚至明显到在庞大人流中分出一条路径。
摩西分海一般。
“嗯?”祈行夜皱眉凑近屏幕。
但他盯到眼睛都酸了,也还是没看出来到底人们在害怕什么。
只有空气。
“空气”,走在那条被所有人让出来的空地上。
祈行夜回身望向商南明,眼巴巴的似乎在用眼神问他:你有什么好意见?
商南明直接将监控视频发给专员:“让情报分析部尝试从人眼成像提取碎片影像,再进行拼接,完善整体形象。既然人会害怕,那就说明在场的人是能看见那东西的。监控镜头拍不到的东西,人眼能。”
祈行夜的眼睛瞬间亮了:“哦哦还有这招!”
恰是此时,秦伟伟也打来了电话。
“我看过你发给我的图片了。这不是鬼干的,没有相关痕迹。”
“不过如果这是人做的,他的力气也实在大了点。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秦伟伟皱眉:“你老实和我说,你接的到底什么委托?”
祈行夜望天:“作为高大帅气的老师最喜爱的学生,我当然是愿意告诉老师的啦,但是很遗憾,你也知道的,现在都有保密条款,我不能把委托内容告诉其他人。”
秦伟伟有不好的预感:“你……”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问:“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祈行夜:“…………”
“???”
祈行夜不可置信:“这么离谱的吗?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你怎么会觉得这是我干的?”
秦伟伟诚恳:“你做什么似乎都很不意外。”
祈行夜:“……我应该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吗?”
秦伟伟并没有放弃,旁敲侧击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案件,但都被祈行夜笑眯眯的打太极圆了过去,密不透风。
到最后挂电话的时候,秦伟伟也只收获了一箩筐并不想要的“夸奖”。
“谢谢伟伟~有其他消息我再联系你,你回墓里吧。”
祈行夜冲着手机夸张的猛亲一口,发出清脆“啵!”的一声,然后不顾秦伟伟在对面大喊“等等”就果断挂断电话。
秦伟伟:“…………”
回去时,旁人奇怪:“秦老师不是和得意门生说话去了吗?怎么这副表情?”
秦伟伟:“实不相瞒,有祈行夜在,连墓里都被对比得清新脱俗。我在这反而才像活着。”
祈行夜转身,将秦伟伟的判断向商南明简单说明:“在鬼魂这方面伟伟可以算得上是鉴定大师。他说不是,那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往那方面去考虑了。”
商南明点点头,立刻回绝了专员:[案件隶属于调查局范围,不必发还辖区。]
没有任何犹豫或异议。
祈行夜挑了挑眉:“这么信任我。”
商南明抬眸,淡淡道:“没有怀疑的必要。”
他看向另一边河岸,缓缓皱起眉:“那东西渡河了?”
他指向对面河岸的草丛:“有相似的血迹。”
警察小哥:“啊?”
他赶忙跑过来看,一脸茫然:“没有接到过电话说涉及到对岸,再有目击者,也是在河下游的另一个小区,我们没有去对面查看过……等我马上回去查查!”
祈行夜没等小哥查证后再说,他左右看了眼,利落将外套一脱,一副要下水的架势。
旁人惊呼:“这是冬天,零度的水会抽筋的!”
祈行夜摆摆手,满不在乎:“放心,不是要下水,我自有办法。”
河面上没有船,最近的桥也在数百米之外,宽阔达三米的水面并非一脚能迈过去的宽度。
祈行夜试了试河岸堤柳的承重能力,将风衣绑紧在粗壮树干上试了试,满意的拍了拍手。
他笑看向商南明:“在这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罢,他深呼吸一口气做好准备,一个助跑拽住风衣绳子猛地荡向对岸。
柳枝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枯叶纷纷抖落。
旁边法医小组的人揪紧了心脏,不少人都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接住掉下来的祈行夜,唯恐他真的摔进冬日的河水里去。
这个温度,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打捞上来,也不是闹着玩的啊!
祈行夜跟着绳子荡出去之后,最远却停在了在距离河岸几十厘米的地方,任由他拼命努力往前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新跟着惯性向回荡去。
但他并没就此放弃。
回程接近柳树的瞬间,他骤然一脚踹向柳树树干,顿时一股增力加上,他很快获得了新的速度,重新冲向对岸。
在旁人的惊呼声中,祈行夜眼疾手快,眼见着自己要靠岸的瞬间,果断放弃自己手中的绳子,整个人都被他自己“扔”向对岸。
落地的瞬间他就势在地面上一滚,卸掉了力道,在鲜少有人经过的草地上滚了一身的枯草枝,然后从容的拍了拍灰尘,站起身。
祈行夜回首,向对岸的商南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热情挥了挥手:“看,我就说可以吧!”
“你刚刚说的血迹在哪?我现在去看。”
法医小组的人还一副热烈又不敢置信的激动模样,依旧在讨论着刚刚的惊险,商南明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
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相信祈行夜能够做到——无论那是否合乎正常人的能力范围。
两人一个在岸这边,一个在对岸。
商南明将自己观察到的异常点全部说给祈行夜,祈行夜则在现场进行实地勘察,小心从草丛中走过,不放过任何有血迹的可疑之处,将所有地点全部取证,不论是难以靠近的繁杂灌木丛,还是高高的枝头,就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
而即便他上蹿下跳,也不见他流露出一丁点疲惫,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两人配合无间,商南明补充了祈行夜身处其中所无法看清的视角,很快就将整个对岸的情况都搜查了个遍。
正如商南明刚刚所看到的,血迹确实是断在河中间,又继续延续在对岸。
像是“无头厉鬼”渡河而过,杀死了河中的黑天鹅,然后又去到了对岸,在那里依旧留下血迹。
祈行夜:“所以这些血迹来源的伤口,是他在一开始就有的?”
“如果是这样,那也有可能监控视频里的那些人,是在害怕他的伤口。”
和平年代,多少人都没有见过血,受过最重的伤可能是打印纸划痕,猛地见到有谁一直在淌血,并且是在闹市区中,确实会引起畏惧。
商南明并未回答祈行夜,只让他将样本采集好,等待去化验后的结果再说。
“求救电话的足迹看,他并没有去对岸的必要。”
商南明平静问:“下一个求救地点是下游的小区,他到对岸去的目的是什么?”
祈行夜点点头,继续在河对岸的灌木丛中寻找起来。
等警察小哥大汗淋漓的跑回来时,刚想要说稍后会有人送船过来,就看到祈行夜已经站在了对面。
小哥:“……?”
“商南明!”
祈行夜严肃的声音忽然从对面响起。
草木后面,他的身影晃动,似乎在从什么地面某处拔萝卜。
稍等片刻后,他慢慢起身。
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青年面色凝重,手里……
捧着另外一颗头颅。
“我们或许,知道为什么了。”
祈行夜面容很冷。
法医小组惊呼,刚刚还算平静的现场顿时忙得人仰马翻,都在为隐藏在河对面的人头而忙乱。
人头属于一个年轻人。
从组织断面来看,并非是用刀等工具切割,而是和所有无头黑天鹅一样的情况。
是……某人徒手,拧断并扯掉了年轻人的头,然后将他的头埋在了这里。
法医小组一边哗然,得出结论又不可置信,一遍遍试图重新检查自己有无纰漏。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成年男性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法医惊愕:“如果想做到这一点,凶手简直就是古罗马角斗士那种级别的强壮!”
并且,就如祈行夜之前对黑天鹅之死提出的质疑——不反抗吗?
死去的年轻人也是成年男性,法医判断他营养良好,在都市普通青年中不算瘦弱。这样的人如果遭遇危险,怎么会丝毫不挣扎反抗?
但是仅有的这一颗头颅上,却双目紧闭面容安详,甚至带着笑意。
祈行夜用计数器测过,并没有污染粒子。
他皱眉看向商南明:“你觉得他是这起案件范围内的吗?还是和那些血迹一样,污染粒子都变性了?”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这是另一起凶杀案,只不过因为两起案件的案发地点太过于接近,所以被覆盖了进来,造成误解。
商南明摇头:“如果污染源当时曾经在这里出现过,那这个范围内的所有有机物无机物,都属于案件范畴,不会有任何东西能逃得过。”
祈行夜点头沉吟:“排除法。那就只剩两个可能了。”
“一,这是污染源的头,因为某些原因,他的头被人砍了,扔到这里,又恰好被污染,因此成为污染源。”
“二,这是受害者。污染源路过此处,杀死了他。”
接到消息的明荔枝慌忙从后备箱里拎出特制金属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河边。
他刚露出个笑容想问都发现了什么,结果就看到祈行夜手里捧着的头。
人头。
似乎还在看向他。
脖颈断面处鲜血淋漓,顺着祈行夜的手套,在向下滴落,染红一片,甚至还能看到断开的筋肉和血管……
明荔枝:“!!!”
他果断转身,冲到旁边的树林里大吐特吐:“呕!”
祈行夜一脸同情的看着明荔枝的背影:“这倒霉孩子,这段时间是别想吃鸭脖了。”
商南明将明荔枝丢下的金属箱拿过来,打开示意祈行夜放进来。
虽然暂时无法检测出污染粒子,但考虑到这是变性类案件,还是要将污染范围的物品妥善保管。
“如果这是污染源的头,他会来要回去吗?”
祈行夜问:“污染源会在乎自己是否完整吗?在民俗学里,国人大多愿意以完整的躯体死去,古人如果是死在战场或身体不全的,还会请木匠雕刻缺失的部分,拼在残尸上一起下葬。有那么一种说法,尸体不全的人,魂魄不全,无□□回。”
商南明垂眸,看向箱子里的人头。
“不论是污染源还是污染物,都会想要回自己缺失的部分。”
他说:“但这并不是因为情感方面的问题。而是因为对它们而言,这属于力量的一部分,缺失就等同于被削弱。”
就像如果有多个污染源,它们会彼此厮杀吞噬。
对污染源自己而言,它的一部分也是蕴含力量的。流落在外,等于损失力量。
祈行夜听得眼睛发亮:“那就方便了!”
“我们把头带在身边,就算我们找不到污染源,它自己也会来找我们。好耶!速度更快了。”
商南明已经将头颅拍照,传回情报分析部,等待分析部将此人的身份信息彻查清楚。
等明荔枝连昨天的晚饭都吐干净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软乎乎走回来时,祈行夜两人已经打包好了所有的物证,在现场取证个彻底。
甚至祈行夜还不忘和法医小组打好关系,笑嘻嘻道:“要是你们那边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一定要给我也发一份,你们那边的仪器可真不错,比我们这边快多了。”
法医笑得合不拢嘴,就算努力克制,还是被祈行夜夸得差点找不到地面在哪。
他连连点头让祈行夜放心:“按理来说这是你们负责的案子,我们只是跨部门协助,分析结果当然要发给你们。放心吧,有我在,我这边的消息不会迟一秒给你的!有你大哥在,你放心!”
就差没两肋插刀证明一下自己了。
祈行夜笑眯眯告别,一转身就看到向自己走来的明荔枝。
而明荔枝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越过祈行夜,看向他身后的……黑天鹅无头尸。
看得都对眼了。
祈行夜心里一惊,暗道不好,赶忙冲过去。
果然下一秒,明荔枝翻了个白眼,又软绵绵的向地面坠去。
但摔到一半,斜里伸出的手臂牢牢拎住明荔枝的后衣襟,将他拎在半空。
商南明皱眉:“你的小助理,晕血?”
“没有吧?我看他挺喜欢吃鸭血火锅的?”
祈行夜挠了挠头,从商南明手里接过倒霉的明荔枝,扛猪一样扛在自己肩膀上,丝毫不耽误动作,甚至他手里还有其他两个金属箱:“他就是单纯的胆小。”
“毕竟谁会在这个年龄就习惯血糊糊的?”
商南明看向祈行夜,眼神在说:你就是。
祈行夜笑了:“这么肯定我?”
“你之前说,你是因为私人侦探的身份,才适应血腥尸体,甚至有了经验。”
商南明平静的戳穿某人的谎言:“但以明荔枝的反应来看,私人侦探做不到这一点。”
祈行夜:“……那都多久之前说的话了,你竟然还记得??”
商南明:“嗯。”
“嗯什么!正常人会把随口一句话记那么久吗?你到底是记仇,是记仇,还是机器人?”
祈行夜毛骨悚然。
就算是惯常满嘴跑火车,说起谎言来一分钟能编成绕地球一圈谎话,从来都对自己的谎言深感自信从不心虚的祈行夜,现在也忍不住觉得有点发冷,默默向旁边挪了两步,远离商南明。
比常年说谎的谎话高手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有人时刻注意着你,并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记忆力好得堪比机器人。
连祈行夜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到底说过多少谎话,其中哪些是有目的性的,哪些是随口而为之,哪些只是为了真正的谎言目的打掩护的,哪些是日常调笑……但是商南明会。
他不仅记得,还会比对,找出两者之间的矛盾处。而矛盾,等同于真相。
谎言最大的克星,就是记忆。
甚至他还会思考!
祈行夜毛都炸了。
他第一次觉得,聪明人这么恐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站在商南明身边被他注视,祈行夜莫名其妙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站在商南明眼前的恐惧感,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所有想要遮掩的都会被揭穿。
他忽然能明白,为何调查局里再桀骜优越的调查官,在商南明面前也乖得像个学生了。
“当然是因为侦探的工作。”
祈行夜轻咳两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异常,轻松瞎编:“明荔枝他又不常和我一起出外勤,尤其是那些危险的委托案。他大学还没毕业呢,一个时薪五块钱的兼职生,拼什么命啊?”
商南明沉沉注视祈行夜。
祈行夜伸出手指比了个“四”。
“他一个月兼职钱就四百块,还因为有一个贫穷的老板而经常发不出来,他老板穷是穷,但也不是禽兽,当然不会指使他做太危险的工作。”
“顶多整理整理资料,和街坊邻居打好关系,其他时间就随他在侦探社带着写作业看书。”
祈行夜将明荔枝扔进越野车后座,耸耸肩道:“时间一长,当然有差异吧。”
一个负责外勤前线,一个再安全区做些轻松工作。
四百块的工资,非常有说服力。
来迎接的专员都听得连连点头,目露不忍:“确实,在京城这种地界儿,月薪四百块钱还要求人家拼命,是有亿点过分了。”
专员是来为祈行夜两人指路的。
他也是最初发现这起案件的情报分析部外围专员,从发现后就一直密切跟进,包括那些求救电话,也都被他搜集了起来。
祈行夜叫他过来,是想要找到那些拨打求救电话的人,并且当面问问情况。
电子设备和各式仪器的出现极大方便了人们,作为工具,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人的全部社交职能,只要在屏幕后面按下键盘,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这次案件,很明显做不到这一点。
并且祈行夜也更想要和人之间的互动,和人相对而坐,从对方那里感知情绪,在每一缕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寻找不同寻常之处。
在祈行夜看来,和人的交际所能带来的直觉提供,是机器所不具备的。
专员听到诉求后点头:“如果祈侦探想要体会当时在场人员的感情,从而间接体会在场情况的话,有一位拨打求救电话的女士,倒是很适合祈侦探见一见。”
“对了,这位明小哥……”
专员怜悯的向车座后面看了一眼:“需要我顺路把他送去医院吗?”
这叫什么?第一次出任务就吓成这样?
专员:“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我当外围情报员的前两年,一直都没适应这份工作,几乎每天都要吐几次,隔几天就哭着给上司打电话说我要辞职回家,种红薯都比当情报专员强。”
他语带怀念:“明小哥让我想起了我的青春岁月。都有一种被忽悠进错行当的感觉。”
祈行夜:“?荔枝最喜欢我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原话!不是忽悠!”
他好奇问专员:“那你后来是怎么适应的?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专员摆摆手:“祈侦探说笑了,污染怎么会习惯呢?当你以为自己已经看到最恶心的场面时,最恶心的其实永远都在下一次等着你。”
“我是被我上司连哄带骗忽悠过来的。”
他诚恳道:“每次我说要辞职,我上司就‘小王啊,你再坚持两个月,这个季度太忙了,新人又靠不住,我们科全指望着你了。’,他向我保证,等忙过这个季度招到新的情报专员,就让我辞职。”
祈行夜:“但你现在还在?”
专员:“嗯!”
“主要是我今年才想明白,‘明日复明日’啊,忽悠完上一个季度还有下一个季度,下一个季度过去还有下下个季度……”
“等我发现的时候,又觉得这工作好像除了工作内容太累太恶心,上司太会花言巧语之外,偶尔还听说有同事殉职之外,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专员一摊手。
祈行夜甚至觉得自己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佛光普照的慈祥。
“!!!”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凑到商南明耳边低声问:“你们到底对这些专员做了什么?他看来已经无欲无求快要成仙了。”
已经和制度融为一体了啊!
商南明瞥了眼后视镜。
专员正跨过车座,到后面车座去给睡得死死的明荔枝盖了件外套,低头时确实有几分慈眉善目之意。
商南明:“他今年26,想转行也还……”
祈行夜:“这么年轻!那就更恐怖了。你们调查局也太磋磨人了,我以为他是四十岁长得年轻?”
商南明点头承认:“调查局的工作,确实比较多。不过开给所属工作人员的津贴也很高,我们的预算并不是特别充足,但在员工工资方面,还是有所保证。”
祈行夜感慨:“这年头,工作可真不好干啊。”
而本来最不需要工作,在旁人眼里就应该花天酒地享受的富二代,现在还在车后面被恶心得昏死过去,正可怜巴巴的时不时抽搐着做噩梦,还惊恐嘟囔着喊“鬼!不要找我,去找我老板!”。
也不知道都梦到了什么。
听到明荔枝梦话的商南明:“…………”
这一家子,一脉相承的找人顶锅。
等车辆驶到目击证人住址的时候,明荔枝还没有醒来。
祈行夜本想把他拎起来晃醒,但专员小王父爱泛滥,明明才二十六,却有着六十二的慈祥:“就让他睡会儿吧,祈侦探,我们上楼很快就下来,打扰他干什么?”
祈行夜:“?”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莫名有了种后爹的感觉?
目击者也是这附近几个小区的居民,常年都会去公园散步遛弯,事发时,她虽然并非第一个打电话的,但从录音来看,她的情绪最激动,描述得也最详细。
“我核对过监控视频了。这位女士当时就站在那条空气路旁边,如果空气路上有污染源,这位女士和污染源之间的距离,甚至不会超过半米。”
上楼的间隙,专员说:“从她当时的反应看,她是这附近所有目击者中看到和记住最多的。”
很快有人来应门。
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女士,但她头发乱糟糟的睡衣皱褶凌乱,脸上也还有残留的泪痕,极为憔悴。
祈行夜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将计数器握在手中。
但并没有警报声响起。还是,没有污染粒子。
“打扰了女士。”
祈行夜笑眯眯的迎上去:“我们是想来问问有关昨天你的求救电话,你昨天说,看到有个无头人?现在方便和我们详细说说吗?”
那位中年女士本不想要理会外界,开门后很快就想要摔门,但祈行夜眼疾手快一手撑住门扉不让她关,言笑晏晏的一直温言相劝。
她不情不愿的抬头,显得呆滞空洞的眼睛在看到商南明身上的制服时,却忽然一亮:“你们是警察叔叔?”
祈行夜:“去掉叔叔。”
制服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终于松口愿意让几人进房子。
客厅很乱,其他房间也是,几乎所有东西都被扫到了地面上,像是经历过一场战场那样,处处狼藉。
祈行夜快速观察环境,皱眉看向商南明:装修和收拾摆放的风格,她不像是居住混乱的风格。
盆栽虽然都摔碎在地,但是叶片健康又生机充沛,旁边鱼缸里的鱼也游得欢快,水质清亮,并没有杂物堆积。可以看得出来,它们平时都得到了良好的照料。
从这房子里的布局和物品摆设来看,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不会任由自己住在垃圾场里。
地面上这些,更像是崩溃和疯狂之下,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全扫落在地,为了宣泄情绪而砸了房屋里本来整洁的摆设。
确定了中年女士的状态后,祈行夜对她的态度更加温和,不让自己有任何可能刺激到她。
但提起昨天的事,她还是不可抑止的激动起来。
“是鬼!有鬼啊!”
她歇斯底里冲祈行夜喊:“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为什么没人相信,我真的看到他了,看到无头厉鬼来向我索命!”
“就昨天晚上,我回家之后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没有!他还跟着我!”
女士猛地指向旁边的白墙:“我听到有人在喊我,他当时就站在那里,没有头。他问我,有没有看到过他的头,如果没看见,就要拿走我的!”
提起痛苦的回忆,让她逐渐变得癫狂。
祈行夜连忙将她按坐在沙发上,并且尽量不让她伤害到自己,努力平复她的情绪,让她说得更详细些。
尤其是有关那位无头厉鬼的模样。
“你看到他穿什么衣服了吗,能大致判断出他是什么人吗?哪个朝代的?任何你看到的特征都可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能尽量回忆吗?多一条线索,我就能更早一点找到它。”
祈行夜笑眯眯安慰道:“女士你放心,就算有鬼来也不怕,我可是在京城大学专门学了四年杀鬼。来一个,杀一个。我比鬼更可怕。”
她不信任的上下打量祈行夜,有些嫌弃:“这么年轻的?”
祈行夜早就习惯了因为年龄被质疑,见怪不怪,非常顺手的掏出钱包。
他半蹲在中年女士身边,一张张证件往外掏:“你看哈,这是道士证,这是寺庙修行证明,这是……”
中年女士也从怀疑到信任:“那你长得真显年轻。”
祈行夜面不改色:“嗯,其实我今年55了,驻颜有术啊妹妹。”
她犹豫一下,被祈行夜劝得慢慢和缓下了情绪,说起昨天的事。
是其他人的尖叫声引起她注意的。
她听见异响回头时,就看到一个没有头的年轻男人在向她走来,一身整洁,彬彬有礼,如果不是脖颈上面没有头颅,他就像是都市中最常见的年轻白领。
年轻男人问:你好,你看到过我的头吗?我在找我的头。
她被吓傻了,本能想要摇头。
可年轻男人却说:如果你没看到,那能把你的头送给我吗?我想,我丢失了我的头。
她吓得失声尖叫,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给警察打了电话后,再回过神来已经在家里。
但是,无头男人却并没有放过她。
她迷迷糊糊睡到夜半,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立着无头男。
他说——你的头,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