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

白翎羽在来时还一路抱怨着祈行夜残忍,但那时余荼但笑不语,让她看不懂队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但现在,她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足足有一米八浑身肌肉的正式调查官左秋鸣,忽然就理解了队长的眼神。

——那是在看笑话啊!

小朋友?屁的小朋友!

亏她还难得上了心,从宿舍楼“偷”了糖揣在口袋里,美滋滋想着等见到小朋友给他发糖……发个鬼!

比自己都高的小朋友!

白翎羽气得要死,但当着商南明的面又不好表现出太多,不愿在讨厌的人面前暴露自己被骗的事实。

一时气得热血翻涌上头,但只能原地转圈圈骂骂咧咧泄愤。

左秋鸣:“……?”

总觉得这事和我有关,但我是无辜的啊!

商南明只看了几秒,视线便转回到余荼身上:“白翎羽,疯了吗。”

余荼笑了:“那你要问祈行夜的朋友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啧啧,从你到祈行夜,一群大小狐狸。”

商南明不置可否:“这话更适合3队。”

“除了你这里,现在已经很难看到白翎羽这样好骗的了。”

余荼:“…………”

她阴恻恻缓缓转头看向白翎羽的背影,忽然有种冲动——要不把这家伙埋在这算了。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队员。

白翎羽脊背发凉,抖了抖惊恐回身,赶紧蹭到余荼身后乖乖站好。

余荼扬了扬下颔,问商南明:“祈行夜在进山之前,留下了一个文件包,但我想,在他进山之后信号断开,以此为时间节点,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并没有得知。”

“说说?”

听到文件包,商南明微不可察皱眉,随即恢复平静,面无表情的简单说起山内情况。

最重要的,是祈行夜失踪。

在某一面空气墙之后。

余荼皱眉,转眸看向那道祈行夜消失的空气墙。

肉眼可见之下,并无异常,恍惚只是本来就存在于那里的再寻常不过的空气,可以透过它看到后面的山林精致,虫蚁树木,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是,刚刚被商南明杀死的污染物,就堆积在他们脚下。

头颅和尾椎骨都被炸成了碎片,散落在满地的血肉泥水中,分不清这一片是谁的脊椎又是谁的天灵盖,它们不像是污染物,倒像商南明展示军.火武器的实验木板,一一列举各类武器所能造成的创口。

只是,所有“死亡”的污染物都维持着同一特征。

——尽可能的远离空气墙。

这边的泥土泥泞肮脏,被血肉搅合得恶臭,那堵空气墙旁边的土地,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就算是死亡,也会有意规避空气墙,唯恐血液污脏了它。

这是怎样的恐惧才能办得到的?

尤其是对这些根本没有理智可言的堕化污染物。

余荼扫了一圈后,很快便发现了其中异常所在。

“污染物,都在畏惧空气墙。”

她问:“空气墙后面有什么?”

“我带着左秋鸣走遍大半个山林,也没有发现能翻越空气墙进入更深处的缝隙。”

商南明抬眸,看向空气墙,眸光幽深:“但如果让我猜测……这是监狱。”

对污染物的牢笼。

在他们无法进入空气墙的同时,污染物也无法翻越空气墙离开,它是监狱的围墙,将污染物死死困在山林深处,不让它有离开山林为祸人间的机会。

左秋鸣认为这是污染源的巢穴边缘。

但是商南明……他更细微的察觉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污染物对于空气墙后面某些存在的恐惧。

“祈行夜应该也告诉了你,这里以前,曾是乱坟岗,尸体数量和死亡背景无法统计。”

商南明:“这是C级影响案,污染并不会大范围传播。但是。”

他轻轻抬眸,视线越过空气墙落在后面山林小路的腐烂尸骸上,平静道:“所有最先被污染的尸体,都不在这边。我杀死的所有污染物,皆是二级污染。”

这意味着,原本就身处山林深处的尸骸被污染后,无一成功逃脱离开空气墙的牢笼。

空气墙之外,商南明和左秋鸣刚刚遭遇到的污染物,全部都是污染粒子渗透地脉后,在山林及附近再次污染产生的污染物。

相当于是“子代”,对父代污染物,具有天然的畏惧。

污染物之所以会建造巢穴,是想要以此作为行军基点,更方便的吞噬和攻击人类。

而非像这样,画地为牢。

商南明不由产生了新的猜测:“山林之中,还有另外的存在,在制止污染蔓延。空气墙也是他的杰作。”

是友方。

虽然和调查局行事方式不同,目的却是相似的。都是想要在污染物手中,保护生命。

而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并且在山林中出没的……

“阿泰。”

商南明严肃咬重音节。

余荼皱眉,侧眸看他。

商南明淡淡道:“祈行夜云省之行的原因,秦伟伟的朋友……黑衣降头师,阿泰。”

在所有人都以为阿泰是在深山中杀人造孽的时候,这位黑衣,却很可能是独身一人在默默看守污染物,防止外泄。

余荼刚想说什么,就觉大地颤动。

她一惊,错愕之下立刻抬头向空气墙后面看去。

却见一颗硕大的人头,缓缓从层层参天古树之后,飘扬升起。

先是头顶,然后是眉毛,眼睛,鼻子……

足足近百米的人头,慢慢出现在几人视野中,像气球一般在山林中升起。那双浑浊赤红的眼珠,无神俯瞰山林,下一刻就要倾倒压迫而来的压抑感。取代日月,遮天蔽日。

在看到那人头全貌的时候,左秋鸣不由惊骇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失神喃喃。

那已经很难说是人类的面貌了。

五官高度扭曲,像被重击了一拳又被暴力撕开的包子,所有褶皱都聚集在一处,眉毛眼睛歪曲紧皱,眼眶却一直坠挂到嘴巴边缘。

那更像是孩童随手用橡皮泥捏出的新物种,远在人类尚能接受的认知之外。

在它从山林深处升腾起来的同一时刻,整座山林也宛如大地震,剧烈颤抖起来。

狂风咆哮,飞沙走石,树木在疯狂摇晃中拦腰折断。

几如末日。

而在狂风中,有人逆行。

祈行夜每迈出一步都极为艰难,他像在推着海浪前行,每一步,都承受着不可估量的重压。

融合成一体从深坑中升起的巨大污染源,从“诞生”的那一瞬间开始,就牢牢锁定了祈行夜,知道谁是它最大的敌人,强硬想要将他杀死在此。

擒贼先擒王。

不仅祈行夜想要从源头杀死眼前的庞然大物,对方同样想要杀死他。

山林内外,所有被污染源,以及疯狂沿着地脉前行推进的污染粒子所感应到的活人中,污染源判定,只有祈行夜能够威胁它,只有祈行夜能杀死它。

一人一怪,对彼此产生了熊熊杀意,狩猎者与猎物混沌没有界限。

于是,原本应当平等作用在山林中每一寸土壤的攻击,全都集中在了祈行夜所站立的这方寸之间,如同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一根针上,所带来的压迫力,堪称恐怖。

那是能够瞬间摧毁一具肉.身,将普通人碾压成肉泥的力量。

祈行夜咬紧牙关,拼死抵抗,也只能将自己勉强固定在原地,向前走一步,又被狂风吹得退三步。

——如果连近身都做不到,又如何能杀死污染源?

祈行夜眸光沉沉,猛地再次发力,下盘稳稳钉死在原地,仰头看向庞大怪物。

明明污染源比他庞大百倍,高高在上,可当祈行夜看向它,却如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轻蔑而嘲弄。

仿佛在说:你也就这一点能耐了,懦弱的废物,连正面迎战的勇气都没有。

污染源缓缓掀开眼皮,硕大的血红色眼珠死死盯着祈行夜,像血色圆月高悬。

它低下头,稍微动一动,就足以掀起飓风。

人如何能够与山抗衡?无异以卵击石。

似乎这一场战斗,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分出胜负。

被狂风吹起的树木枝叶吹刮向祈行夜,擦身而过的瞬间便如锋利的刀刃,割开他的皮肤,转瞬之间,那张冷肃俊容上已经新增数道血痕。

温热鲜血顺着脸颊蜿蜒流淌而下。

祈行夜抬手,随意拭去血液,一抹艳红在唇角抹开,闪烁的眸光带着撕碎一切伪装的恣肆狂野。

那一瞬间,疼痛仿佛刺激了他,让他兴奋的同时,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祈行夜无声冷笑,随手将手中长刀扔掷在旁,金属撞击岩石发出清脆声响。

“你惹怒我了,小怪物……”

喃喃低语散落在吹拂的狂风中。

没有人听到。

阿泰的橙红色围巾在狂风中烈烈吹卷,像一面招摇的旗帜。

他抬起头,从被迷乱的视野中眯起眼睛,看向庞大到遮蔽天空吞噬山林的头颅,那张布满皱纹沟壑的苍老面容上,只剩下对死亡的平淡。

阿泰手中的骨杖像是生了根,死死钉在原地生根发芽,他站成了一棵树,任由狂风吹拂也无动于衷。

却为祈行夜,而动了脚步,向他伸出手。

“我镇守这尸鬼三年,就算它变成庞然大物,对我的恐惧也始终深刻在它体内。它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论它成为什么样子,我都始终是它的阴影。”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它,那就是我。”

阿泰说:“用我血,为你开刃,你会得到胜利。”

黑衣降头师修行多年,本就是至阴之血,蕴含着降头师力量的血液开刃,更会使得威力大增。

这是放在山林外,会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利器。

却被祈行夜轻描淡写拒绝。

扔了刀像是将要放弃的青年歪了歪头,侧眸看向阿泰时,轻笑出声。

“不用担心……我正是为它而来。”

“为了,将它杀死在此,永不见天日。”

阿泰慢慢睁大了眼睛,耷拉着眼皮的浑浊眼睛前所未有的瞪大了,震惊看向祈行夜。

就在祈行夜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降头师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就像从遥远虚空中传来的齿轮定格,咔嗒。

命运庞大复杂的齿轮运行到了它本该进行到的那一步,在时间中停驻,所有的发条都被拧紧,齿轮转盘各司其位。

一直在沉睡中的某种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从黑暗的水潭深处向世界投来一眼,冷酷注视向人间。

眠龙……苏醒。

从未见到过的诡异力量就从眼前的青年深处喷薄而出。

在阿泰眼中,祈行夜开始扭曲,变化,浓重黑雾将青年修长挺拔的身形彻底吞没覆盖,只剩下一道深深轮廓,却再也无法看清他的本体。

祈行夜背对着人头而立,在狂风中如挺拔青松,屹立不倒。

但现在,却连飓风也吹不散他身周黑雾。

明明他的身形远小于身后污染物头颅,但是数百倍的体型差之下,更危险的,更恐怖的存在……却是祈行夜。

树枝在疯狂摇晃,小动物仓惶逃跑,尸骸惊恐翻滚在泥土中逃命向远离此处的远方。

不论是有生命的,还是已经死亡,它们都在此刻达成相同的认知:逃!

逃命!

从名为祈行夜的青年身边。

会死……那是没有生命甚至连死亡也不存在的旷野,没有任何物体能够存在,都将会在齿轮中被无情碾碎,仿佛是隔绝于世的孤岛,就连死神都会逃离。

阿泰怔怔的看着祈行夜,一时觉得陌生无法回神。

即便做了这么多年黑衣降头师,无数人畏惧他,就连他从身边走过都会颤抖,唯恐他飞降杀人,就连他自己也自认少有敌手,精通死亡。但是现在,当他看着这样的祈行夜,还是不免冷意攀爬四肢百骸,“生命”本能在恐惧。

这究竟是什么,发生了什么?

阿泰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识到,祈行夜所身处与看到的世界,远远比他本来以为的还要辽阔可怖,是他不可触及的高度。

周围动物仓惶逃窜,只剩下阿泰还站在飓风中,神情复杂的注视着祈行夜。

祈行夜却歪了歪头,轻笑了起来:“泰师傅,你不准备离开吗?”

“要起风了,这将是一场飓风。你听到风将要抵达的声音了吗?”

阿泰眼神复杂,他想要问这位朋友的儿子、诚实的好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想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在他所能看到的视野中,祈行夜那双过于漂亮明亮的丹凤眼中,暗色逐渐旋转着侵占光明,肆无忌惮吞噬眼白,黑色逐渐笼罩眼眸。

纯黑眼眸如黑暗君临,睥睨世界。

像是本来踩在黑与白边界线上,行走在光明与黑暗中间那不可被探知的混沌灰色中,背负无数不为人知秘密的洒脱侦探,笑着转身,毫不犹豫投身黑暗。

不是黑暗吞噬他,而是他……背对光明,主动选择黑暗,成为了黑暗的主人。

阿泰眼前闪过无数片段,力量的消耗与窥探的惩罚令他头痛欲裂,牙齿咬破了嘴巴,鲜血翻涌向上,满腔腥甜。

但他不肯就此放弃,仍旧执拗着死死注视着祈行夜,担忧而恐惧,想要伸出手,将老友的学生从黑暗中拉出来。

可当他下意识伸出手,却看清了祈行夜冷酷无机质的眼眸时,还是放了下来。

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语,也被生生吞没。

“你想要我怎么做?”

阿泰嘶哑着嗓子问:“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祈行夜轻笑:“泰师傅,起风了,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记得回家。”

“很感谢你守卫了这里三年,但从现在开始,就交给我吧。接下来,就是我应当值守的领域。”

他扬了扬下颔,唇角的笑意却失去了往日里令人信任的亲和力,反而变得极冷,且危险。

“当然,如果泰师傅愿意在离开时,顺便为我的朋友指引道路,我会很感激。”

祈行夜伸手向阿泰,不轻不重推了他一把:“去吧,我的老师,在等你回去。”

阿泰是秦伟伟的朋友,那祈行夜,就会全须全尾的送他回去。等待某一日,老友间重逢,再闲话桑麻。

就在祈行夜的那一掌之下,阿泰感觉到了不可抗拒的强大推力。像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树,不得不跟随力量的方向向后退去。

刚刚无法被污染源掀起的飓风吹走的降头师,却被祈行夜轻松推开。

他愕然,却不得不被风裹挟着离开。

在迷乱了视线的狂风中,阿泰艰难回头,在所有的一切被风遮挡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祈行夜。

刚刚在他眼中还被黑雾缭绕眼神危险的青年,却像是忽然间烟消云散,所有的危险退去,依旧是最初印象中的亲切诚恳,俊容带着笑意。

阿泰惊讶,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祈行夜,哪一个是虚假的谎言。

人人皆道,京城老街上的那家凶宅侦探社,老板是个亲切又真诚的年轻人,朋友遍天下,不论三教九流都能成为他的朋友。似乎在他的眼中,太阳永远灿烂。

可是,人们似乎忘了问——如果将光明铺满身,那内里,还会剩下什么?

究竟哪一句是谎言,哪一句是真?

阿泰想要刨根问底,但飓风并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已经毫不留情的将他从山林深处吹刮送出。

山林中树叶声枝干折断声接连不断,风从山谷吹过咆哮如虎啸龙吟。

但在飓风的最中心,一切的起点,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

祈行夜轻笑着转身,缓缓看向身后的人头。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

他微笑:“终于有足够的空间留给我们独处,开心吗?可以放开手脚一战。”

祈行夜迈开长腿,慢慢走向庞大到遮天蔽日的人头。

他的手中没有刀,但周围所有的生物甚至亡者,却都随着他的脚步颤抖着后退。

祈行夜向前一步,那些尚未来得及逃离的东西就退后一步,就连树木都在哗啦啦剧烈抖动着枝叶,无法连根拔起离开的恐惧。

黑雾四合,逐渐在山林中弥漫开,悄无声息的渗透,侵入,吞噬,占领。

啃噬尸骸的污染物们刚察觉到不对,就已经被黑雾笼罩吞没,一根骨头也没剩下,消散于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①

被污染物占领成为巢穴的这片山林,顷刻间便易了主。

不知名的黑雾迅速向山林边际扩散,沿着地脉快速游走扎根,所有的威胁暗藏于无声黑暗中,平静海面下,暗流涌动。

而迟钝者,甚至不会感觉到这恐怖巨变。

就如它们的主人,行走于黑暗,将一切真实不留痕迹的藏匿。

祈行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他行走间,那双丹凤眼在逐渐被黑色覆盖,直至彻底黑暗。

俊容上的笑意消失,只剩肃杀的冷酷。

所有人类的话语消失,水面上下,世界颠倒,黑暗取代光明。

被隐匿在另一侧的真实,取代虚伪的假象,浮出水面。

祈行夜缓缓抬起手,修长手指指向庞大头颅。

“谁允许你……在我的花园放肆?”

头颅仿佛忽然间感受到了什么,它错愕低头,那双浑浊的赤红色眼珠终于彻底睁开,倒映着祈行夜的身影。

像是第一次真正将这渺小人类放在眼里。

但是,已经太迟了。

“这是我主宰的花园,我呵护的花朵与蝴蝶。你扰乱了我的花园,挡住阳光……”

祈行夜的声音极冷,极沉。

像是从深深冰川溶洞中传来的回响,令所有听到的人,都忍不住颤抖。

“我不喜欢。”

“所以——你没有再继续存在下去的资格。”

黑雾疾射,如离弦之箭猛冲向高空硕大头颅,快到破空声爆鸣,拉开长长一道残影。

不等看清,人影已至眼前——

“砰!”

狂风裹挟着阿泰不断后退,从深处一直向边缘,撞在自己设立的牢狱边界的瞬间,空气墙猛然破碎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如晴雪落在西南的密林。

巨大的声响也惊动了商南明等人。

商南明敏锐回身看去,就看到一抹显眼的橙红色从眼前刮过,在雪花中将要离开。

……阿泰。

即便只有不到一秒的瞬间,商南明也迅速认出这就是照片上的黑衣降头师形象,在认知的同时,挺拔身躯已化作一道流星疾速冲向阿泰。

长臂一捞,便扯着围巾拽住了阿泰。

可怜大名鼎鼎的T国黑衣降头师,此刻却像是被拽住了后脖颈的鱼,被死死掉在鱼竿上,在风中摇晃。

商南明的反应速度快到就连阿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左秋鸣也站在不远处,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似乎是敌袭。

“商长官!这是……?”

左秋鸣连忙跑过来想要帮忙,却被商南明抬手挡下。

他垂眸,看向手里拎着的阿泰:“祈行夜呢?”

商南明问话时的声音也依旧平静,公事公办的冷酷:“你杀了他?”

但所有听到声音的人,却抖不自觉抖了抖。

就站在商南明身边的左秋鸣,对此感受最深。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冷库冰箱旁边,吹出来的冷风几乎要将他冻傻成冰雕。

阿泰也因为商南明的问话而从刚刚的浑噩中清醒过来,被狂风吹刮得七荤八素发疼的脑壳,慢慢恢复清醒。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商南明居高临下冰冷看过来的眼神。

很冷。

像是在看尸体。

阿泰有预感,只要他敢说自己杀了祈行夜,下一秒他迎来的,一定死亡。

黑衣降头师也有自己的骄傲,尊严不容许他人冒犯,但在商南明眼前,他却丝毫生不出不快之感,只有深入骨髓的震感与丝丝缕缕摄住心脏的恐惧。

阿泰皱了下眉,嘶声问:“你是祈行夜什么人?”

这通身的气派和久居上位实权在手的威严,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商南明顿了下,道:“我是他的……朋友。”

阿泰看了商南明两眼,似乎在思考他话语的真实性,随即追问:“你和烂仔秦,秦伟伟,什么关系?”

虽然阿泰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商南明还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既然还知道问问题,那就说明阿泰并没有对祈行夜出手。

连商南明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些许高兴。

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起伏:“秦伟伟是祈行夜的亲老师。”

阿泰像是这才确认了商南明身份真实性一般,点点头,道:“我没有杀祈行夜。是他将我送了出来。”

他说了些有关于祈行夜的事,也包括了自己与秦伟伟的相识,秦伟伟让祈行夜前来支援他的事实。

确认了阿泰确实没有对祈行夜不利,而是友方阵营之后,商南明拎小鸡崽一样将瘦弱的降头师拎着放在地面上,站好,然后才放开手。

阿泰也没心情追究商南明的无礼,他环顾四周,看清了商南明和余荼等人的身影,从他们身上,他嗅到了和祈行夜类似的气味。

若有若无,黑暗与死亡,隐匿危险的气味。

那是只有长久身处黑暗,与死亡共舞的同类们,才会嗅得到的独特气息,更像是对同类彼此间身份的确定。

阿泰皱眉,没想到祈行夜的朋友们竟然是如此危险的人物,一时有些不赞同,担忧起老朋友家学生的安全,怕真诚善良的祈行夜被他们带坏了。

但转念一想,他刚刚最后一眼看到的祈行夜……似乎,也不像什么好人。

于是他又释然了。

满意点点头。

如果祈行夜是善良单纯的好孩子,那阿泰愿意祝福他永远都只认识好人,老朋友秦伟伟会呵护他的灵魂。

但如果祈行夜不是好人究,那阿泰希望,他是最坏的那个。

阿泰低垂着头,快速而低声的嘀咕着听不清的咒语,割开自己的手腕放血,像在诅咒一样画着别人看不懂的图案,动作行为诡异。

左秋鸣看得毛骨悚然:“长官,他这是……他是在诅咒我们吗?”

“不。”

不等商南明回答,完成祝由仪式的阿泰已经嘶哑着开口回答:“我是在为祈行夜加持力量,愿这孩子刀枪不入,力大无穷,逢凶化吉。”

他慢慢抬头,严肃看向商南明:“你的朋友,处于危险中。”

有祈行夜这个共同的熟人作为连通的桥梁,双方迅速确认了彼此的友方身份,阿泰也可以放心的将有关山林深处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商南明说明。

他隐去了自己在祈行夜身上看到的异常,担忧这些生活在平和社会中的普通人会无法接受那些异常,难得如此贴心的为谁保守秘密。

阿泰只说了自己这三年来在山林中的镇守,诡异的尸体,以及祈行夜在深坑中发现的T国资本财团。

“财团?”

余荼脚步一顿,战靴猛地踩碎了脚下骸骨。

几人齐齐向她看来。

商南明眼神询问。

余荼冷笑:“真有趣,我们最近,也发现了一些有关于T国资本财团的秘密历史。”

她侧眸,问阿泰:“你刚刚说,山林里的尸体,都来自于T国资本财团的失败实验?”

阿泰点点头:“祈行夜血浆腐尸中,发现了残缺文件,上面有明确字句,不容抵赖。”

余荼微笑:“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她看向商南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你和祈行夜什么时候离婚?今天就吵架怎么样?明天他就可以入职3队……不,你们只要吵架,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不论何时,何地,我一定立刻去捡人。”

余荼诚恳道:“这条承诺,全球范围内有效。”

商南明:“…………”

他无语:“挖墙脚到这种份上,余荼,你好歹是个队长。”

不要面子吗?

余荼两眼放光:“祈行夜竟然随手就能送我这么一份大礼,他的价值是一百个白翎羽拍马不能及的。要是能得到祈行夜,要什么面子!”

只要稍微想想祈行夜所能带来的价值,余荼就压制不住笑意。

无辜被卷入的白翎羽:“???”

“关我什么事!”

左秋鸣:“啊……”

想想你竟然把一个战绩丰厚的正式调查官当成小朋友,甚至还带糖,就觉得你家上司对你的嫌弃不无道理。

但左秋鸣也就想想,并没有敢直接说出来。

——总觉得在白翎羽面前说这话,无异于引爆一颗炸.弹。怪吓人的,还是不了。

白翎羽气呼呼抗议,被余荼无情镇压。

在得知了祈行夜的位置和此刻深山中的情况,两位指挥官立刻拍板,让白翎羽和左秋鸣守住外围,他们则在阿泰的引路下去往祈行夜的所在地。

从阿泰说,所有的污染物都在畏惧融合成一体,飘荡在山林上空如同人头气球般的污染源,并且在从密林深处向外逃窜,商南明就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杀死污染物的机会。

就像一把火点燃了蚂蚁巢穴,争先恐后跑出来避难的蚂蚁,最易下手。

而左秋鸣和白翎羽这两个战斗力超群的调查官,正好可以充当刽子手的作用,有他们在,商南明相信不会漏掉一只污染物。

他招了招手,向左秋鸣淡淡嘱咐几句,道:“别忘了,你哥哥,就在山林外。”

左秋鸣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商南明平静道:“不要放跑任何一只污染物,危及你哥哥的生命安全。”

左秋鸣:“是!!!长官放心,就算我死在这,也绝不让污染物逃脱制裁!”

——三句话,让下属为我杀了十万怪物。

余荼看了商南明一眼,冷笑着对白翎羽道:“你要是放跑一个,就卖了你去换祈行夜。”

白翎羽瞬间炸毛:“余队你相信我,绝不会有这种可能!”

“要是放跑一个,我倒立吃屎!”

旁观的阿泰:“……?”现在这年轻人,不敢比不敢比。

余荼:“…………”

有时候,激将法也要看下属聪不聪明。

安排好了外围任务之后,商南明和余荼迅速清点枪支弹药,然后跟随阿泰进山。

山林中狂风呼啸,数百米的粗壮树干在风中如雨刷般到处摇晃抽打,稍不注意就会被四周暗藏的危险所伤。

这里已经远非普通人甚至寻常调查官可以靠近,每向前一步,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剧烈晃动的地面和吱嘎将倾的树林间穿行,容人通行的道路狭窄且多变,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一线可供喘息。

就连阿泰这个常年在山林中行走的,都差点摔倒在摇晃中裂开的地缝中。

如果不是商南明眼疾手快一捞,阿泰就要摔进地缝深坑中,与腐尸为伴。

阿泰向商南明真诚躬身道谢,抬手向前,嘶哑着道:“那里,就是我离开时,祈行夜的所在。”

商南明闻言抬眸,但那重重树林之后,已经不见了祈行夜的身影。

应该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仿佛就在山林最深处的中央,原本应该是深坑的地方,却被黑洞吞噬。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更不可能有生命存在。

商南明和余荼所看到的,只剩下一片漆黑。

纯然的黑色,不反射任何光线,令人见之生畏。

商南明却只皱了下眉,就毫不动摇的继续向前行进。

仿佛祈行夜的所在,就是他永恒的道标。

心之所向,不可阻挡。

余荼错愕:“商南明?!”

共事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到商南明如此感性行事,丝毫不考虑得失利弊,毫无理智可言,就已经决定了向前。

商南明甚至没有犹豫一秒钟。

商南明微微侧眸,看过来的眸光平静,如月光下没有风波的无垠海面。

幽深,平静,不可窥探。

“祈行夜在那里。”

商南明淡淡道:“我是祈行夜的搭档。在向他下聘书的那一天,我就向他承诺过。”

“荣共荣,死,同死。”

他的声线如此平静,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因为有所承诺,所以一定会达成。绝不会有任何逃避。

超越了生命,比自己本身还要重要的承诺,以及……祈行夜。

“如果污染物在危害祈行夜的安全,我会救他,如果那黑暗本身即是祈行夜。”

商南明似乎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才道:“那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余荼错愕,不明白商南明究竟是哪来的这种信任。

但商南明已经转身,重新向黑洞洞的幽深密林走去。

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余荼就站在那里,看着商南明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而商南明,真的没有任何的停顿犹豫,也没有转身。

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为何祈行夜会坚定的选择商南明,始终没有同意过3队的邀请。

——因为是商南明,先坚定的选择了祈行夜。

是商南明先伸出了橄榄枝,先向祈行夜伸出了手,紧紧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这片黑暗的水潭。不论黑暗的世界如何危险,杀机潜伏,在祈行夜身边,永远都会有商南明的身影。

商南明不需要犹豫,祈行夜也不必担忧。

他永远都拥有坚定的选择,与不可被摧毁的坚实后盾——名为,商南明。

可以托付信任和生命的可靠存在。

余荼久久愣在原地,半晌,才轻笑出声:“真是……忽然觉得,输了啊。”

这种超越世间所有情感的信任,是不可动摇的磐石。

她深深看了一眼商南明消失的方向,这才回神,向阿泰询问起了这附近原本的模样,迅速比对得出了前后改变的差距。

余荼点点头,道:“我进入黑洞寻找祈行夜和污染源时,麻烦你在看顾了。”

阿泰郑重承诺道:“祈行夜,是我老友的学生,即便我死,都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你放心,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有任何尸鬼能打扰你们。”

余荼道谢。

但就在她想要进入黑洞的时候,山林却再次发生异变。

原本飘荡在山林上空硕大的人头,突然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像被重伤激怒的凶兽,疼痛和愤怒交织中越发狂暴。

它彻底睁开了那双血红眼球,在山林上空像是困兽般向四周快速游荡,粗壮如铁塔般的坚硬骨尾足有上百米之长,横扫过来时就能拦腰劈开一整片树木,锋利如竖锯。

原本“进化”出微弱理智的污染源,却不知究竟遭受了什么,彻底发了疯。

骨尾横扫过来的瞬间,余荼一惊,立刻拽起阿泰跃身躲避,堪堪与骨尾擦肩而过也被划开了夹克。

等她再迅速回身望去,黑洞却已经在消融。

失去入口。

余荼目眦欲裂:“商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