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一团红色从头顶上方猛砸下来,祈行夜瞬间本能闪避向旁,却意料之外的撞上黏腻湿冷的“墙”,被生生阻断了去路。
猝不及防的撞击造成震动,祈行夜手中刀锋微偏,就像早被计算好一样,刚巧与红色怪物擦身而过,长刀歪了出去,反而胸前防护洞开,危险近在咫尺。
他眼睁睁看着怪物化作一张红色的血肉之网,向他扑来。
祈行夜想要修正自己的攻击角度,将被打偏的长刀重新指向怪物。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他反应,刚刚撞到的那一堵“墙”已经融化,整团血肉迅速延伸出数不清的粗壮触角,狂乱张扬,全角度封锁了祈行夜所有可能的行动,左冲右突也只能撞上红烂长蛇,并在与皮肤相接触的瞬间顺势缠绕而上,死死抓住祈行夜的四肢。
只错失一秒,就失去所有优势,陷入无序乱战。
那怪物湿滑软烂,像被捶打成细细肉糜又重组成一团的沼泽,一旦陷进去,整个人都会被巨大的吸力抓住抓住,越试图向外挣扎,就越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肉在自己眼前闭合,掩盖所有能够逃出的缝隙。
就连空气也彻底隔绝开外。
视野内,只剩鲜红发黑的一片,被血蛇挤压缠绕,几乎要勒死到窒息。
污染计数器疯狂示警,嗡鸣声不停,紧促的节奏令人心慌不安。
祈行夜只惊愕一秒,立刻就从攻击计划被打乱的意外中反应过来,在尝试后意识到挣扎无用的瞬间,果断放弃了突出重围。
他停止一切尝试挣脱血蛇缠绕的举动,放开手脚,任由自己向无底洞般的血色深渊坠去。
只有一双眼眸,一眨不眨的沉沉看向前方,冰冷直视黑暗。
他精细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让平缓呼吸无限趋近于死尸,心跳下降后,周身温度也在规律降低。
像进入最低电量节能运行的机器人。如果不凑近查看,甚至很难发现这还是个活人。
当祈行夜不再动作,屏息安静片刻后,似乎拥有神智的怪物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怪物静静等待了片刻,原本缠绕在祈行夜四肢身躯上的血蛇,也迟缓移动,从肢体末端向上方游动,凑近祈行夜的面容,触碰他的动脉。
那触感阴冷,粘腻,没有生命的温度,只稍微触碰就有种自己的生命力在被吸取带走的恐慌。
身体求生本能在叫嚷逃跑,慌乱挣扎是不可避免的反应。
祈行夜却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对外反应,同时憋住气停止呼吸,手臂收紧去找卡在腋下的刀柄。在刀柄紧锁住动脉处的瞬间,心跳应时停止。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温度降低。
和死人无异。
只睁着一双沉着眼眸,冷静直视凑近的怪物,一眨不眨。
血蛇飘摇在肉泥血海中,像摇摆的水草,在祈行夜眼前忽远又忽近,甚至紧贴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在嗅闻他的气味是否与死亡一致。
任凭血蛇在他身边如何动作,祈行夜无动于衷,真如死尸一般。
血蛇沿着他上下盘旋缠绕,嗅闻半天,好像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逐渐放开了警惕,缓缓向后退去拉来距离。
怪物的模样,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它开始融化。
像放松了戒备的士兵脱下盔甲,慢慢露出不设防备的柔软内里。
在祈行夜死亡后,怪物改换了应对方法,不再敌对,转而融入。
长蛇般的粗壮触须化作一滩烂泥血肉,向他蔓延,将要包裹,将死亡的尸体接纳为自己一员。
祈行夜眼眸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它的动作。像耐心等待潜伏的捕猎者。
突然之间!
那血肉猛地凑近祈行夜,原本融化的皮肉也重新凝实成乱舞的血蛇,尾尖锐利,齐齐指向各处致命点,作势要刺。几乎同时,蛇头突然张开缝隙,伴随着粘腻切割声,硕大眼球从血肉里出现。
那眼球骨碌碌转动,最终锁定住祈行夜。
蛇头上,血肉逐渐分割,其他五官浮现。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祈行夜心中一悚。
……那已经很难被称为蛇脸了。
分明是,人的脸。
无数张脸挤成一团,眼睛叠着眼睛,嘴巴和嘴巴相连,五官模糊不清,被拉扯扭曲成古怪的形状,像被人随手将数个泥人捏成一团的诡异,数不清多少张嘴巴在大大张开着。
无声却歇斯底里的嚎叫。
看得人头皮发麻。
为超过人类认知范围的诡异而冲击眼球,精神不适。
那人脸捏成的硕大蛇头缓缓低垂,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将他吞噬。
可忽然间,因为惊讶,祈行夜的心跳停了一拍。
突破了原本的平缓。
……还是活着的人。
蛇头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它反复确认试探过的死尸竟然死而复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秒!
祈行夜猛地抽出长刀,毫不犹豫斩劈而去。
刀光重重乱舞中,缠绕住祈行夜四肢的血蛇纷纷被斩断,因为反复确认了安全就掉以轻心的怪物放松了力度,此刻弱势凸现得淋漓尽致。
血肉纷飞,缭乱视线。
他一刻没有停顿,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在双手间交织成天罗地网,将所有扰乱视线的血浆碎肉打飞向怪物,反而模糊了怪物的视野。
他自己则藏身于肉块之后借此隐匿身形,借力打力,脚踩住肉块猛地一蹬,一口气直冲向怪物。
因为想要吞吃尸体,蛇头距离祈行夜极近,他甚至能清晰闻到怪物俯身时吹来的腥臭的风。
现在,却反而只是方便了祈行夜。
他没有任何犹豫,趁着怪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的瞬间,准确把握时机,长刀狠狠送进怪物硕大的眼球。
霎时间,伴随着“噗嗤!”一声巨响。
眼球爆裂,血浆纷飞。
祈行夜却没有就此停手,长刀一路斩劈向下,沿着蛇头将怪物从当中彻底一分为二,竖劈到底。
帆布鞋也终于踩住了坚实地面。
一直腾空带来的踩空感消失。
祈行夜仰头向高空中巨大的怪物看去。
断肢纷纷落下,血蛇在脱离怪物主体之后也失去了原本模样,像被从真空包装中拿出的压缩品接触空气迅速膨胀,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
是人。
真正属于人类的尸体。
刚刚在冷冻间内如蜡烛融化的死尸,此刻重新出现,砰砰砸向地面。
祈行夜眼疾手快,长刀舞过头顶,将原本砸向他的死尸打飞出去。
像撑起一把无形的伞。
只有他所站立之处,形成了一片尚且干净清爽的真空地带。
在这个圆环之外,尸体一具叠一具,模样凄惨,仿佛刚结束了一场惨烈战争。
而怪物本身,也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开始崩塌,伴随着剧烈声响,缓缓向地面坠去。
祈行夜这才有时间喘了口气。
他眯了眯眼眸,刚刚那张严肃锋利的俊容,终于重新有了笑意。
视野内的遮挡物逐渐消失,在怪物彻底崩塌成满地凌乱堆叠的死尸后,尸山血海中,只有祈行夜一人独自站立。
如鹤立鸡群,青松云柏,赏心悦目。
祈行夜低低笑出声,长刀在手中悠然转过一圈,甩落血污碎肉,怡然自得的看着那怪物逐渐缩小,乃至消失。
也露出了原本被怪物挡住的空间。
冷冻间不知所踪。
纸扎人,守墓陶俑,花圈,冷冻格里的尸体,甚至是所熟悉和关心的人们死亡的面孔……全都消失不见。
出现在他眼前的,依旧是停灵厅。
——就在祈行夜印象中,最初与所有人走失之地。
同样也是李龟龟所负责的死者出现异变,殡仪馆诡事最开始之处。
祈行夜环顾四周,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还是空荡荡的冰冷,正中央放着打开的棺材,遗体不知所踪。
但是比记忆中多出的,是地面上淋漓的浅红色蜡质。
像冰冻后又化开的血水胶体,和祈行夜方才在冷冻间看到的尸体异状极为相似。
从棺材里,一直蔓延到停灵厅大门外。
甚至就连棺材边缘,都遗留着残缺的血手印。
似乎是遗体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走向大门离开。
门外依旧没有遗体的踪迹,也不见李龟龟等熟悉的人。
但走廊上的长椅,却忽然出现了一排人。
祈行夜皱眉驻足。
放眼望去,那些人足有几十个之多,所有人都身穿黑衣,头戴白布,腰间系着的孝布一直拖拉到地面上,姿势统一的坐在长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垂头向下,面孔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不知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那些人无声无息的坐在阴影中,只有紧急灯光的一点绿色,幽幽照亮他们的五官轮廓,却没有令人心安,反而平添诡异之感,皮肤五官粗糙,僵硬得不像是活人。
倒像是………蜡质的雕像。
祈行夜静立在旁观察多久,那些人就坐在原地多久,一动也不动。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他举目四望,沉吟半晌,确定周围没有另一只怪物出现,污染计数器也没有再次示警,这才谨慎的迈开长腿,慢慢沿着走廊向那群人走去。
一步一顿,筋肉紧绷,防止任何时间和角度的突袭。
……整个殡仪馆,都已经沦为C级污染源的巢穴,规则和物理法则都被污染源握在手里肆意篡改,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就连祈行夜自己,都真有一瞬间以为明荔枝和李龟龟等人已死,真心实意的悲伤。如果不是他确定商南明绝对不会死亡,冷冻间的幻觉,甚至会让他信以为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察觉不对而醒来。
即便他现在已经脱离困境,杀死污染物离开冷冻间,但仔细想想,依旧有些后怕,冷汗直冒。
太逼真了。
不论如何查看都无法看出任何破绽,就与现实一模一样,无论是声音嗅觉还是视觉,无一错漏。那里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现实。
唯一的不同,是商南明。
他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也无法被模仿。
任何人或物就算能粘贴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也无法揣摩得到商南明最为重要的内核。
在污染源所构建的世界里,没有商南明。
它还追不上商南明的高度,无法将他囊括其中。
祈行夜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搭档选的真对——不愧是他祈行夜的搭档,华生在世!
想到商南明,他眉间冷意缓和,唇角重新勾起笑意。
等和商大官人汇合之后,暂且夸夸他吧~~看在大官人为他提供线索,看出破绽的份上。
但是走廊上不会有第二个商南明。
犯过一次的错误,污染物没有再犯,不会给祈行夜再一次看出破绽的机会。
他只能步履轻轻,谨慎观察着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人,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靠近之后,才发现,那些人并非祈行夜见过的殡仪馆中人。
在冷冻间时,上百家属和工作人员的尸体,就被封装在冷冻格里,他虽然只是随手翻过,但也清晰记下了自己看过的每一张脸。
而那其中,没有眼前这些人。
……他们是另外的“死者家属”。
这些人面目僵硬,整个人都散发着森森冷意。
当祈行夜从他们之中走过,只觉寒气扑面而来,像走在冰窟中一般,就算穿着羊绒大衣也让寒气侵入皮肤,涌向四肢百骸,手脚发凉。
他皱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
不对。
如果是死者家属,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年龄……对不上。
不论死者到底是谁,什么身份,什么年龄,前来为其送最后一程的家属,必定会遵循年龄布局,有老少男女之别,长辈,平辈,晚辈。
甚至如何是老人去世,或许还有年幼的孙辈太孙辈。
这样的年龄梯度,才是在殡仪馆最常看到的阵列。
而不是如祈行夜现在眼前所见的这样,所有的家属,齐齐都处于二三十岁的年纪,不仅年纪相仿,就连身上的穿着也出奇的一致,都是合身的西装。
作为民俗学学生,多亏了秦伟伟生动活泼的教学理念,认为学生们不能只在教室里死读书,还要到田间地头,山野墓地中,去切身体会民俗学在日常生活和社会层面的体现表达。
因此,历届以来最优秀无敌的民俗学之光——他自封的,秦伟伟翻着白眼但因为没有说话而被祈行夜视为默认。祈行夜一向不会缩在教室里,而是向往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撒欢,尤为积极的参与社会实践和民俗学实习活动。
不论是殡仪馆还是墓地,抑或是深山老村,祈行夜都一一走过,深入其中,以参与者或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社会和人类。
他的热情甚至惊到了秦伟伟。
本来坏心想要捉弄学生,用实习的艰苦和难度劝退祈行夜,逼祈行夜承认自己不是民俗学之光的老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差点撒手没,拽都拽不住。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祈行夜对殡仪馆也并不陌生,对这个被寻常人所忌讳的生命最终驿站,了解得不比李龟龟少。
也因此,他得以在此刻一眼看出眼前这个送葬队伍的古怪之处。
不仅是年轻,还有,他们太不“传统”了,没有丝毫的“迷信”。
没有香烛纸钱,手边更没有死者的遗像。
反而是不少人手里都拎着公文包,或是实验包,或是口袋里插着笔记本和笔。
一副随时准备记录和收集的架势。
祈行夜看到过类似的队伍。
在京大的实验室。
那些长期奔波于外勤和实验室之间的人们,他们就是这样的装扮。
甚至不需要凑近去检查皮包里的东西,祈行夜也知道那一定是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以及简易便携的测量仪器。
问题在于——为什么一支送葬的队伍,会以这副装备模样出现在殡仪馆?
祈行夜自认见过足够多的死者和死者家属,人生百态已经熟悉到可以平静应对的程度,但还是没有见过这种架势。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
沉吟片刻,本来还警惕着这些人的祈行夜,愉快决定果然还是要亲自检查才行。
祈行夜小心试探着向长椅上其中一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试探着呼唤:“哥们儿?”
“兄弟?”
“还活着吗?”
“嘿,冥想打坐呢?”
没有反应。
祈行夜这才更近一步,伸手小心触碰那人肩膀,然后,大胆将他推向旁边。
硬生生在长椅上给自己找了个位置。
“哥们儿,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祈行夜笑眯眯坐在那人身边,毫无疏离边界感的从那人的西装口袋里抽出笔记本。
那人被祈行夜推得微微一晃,但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垂首看向地面的僵硬姿势。
而祈行夜,已经翻开了笔记本。
皮质的笔记本磨损严重,可以看出主人常年使用和翻阅,留下诸多划痕,甚至还有强酸强碱等化学试剂泼洒过的腐蚀痕迹,像是随手放在试验台上的结果。
而在笔记本角落里,印着一行小字。
《大洋科技,创造未来》
其字龙飞凤舞,锋芒毕露。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
大洋科技……他有印象。
来源于明荔枝。
他虽然会诸多技能,兴趣爱好广泛,但凡是遇到的都会三分钟热度的学一学,反正学得会又有趣,他不介意在大脑中开辟出一丁点地方存放新知识。
但他的注意力和兴趣点,却出人意料的集中。
只对委托案抱有不竭的热情。
不管是给老大爷做饭,辅导小学生做功课,帮写寒暑假作业和日记,还是蹲在围墙上学着猫喵喵叫着找邻居家离家出走的猫,这些在寻常人眼里无聊枯燥的工作,祈行夜总是干劲十足的完成,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过这样做的坏处也很明显。
他,穷。
穷得只能他吃烤肠明荔枝闻味道。
有一段时间,邻居大姐痴迷炒股,甚至请了假蹲在家里天天看着股票曲线图,不眠不休。
她知道侦探社的日子紧巴巴,就好心和祈行夜说,让他侦探社里能用的流动资金,都投进股市去,等上几天几周的时间,就能一变二,二变四。
而邻居大姐极力推荐的股票,就是大洋科技。
“祈老板没听过大洋科技的广告吗?‘大洋科技,创造未来,技术引领时代’,地铁和公交站哪哪都有。咱们生活里用的很多不起眼的小东西,小到洗衣粉大到手机汽车,全都有大洋科技的呢。有不少大洋粉都说,大洋科技的创始人就是当代的国内焦布斯。”
邻居大姐只扔进去一千块想要试试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变成了五千块。
这是从不可能有的高额回报率!
但也因此而让邻居大姐无比痴迷。
祈行夜却有些迟疑,并没有听从大姐的建议杀进股市,而是查阅了巨额资料,试图了解大洋科技以及当时它所引领的科技板块。
他在京城大学学习到很多技能,甚至因为要赚钱而给各专业学生替课,记课堂笔记,代写论文作业绘图,划重点……他比很多专业的本专业学生,都要熟悉和了解这个专业。
可其中,并不包括金融。
倒不是祈行夜没有帮金融学生替课写作业。
相反,就是因为他听了太多金融课,所以才会对金融学院的教授们众口一致的劝告,牢记于心。
——没人能笑着离开投资市场。
你以为你很专业,书本背得滚瓜烂熟,以为世界一切自有规律,潮起潮落?现实会告诉你,你错得离谱。
教授在第一节课时,就平静要求每个学生在口袋里缝上一张一元纸币。
学生奇怪问起,教授:‘当你有一天贸贸然热血扎进金融投资市场,以为自己可以大放异彩大施拳脚,最后却倾家荡产,赔得万念俱焚时,这一块钱,将是你最后的财富和救赎。’
‘你可以用它坐车回到城市,撑住压力重新开始,也可以跳上反方向的公交,驶向城市边界的终点站,找个清静地方自杀。’
教授说:‘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就是别跳楼。跳楼容易砸死人,还血肉炸得到处都是,给清洁工添麻烦。’
‘这一块钱,可以是你最后对世界告别的温柔。’
祈行夜大受震撼,并将教授的告诫记到现在。
明荔枝回侦探社时,就看到了他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大洋科技资料。
当得知邻居大姐的建议时,明荔枝竟然破天荒的点了头:‘可以啊,老板你要是想买就买呗,你把今天的饭钱扔进去,等下周一,我们就可以去吃烤鸭了——我能再加个羊肉吗?’
祈行夜大为震撼,没想到明荔枝竟然会用这样轻松从容的语调,说出如此笃定的话。
明荔枝对此的解释却是:我说不会赔,就不会赔。我会小明魔法。
祈行夜最终还是没有进行这笔投资,即便最终结果一如明荔枝所料。
就连什么时候跌停,也被明荔枝准确预测,并在买菜时漫不经心告诉了邻居大姐,救了把全部身家都砸进去的大姐,也让大姐从此对他格外热情关切,感激于救命之恩。
祈行夜知道,自己无法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也干脆封心锁爱,绝不动心于高昂受益。
但他却将这件事记了很久。
大洋科技蒸蒸日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高高在上,和穷得连鬼都嫌弃的侦探社根本搭不上关系。
直到今天,祈行夜才在送葬人口袋里的笔记本中,再一次近距离接触大洋科技。
他简单翻阅了一下笔记本里的内容,到处都勾画着对实验的设计,结果的记录,以及随手写下的灵感和潦草公式计算。
像疯狂科学家的手札。
只不过不同的是,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被重重写下一行字。
[他死了……
实验第三百次失败,就连实验室也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字迹写得格外郑重且用力,笔尖甚至扎破了纸张,墨迹渗透到下一页纸,留下痕迹。
字里行间里的迷茫和绝望,却扑面而来。
像走错路的孩子,无措站在岔路口,试图向每一个经过的人问路寻求帮助,找到正确的方向。
祈行夜翻过一页,发现后面的笔记本页上,并不再像之前一样充满热情和激情的设计实验,记录数据。
只有无意义的乱涂乱画。
似乎绝望之下,放弃了所有挣扎,开始胡乱涂抹,无声反抗。
祈行夜学过一段时间生物化学,也因此看得懂笔记上的内容。
总体而言,这是一次活体实验。
研究人员需要从某个活体上提取细胞并培养,再将培养得到的新细胞库重新放回与原主活体一致的生存环境中,等它成长到一定程度,可以检测到某种数值,就可以进行移植嫁接,到实验用的活体大白鼠身上。
他们想要得到的结果,是证明这种物质可以在体外生存,并进行自主传播,在人体内伴随DNA稳定复制增殖,最终的进化方向,是大脑和各人体器官。
目的,是靶向修复。
似乎是一次癌症特效药的制药实验。
但祈行夜从另一人手中拿过的实验包里,却还装着别的东西,让他起了疑心。
一管被封装的鲜血。
还有被记录的从B到E的数值分布区间。
眼熟吗?
祈行夜迟疑几秒,慢慢意识到,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负压装置方式的鲜血。
——津门饭店,徐丽丽。
白翎羽拆除的炸弹中,很多都装有这样一管血。
当时3队和他共同给出的结论,是徐丽丽的追随者为了扩大污染面积,而将徐丽丽的血液装进炸弹中,做成了脏.弹,任何触碰到它的人,都会被污染,堕化成污染物。
既然如此,那徐丽丽的鲜血,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洋科技的研究员手里?
这些研究员又为什么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在京郊殡仪馆,甚至披麻戴孝,一身隆重。
祈行夜疑惑戒备的看向身边男人:什么情况……
你们都死了同一个的爹???
祈行夜起身,悄咪咪从一排排人身前走过,抱着几本笔记本还想去拿另外一人的公文包。
领头之人身边放着公文包,怀里却捧着一个小小的罐子。
像是骨灰罐。
他将所有东西都放在地面上,却唯独将这个罐子牢牢抱在怀里,可见死者对他的重要性。
祈行夜:那这些不需要的东西,就捐赠给更需要它的人吧~比如我。
他修长手指夹住公文包包带,小心将它从领头人腿边拿起来。
但再如何轻微的动作,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明显还是有难度,做不到对方一点感应都没有。
就当祈行夜以为这位领头人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在意别人的触碰甚至拿走东西时,领头人的衣服,动了下。
抱住骨灰罐子的手指轻轻颤动。
祈行夜瞬间身躯僵硬,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慢慢抬头,屏息向上看去。
却见刚刚还对外界一无所感的领头人,眼珠缓缓从骨灰罐上抬起,视线转过一圈,在锁定住祈行夜。
在沉沉黑暗中,向他望来。
那视线如此冰冷,充满死亡的气息。
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意,任何属于人的情绪都不复存在。
就好像他看着的并不是祈行夜这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雕塑,人形的物件,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的死物。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任何生机,是死的。
只是工具,雕塑,唯独没有生命。
在与那样的目光对视瞬间,祈行夜眼瞳一缩,只觉得心脏都被冻住了,冷意顺着脊背向上窜去,直延伸向四肢百骸。
战斗本能在疯狂咆哮,预警危险的到来。
祈行夜在原地只保持着那个拿起公文包的姿势,僵持站立了几秒钟,就立刻反应过来,顿时也不在乎动作轻不轻,会不会惊动这些人了。
他迅速的抄起公文包抱在怀里,反向冲刺,将沿路所有能触碰到的包裹或笔记本统统搂进怀里,像农民在玉米地里疯狂奔跑,享受丰收的喜悦一般,疯狂收割农作物。
祈行夜不敢停,更不敢回头。
厉风从耳边刮过,撞向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重响,随即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划痕。
血线也在祈行夜耳廓上缓缓浮现,血珠渗出,滑落垂在耳垂处,像红宝石耳坠。
祈行夜根本不浪费时间去反击或坚守阵地,他完全遵循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唯一一个目的,就是将战利品顺利带回到安全之地。
他意识到,这支不寻常的送丧队伍……极有可能,就与殡仪馆的污染有关。
身后传来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踩下去都令地面颤抖,伴随着瓷砖碎裂的清脆声音,像一声声敲击在心脏上的鼓点,令人慌乱紧张。
祈行夜大脑中飞快调出殡仪馆地图,努力寻找能够摆脱身后追兵的路线。
因为在来殡仪馆的路上,他们并没有实际看到殡仪馆的情况,李龟龟因为挂念死者家属们和徒弟们,也没有看清殡仪馆内所有的事情,无法准确向祈行夜传递殡仪馆确实已经被污染的讯息,一切都只在祈行夜的合理怀疑中。
因此,当时的殡仪馆并不算上是污染现场,也无法以此立案,合乎规则的获得情报分析部的支持。
所以殡仪馆的地图和设计图纸,祈行夜并没能来得及拿到手。
如果是寻常时间,他还能凭借着自己和情报分析部人员的交情,让他们帮忙查看资料给自己发过来。
但巧就巧在,现在还是年关,大家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自己的工作都做不完,怎么还有时间精力腾出手来帮别人?
关系再好也不行!
因此,祈行夜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从李龟龟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以及他一路从大门走进殡仪馆的亲眼所见。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就绝不会忘记地形地图,再让他原路走一次也不成问题,甚至他还能准确说出沿路都有什么东西,墙上裂了几条缝,地上有几片碎纸。
可问题就在于,身处于污染源的巢穴中,甚至刚刚经历过一次大脑认知混乱,就算是祈行夜,也无法在这个所有规则和物理法则都被另一个非人之物掌控的古怪世界里,确认自己经历的,到底是真实,还是只是另一场被大脑懵逼的幻觉。
他记住的路线,很可能只是污染源想要让他记住的。
说不定跑到最后,反而是主动送外卖上门。
祈行夜含恨:我恨巢穴!我恨二重世界!
他突然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调查官最厌恶最不想要发生的,就是二重世界。
这种连自己的大脑都无法依赖的无助感,前所未有。
但祈行夜丝毫没有放松逃跑的速度,任由身后的“人们”如何追赶,他都死死盯住前方,只要有路就冲,没路也硬生生创造路,破窗而出!
就算心跳加速快到几乎要从胸膛蹦出来,祈行夜也没有停下一步,更没有慌乱。
整个殡仪馆在他眼中,忽然变成了大型逃杀迷宫,唯一的幸存方法,就是带着所有证据,找出出路!
快速转过楼梯转角后,祈行夜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
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毫不犹豫拔刀。
却不等落下,就听前方惊恐喊叫:“别杀我!别,别杀!”
嗯?
祈行夜皱眉,定神一看,脱口而出:“龟龟徒弟?!”
是个熟人。
但怎么还是个活着的???
祈行夜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问的。
被准确喊出师父名字,刚想要高兴的徒弟,顿时:“…………”
他一脸无语:“不然呢?难不成死人还会说话?”
祈行夜迟疑:“啊……那可就说不准了。”
光是他看到的,就不少呢,刚刚还在那堆死玩意儿做斗争对峙。
“死人不止会说话,还会跑会跳会杀人,还会再死一次呢。”
祈行夜诚恳反问:“你没见过吗?”
他发问的出发点非常真诚,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在阴阳怪气的嘲讽——你一个算命算卦的,连死人说话这种小场面都没见过?呵,垃圾。
不熟悉祈行夜而脑补了一场大戏的徒弟:“…………”
他幽幽发问:“你不是我师父的朋友,是敌人吧?”
是吧?肯定是吧?
不然谁看到朋友的徒弟会嫌弃对方是垃圾的啊!
祈行夜却没有更多时间和龟龟徒弟叙旧。
他一把拉起徒弟就跑:“风紧,扯呼!”
猛地被拽跑,在半空变人体风筝的徒弟:“???”
这对李龟龟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对他徒弟这么狠啊!
人在半空飞,魂在后面追。
脑子一团浆糊,左右晃到均匀。
徒弟飞得晕头转向,恶心得像是晕车……晕人体风筝。
他本来想要求祈行夜放他下来,冤有头债有主,有仇去找李龟龟不要找他。
结果他不小心回头一看——
“卧槽!”
徒弟瞬间有了动力,疯狂猛冲向祈行夜的方向,不再依赖于祈行夜的拖拽,他自己就拼了命的疯狂向前跑。
祈行夜纳闷:“嗯?这么快就爱上我了?”
“你为什么追我?我们是不会有结果,你死心吧。”
徒弟:“卧槽这谁敢不跑!”
后面都他妈的是僵尸啊啊啊!!!
僵尸追你,你敢不拼命吗?
鞋底子都能跑出火星子了!
他无声大吼:师父,你这是接了个什么活儿,整个殡仪馆都尸变了吗!
徒弟眼泪都飙出来了,哽咽:“我错了,我单知道僵尸都是穿清朝官服的,没想到现代僵尸竟然还有穿西装的吗?!这进化得也太快了!”
比他们都正规!僵尸都有编制和制服了,他们还没有!
徒弟:突然觉得输了……输得很彻底。
街头算卦队,和现代西装僵尸队。
这一局,街头算卦队,输!
祈行夜:“…………”
他看向李龟龟徒弟的眼神怜悯:完了,这倒霉孩子,被吓疯了。
但徒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现代西装僵尸并不会主动攻击人。
他们追他的原因……是因为祈行夜抢了人家的东西就跑。
除了一个骨灰坛和那些“僵尸”身上的西装,祈行夜是半点没给人家留,连人家西装口袋里随手写上一串数字的小纸条都搜刮走了。
这不追祈行夜追谁。
徒弟仰天长啸:“他们为什么要追我!”
祈行夜:“因为他们都想得到我——对不起,是我太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