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菲利普斯这个“累赘”在,祈行夜本想把他送出地底,但当他们走到地道最尽头的公园水渠时,却惊觉离开也是困难。
——污染物的尸骸,以及不明脏红色液体,铸成了尸骸城墙。
这里就像是祈行夜在云省山林见过的抛尸坑,只不过从水渠上方扔下来的污染物残骸,堆成了一座小山,又将附近污水的垃圾全部吸纳融合,在那脏红色的古怪液体中,凝结成了一整块琥珀一样的东西。
牢牢挡住了去路。
就像凭空出现一堵尸骸墙。
透过那污浊不明的“琥珀”,还能清晰看到被封在里面的污染物,一张张曾经是人的面容扭曲着,狰狞如鬼,再难看出人的模样。
它们挣扎着,蠕动着,拼命向外冲破。最终却都无一例外的被封闭,保留下了“死亡”前最后的狰狞。
怪物残肢还指向墙外看客,仿佛是在怒目圆睁,瞪视看客。
令人下意识想要远离。
“菲利普斯,你可能没办法离开了。”
祈行夜摊手:“我看过了,连条缝隙都没给留,你钻狗洞离开的愿望落空了。”
菲利普斯:“……我没有过那样的愿望,谢谢。还是说,你比较想看我钻狗洞?”
是你的愿望吧?
祈行夜惊讶,无辜嬉笑:“嗯?怎么会?”
菲利普斯的生化服剩余时间,眼看着就要见底了,已经在红色的边缘徘徊。
唯一最能逃生的出口被堵,他不甘心,自己上前探查,想要尝试着从琥珀墙里挖出一条隧道出去。
比起真正死亡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机流失,等待死亡的过程,最令人心慌。
菲利普斯用手边任何能找到的工具,试着在琥珀上挖出一个洞口。
但晶莹如果冻般的色泽,却是难以被撼动的坚硬,无法顺应他的心意。
污染物近在咫尺,菲利普斯也毫不畏惧,与那张狰狞鬼面相对时反应平淡,不介意与污脏之物近距离接触。
站在后面悠闲等待的祈行夜挑眉。
怪不得能空手爬到司长的位置。这位的心性,可不是寻常人。
可惜,污染的事实不会因为“坚强”就改变。
“你在挖狗洞吗?菲利普斯。”
祈行夜笑着走过去,单膝半蹲。
不仅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抬手戳了戳琥珀墙上,被菲利普斯砸出来的小坑洞。
他撑着脸悠闲旁观,语调轻松:“但看起来有些难度啊。就算你坚持到生化服效期见底的那一秒,它也难以被挖穿。”
“嗯……我看看,这个厚度,能有快两米吧。”
祈行夜抬头看了琥珀墙一圈,笑着道:“加油。”
菲利普斯:“…………”
他意识到了什么,盯着那个小坑洞沉思几秒钟,果断放弃。
“此路不通。”
他转头,冷静问祈行夜:“祈,你有什么建议?”
祈行夜站起身,无辜摊手:“不知道。”
他诚恳道:“我从来没有挖过墙。”
他只是遇到南墙,就撞碎南墙。
不过祈行夜并不打算帮菲利普斯撞碎“南墙”。
他们的关系还不到那种信任程度,还是不了吧。
在旁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危险的,尤其还是本就与调查局并非牢固盟友阵线的特工局。
祈行夜努力回忆,在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算得上是鲁莽的,仅凭着直觉就敢暴露他特殊体质的,也只有一个商南明。
菲利普斯看出祈行夜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也点点头。
明白了。
他随意扔掉手中的工具,迅速更换计划,转身向祈行夜示意:“你打算怎么做?走吧。”
祈行夜笑了:“我确实有个计划——我们边走边说。”
菲利普斯定定看着祈行夜,无声叹了口气:“好。”
虽然与祈行夜相识不久,只是这一路同行的时间,但光是从祈行夜身上看出来的,就足够令他心惊。
菲利普斯边走,边听祈行夜欢快的向他讲述自己的计划。
尤其是涉及到污染物的部分,祈行夜简直是两眼放光,快乐得根本不像是要出发前往污染现场的调查官。
更像是孩童对幼儿园的期待。
笑容灿烂得几乎快要让人忘记身在何方。
可菲利普斯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却是沉了又沉。
他已经逐渐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这位顾问,绝无可能是普通人。
没有任何的普通人,可以对旁人的心理把控到如此程度,同时还兼具远超于任何调查官或特工的体术。
祈行夜并没有直接否定他的想法,反而是放手让他去做,直到他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祈行夜才如天神降临般,给他提供了另外一条路。
跌到谷底,再伸手给予希望。
远比平坦通途时伸手,更令人感激。
即便菲利普斯理智上很清楚这是祈行夜的手段,但情感上,他仍是无法抑制的对祈行夜产生了感激,以及依赖和信任。
从表面上看,祈行夜从未强行逼迫他进行选择。
可实际上,祈行夜根本没有给他第二选项的机会。
这是填空题。
潜移默化,难以被察觉的,就被祈行夜带向了他希望走的那条路。
菲利普斯目光幽深。
这样的存在……真是,太可惜了。为什么不是A国人,为什么不是特工局的人才。
“这里既然能有这么多的污染物残骸,还是之前特工局并没有报备过的,那应该就在附近有关押污染物的机构存在。”
祈行夜对菲利普斯的视线视若无睹,依旧笑眯眯道:“菲利普斯你有洁癖吗?”
菲利普斯:“没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那就太好了,来,爬。”
祈行夜指着下水管道,语调轻松。
菲利普斯不由沉默了。
良久,他脸颊微微颤抖,艰难道:“我觉得,我还是有点洁癖……”
话没说完,就已经被祈行夜大力拽过去,不容拒绝的直接一把塞了进去。
菲利普斯:这是什么肖洛克救赎的剧情!
祈行夜在后面戳了戳他:“快爬,你看风景呢吗?”
菲利普斯差点忍不住:“谁会在这种地方看风景!”呕!
他万万没想到,祈行夜的计划竟然就是爬水管。
被迫开路的菲利普斯脸都绿了,强忍着恶心。
他也是活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有洁癖的。
位高权重,令人畏惧的应急司司长,也有钻地道的一天。
“这可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祈行夜无辜,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完成了怎样前无古人的“壮举”。
“就算上面有千百条路,到了这里也是殊途同归,只要反向攀爬,就能找到实验室……”
“我知道了。”
菲利普斯咬牙切齿:“我爬!”
就是那话,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人。
祈行夜眼眸沁染笑意,在菲利普斯看不到的角度耸耸肩。
看,应急司司长也是很好指挥的嘛~只要一点点小技巧。
事实也证明了祈行夜的正确。
由“垃圾”反向推导实验室在附近的方法奏效。
不需要太久,终点已经近在眼前。
沉重的金属铁盖挡住去路,上面还标识着警告牌,警示前方为生化危险区,严禁进入。
“生化制药公司,实验室……”
菲利普斯皱眉,在手电筒的打光下,一字一句念出圆盾形铁门上印刻的单词:“这个图标,我见过。”
“有关于他们进行违规动物**实验的传闻,一直没有断绝过。大概从十几年前,就有人或举报或目睹,说这家公司从事非法实验。”
在华府这个连路边的流浪狗都想住进白房子的地方,消息不灵通,几乎就是对一个人的事业判了死刑。
能从靠救济食物度日的家庭,爬到应急司司长的位置,菲利普斯从来不缺少情报。
关于这家公司,他所知道最严重的一件事,就是几年前,有这家公司的离职员工,向FBI举报了这家公司。
那员工非常肯定,公司名下有非法实验室,不仅使用不在实验室规范中的动物进行**实验,甚至还涉及到秘密人体实验。
公园附近经常会有流浪汉失踪,过一段时间后,又被人发现弃尸于垃圾桶,浑身斑驳带着不少针孔,还有手术过的痕迹。
就是这家公司的实验室所为。
可是没有人在乎流浪汉。
没有人在意那些晚上睡在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是不是趁夜色被人套进黑袋子装走,出现在垃圾桶里时身上又多了几个针眼。
就算有善良或者心思缜密的市民发现了,向华府警察WDPD报警,警察也不愿意为了个没人找的流浪汉浪费时间。
连法医解剖的环节都不会有,就会宣告为是注射独品过量死亡,匆匆结案。
直到那离职员工拿着大把的证据告发。
才算是捅破了天。
可在那员工告发,并且接受FBI证人保护计划的第二天,那员工以及所有负责保护他的FBI,因为安全屋大火,被活生生烧死在了火场中。
连同那员工本想当做谈判和保护筹码,藏起来没有交给FBI的证据和磁盘,也被一并烧毁在那场大火里。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
本来就死了数个探员而愤怒的FBI,很快却收到了这家公司的法庭传票,控告污蔑以及执法违规。
公司的大律师团,每一个的履历都金光闪闪,几亿佣金的重砸之下,几乎整个华府的顶级律所都参与到了这场控告中,很快就让FBI受到了法庭的警告,终止了对公司的调查。
那一年FBI有多丢脸,在联邦机构的圈子里有目共睹。
赔了夫人又折兵。①
这家公司也由此在暗地的圈子里出名。
从那之后,除非有确凿到可以一次锤死的证据,否则很少有机构再敢轻易去动这家悍名斐然的公司,能避就避,不想引火烧身。
菲利普斯也因此而对这家公司印象深刻。
他并不畏惧这些“刺头”,难啃的骨头他啃下来的不在少数。
只不过特工局并不负责监管医药生化领域,与那家公司一直以来并无交集。他也只是停留在“知道”的程度。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种方式重逢。
菲利普斯看着眼前的公司徽标,眼神复杂。
他将自己对这家公司的了解说给祈行夜听,难得后悔的叹息:“我本以为这不是我的监管范围,当年也就没管。早知道……不应该让这家公司逃过一劫的。”
如果多年前特工局就参与到那起案件中,把这家公司斩落马下,说不定就不至于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菲利普斯正感慨,就被祈行夜戳了戳腰间软肉。
顿时“嘶”了一声:“干什么!?”
“有钥匙吗?”祈行夜问。
菲利普斯:“我怎么可能有……”
“那你还不让开一条路?”
祈行夜控诉:“你这种行为在我们那,就叫占着哔哔不哔哔。”
菲利普斯:“…………”
他忍不住质问:“那你就能了吗?”
祈行夜理直气壮,一把撞开菲利普斯:“能啊。”
在菲利普斯的注视下,他从容掏出了自己的万能钢丝,俯身大致确定了下锁住圆盾铁门的装置,就胸有成竹的将钢丝捅.进了装置缝隙中,屏息侧耳听声,凭借着敏锐听力,仔细分辨每一声轻微的不同。
几分钟后——“咔,嗒!”
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菲利普斯:“???”
他震惊了:“这?你?你,你哪学的这一手?”
调查官还教这个吗?听声开锁,怎么看都是顶级盗贼才会有的技能。
菲利普斯没见过特工局或调查局里谁会这个的,倒是抢银行金库或者博物馆的,倒是急需这种人才。
祈行夜耸耸肩,毫不在意的开门:“学校里学的。”
菲利普斯:“?什么学校,什么老师?竟然还教这个?”
祈行夜毫不心虚:“京城大学,秦伟伟的大名你没听说过吗?”
菲利普斯:“现在听说过了。”
并且以后都难忘——没想到东方的大学竟然如此卧虎藏龙,连这个都教。
一时间,菲利普斯对京城大学充满了敬佩。
祈行夜已经率先打开管道门锁,进入了实验室范围。
跳下管道后,四周漆黑一片,难以视物。
但空气中却充斥着令人熟悉到作呕的味道。
血腥气。
祈行夜皱眉,屏息向四周望去。
迅速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很快辨认出自己的所在处。
堆放的物品,高耸有回声的空旷空间,水泥磨砂地面,没有仔细装修过的房间,裸露的管道和滴水声音……杂物仓库。
或是被堆放了杂物的设备间。
污染计数器显示:D级。
祈行夜瞬间严肃了眉眼。
菲利普斯还在管道出口处低声询问是否安全,祈行夜已经轻笑着提醒:“你的枪里,还有子弹吗?”
要准备战斗了。
菲利普斯立刻垂下了唇角。
祈行夜对于建筑的了解,在此时发挥出了莫大作用。
他熟稔的摸索到墙壁,沿着墙壁向前,寻找电路走势和管线布局,凡是他走过的地方,都大致在他心中形成了立体地图,逐渐自己那份独一无二的地图上标识出了障碍物和电路。
顺着地图,他很快就精准判断出了阀门所在。
按下电闸后,“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将他们所站立之处照得通明。
发电机的轰鸣声从不远处传来,蒸汽机和锅炉系统也开始联动开机,轰隆隆的吵闹声覆盖。
祈行夜这时也得以看清,他们所在的确实是地底设备夹层。
但本应少有人至的地底,堆积灰尘的地面上,却显示出凌乱不一的脚印,角落里还有被随意丢弃的背包,钥匙,口红等等零碎物件。
像是一群人被追赶着跑到设备层想要逃避,却被发现了藏身处,慌张逃命。
菲利普斯立刻皱起了眉:“污染物来过这里。”
“不止。”
祈行夜半蹲在墙角,看着迸溅到阴影角落中的血迹,淡淡道:“何止是来过?污染物是在这里吃了人之后才走的。”
在杂物后面不易被察觉的角落中,除了血迹,还有一小块碎肉和人类残肢。
碎肉粘着眼珠,滚落到柜子
像是死亡前最后的不甘与痛苦,都被眼珠记录了下来。
祈行夜皱了下眉,抖开手帕将那眼珠拾取起来,用手背大概测了测温度。
“菲利普斯,你那里有可以防腐的东西吗?”
“有。”
菲利普斯不明就里,还是从随身的装备箱里掏出来递过去:“怎么?”
“污染物刚吃完人没多久,万幸还给我留了颗眼珠。”
祈行夜仔细端详了一下瞳孔的涣散程度:“还可以,能用。”
菲利普斯:“……?”
即便他身在特工局,常年与污染打交道,见多了狰狞非人的怪物。
但他还是要承认,祈行夜这副拿着眼珠,一本正经说能用的画面,还是有些超乎人类的道德极限。
很客观的评价一句:像变态。
祈行夜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他指了指从设备层另一边蔓延过来的脚印和血迹,道:“看见脚印了吗?这些人是被污染物从实验室里面追出来的,他们是实验室的员工,也就拥有实验室权限。”
“谁知道里面用的是什么密码方式?”
祈行夜摊手:“我这叫有备无患。”
菲利普斯很想夸一句真不错,但他也是真的夸不出口。
……他见过街头流浪汉捡食物捡废纸,可他真的没见过谁像祈行夜这般,到处捡人体残肢。
眼珠,手指,手掌……
祈行夜像是天生就属于犯罪现场,能够敏锐的从墙壁上迸溅的血液,和地面上遗留的凌乱足迹,还原出当时的打斗现场。
他口中念念有词,说是在计算运动轨迹。
然后就像是变魔术一般,准确无误的停留在断肢落点,从杂物和落满灰尘的设备间隙中,小心翼翼的拾取出人体残肢。
有用的,可能是生物密码的部分留下,其他的丢掉。
菲利普斯忽然觉得,从前认为特工局已经是世界顶尖水准的自己,其实是坐井观天。
他没想到的,祈行夜不仅先一步细致考虑周全,还用细心到令人不适的专注,向他展现了什么叫真正的职业守则。
虽然过程足够血腥。
并且菲利普斯已经觉得胃部翻滚。
……怎么会有祈行夜这种存在,仿佛生来就为了告诉其他人——你们都是来凑数的。
菲利普斯五味杂陈。
“污染物,不止一类。”
祈行夜抬头,严肃向他示意自己手中的计数器:“这里有B级污染物。”
从B级到E级,所有的污染系数都被检测出来。
并且从人体残肢看,事发不到一个小时。
祈行夜从容拎着浸泡着眼珠的玻璃瓶站起身,扬了扬下颔示意:“从脚印看,实验室主体在那个方向。”
菲利普斯点点头,也学祈行夜检查角落。
还真的被他翻找出了有价值的东西。
在一只女式昂贵提包里,除了车钥匙等私人物品,还有一个小型金属箱,沉甸甸看上去并非凡物。
“有密码。”
菲利普斯转头看向祈行夜。
“我看看。”他走过来蹲下,小心接过金属箱,端详一番大致确定了采用的加密方式。
祈行夜随手从墙壁上抹下来一把灰,小心从较高处撒下去,让灰尘粘在密码盘上。
很快,手指按在密码盘时所留下的人皮油脂,就将灰尘薄薄的沾了一层,展示出了五个数字。
菲利普斯担忧:“这种便携密码箱,很多是用于携带需要冷冻储藏的珍贵药剂,对于密码有严苛限制。我们很可能只有三次机会。”
三次试错不成功,密码箱锁定,或是更糟糕的——自毁。
五个数的随机组合,很难一一试过去。
祈行夜“唔”了一声,将发现密码箱的手提袋扒拉过来,仔细翻看里面的东西,挑出可能有价值的东西。
这位女士大概是实验室的管理层,除了零碎的私人物品之外,还有两把看上去应该属于实验室的钥匙,一本工作日志。
还有抖落下来的一枚婚戒。
婚戒内圈刻着两个缩写字母,以及一个日期:091123.
“试试这个。”
祈行夜将婚戒抛给菲利普斯:“结婚十五年,而且磨损严重,看来是常佩戴。这位女士对自己的婚姻很在意。”
结婚纪念日,也算是密码常用的数字串之一。
菲利普斯还不等阻止,祈行夜已经快速按下了密码。
“咔嗒”
密码箱打开。
一缕缕寒气飘散出来。
如菲利普斯所猜测的,里面确实是一支看上去是药剂的东西。
淡淡蓝色在冷雾中流动,干净纯粹。
虽然尚不清楚这药剂是什么,但既然能让这位管理层女士,连被污染物追赶逃命时都带在身上,那一定是有价值之物。
祈行夜毫不客气的当做战利品收起来。
设备层深入地底,距离真正的实验室还有很长一段路。
在这段路上,祈行夜不仅看到了更多来自于实验室人员的血迹,残肢,散落的物品,还看到了墙上的弹孔和凹痕。
以及部分污染物残骸。
实验人员眼睛瞪得老大,身体尚带着没有冷透的温度,脸上还残留着死亡前定格的恐惧,泪痕未干。
倒在他自己的血泊里,身躯像被野兽撕咬般血肉模糊。
满地的弹壳,匕首,金属重物甚至是沾染着血液滚落的钢笔。
祈行夜迈开长腿,小心翼翼从尸体边缘跨过,没有踩在这满地尸骸上。
与实验人员凌乱的尸体数量极不相符的,是污染物的数量。
D级,一只。
就足够杀死这整段通道里十三个实验人员。
雪白的墙壁喷溅血液,血点一直连到天花板。
墙壁上还残留着一路滑过去的血手印,模糊而仓惶,像是逃跑途中的绝望。
他们都以为只要继续向前跑,或许就能找到一线生机。
但以祈行夜从设备层逆向而来,一路看到的死亡景象,却是知道这场逃亡的结局。
……无一生还。
所有试图逃出实验室的人,最后都被污染物追上,一个不留的杀死。
祈行夜喉结滚了滚,顿觉喉间酸涩。
即便从菲利普斯的讲述中,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实验室的人员,很可能都有份参与到污染**实验中,甚至杀死他们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的造物。
但当看到同类的死亡,仍旧会感到不忍与叹息。
祈行夜转头,语重心长:“看到没,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菲利普斯:“看到了……但你为什么要看着我说?你在暗示什么?”
祈行夜诚恳:“没,你自作多情了。只是因为我身边就你一个喘气的。”
菲利普斯:“……谢谢你对我们‘友谊’的肯定。”
实验室采用的是全合金加铅板结构,祈行夜大致测算了一下,光是一面墙壁的厚度,就快要两米厚。
在看清这个连装甲.炮都难以打透的结实结构,祈行夜皱了下眉,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蹲下身去查看角落。
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
又是熟悉的标志。
……果然,是悬镜集团的某个子公司承建。
“不愧是能雇得起豪华梦幻律师阵营的公司,真有钱。”
祈行夜由衷感叹:“你觉得我们把它拆下来去卖废铁,能值多少钱?发财了吧!”
菲利普斯:“……?”
他沉默了几秒,不可置信,但还是艰难挤出音节:“你确定?怎么把它搬动就是一个大问题吧。”
犯罪嫌疑人进入现场。
他偷走了设备——重达数吨,直接扛走!
菲利普斯做出邀请手势:“你要是真能搬得动,我可以再付你另外一份价钱。”
你能给我表演一下吗?就那个,单手扛地球?
祈行夜嘿嘿一笑:“我又不是阿基米德,怎么可能?菲利普斯你好天真,连这都信。”
菲利普斯:“…………”
他努力深呼吸一口气,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我的临时队友,不能揍不能揍不能走……商南明确实值得敬佩!究竟是怎么和这样的搭档和平共处的?
得益于祈行夜翻找到的那袋“密码”,试了几次之后,一道道沉重的安防金属门缓缓打开,让他们顺利进入实验室,畅通无阻。
越靠近实验室主体,祈行夜越是能深刻的意识到,这间实验室的保密层级,究竟是怎样可怕的程度。
长达近一公里的封闭式长廊,每隔一百米就是一道沉重金属门严格把守,甚至是分区域供电,每一道门后都有应急启动装置,可以紧急制动,防止其他人或动物逃跑。
祈行夜还在其中一个应急装置旁边,看到了一位实验人员砸开了装置的玻璃门,想要伸手去按下按钮。
可惜,实验人员的手距离按钮还有几厘米,就被身后追赶来的污染物抓住,撕碎成人肉条。
血迹从一片玻璃碎片狼藉的按钮旁边,一直蔓延到地面。
白色实验服被浸透成血色。
实验员手里紧紧握着一只染满鲜血的戒指盒,靠坐在墙角,眼神已经涣散。
祈行夜无声叹了口气,俯身,从实验员口袋里勾出钥匙。
他本已经走出去几步,想了想,又折返。
戒指盒里还有纸条。
——[致我永不凋零,芬芳的玫瑰小姐
你愿与我共度每一个春日与夏季,直到满鬓白发,再一起去街角买你最喜欢的甜甜圈吗?]
祈行夜认真看了眼实验员工牌,记住对方的名字与长相,然后用手帕包住戒指盒带走。
菲利普斯奇怪转身,看向忽然止步的祈行夜。
在他看清祈行夜在做什么时,不由讶然,随即失笑摇头。
“祈,你在做什么?”
菲利普斯笑得无奈:“放在那不管也没关系的,没有人会在意你做不做这种事。”
污染事件里的伤亡者众多,从未有人会在意一朵坠落在鲜血中的玫瑰,是否凋零。
却被祈行夜细心拾起,妥善安放。
“他给了我钥匙。”
祈行夜悠闲竖起修长手指,将钥匙转了一圈:“作为对他的感谢,我愿意做一次临时信使,为他的玫瑰小姐送达生命最后的声音。”
实验员死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以污染事件的保密层级,就连他的父母家人,都不会有机会得知他真正的死因,将他的遗骸领走安葬。
更何况他的玫瑰小姐。
……有人在等待他。
焦虑,迷茫,胡思乱想,无法得到真相的痛苦与绝望。
祈行夜知道那种滋味。
既然如此,不如为那朵玫瑰,送上爱的誓言。
告诉她:直到你的爱人临死之前,他都始终在轻念着你的名字,他生命最后的片段,回忆的是你的音容笑貌。
他爱你,忠贞不二。
祈行夜轻笑着歪了歪头:“我可是最好的私人侦探,这叫职业操守。”
——虽然是死后的“委托”。
菲利普斯讶然,随即缓缓摇头:“祈,我现在算是相信你那句话了。”
“你确实是感情丰沛的人。”
“我从不否认这一点。”
祈行夜眨了眨眼:“我以此工作。”
本应该囿困在重重沉重大门之间,为密码和钥匙而焦头烂额的艰难之路,却因为祈行夜的存在而变得异常简单,回家一般愉快。
——就是钥匙有点多,需要在钥匙袋子里找一找。
并且都是些眼珠子断指断掌。比寻常钥匙要血腥得多。
菲利普斯也不由感叹:“能有你做搭档,真是轻松太多了,祈。”
如果不是祈行夜在设备层就开始捡眼珠,捡到了第七层大门的生物眼纹钥匙,那他们会困在第八层之间,进退两不得,困到死路也出不去。
而如果不是祈行夜从实验员身上拿走了第三层的钥匙,他们或许还要折返回去,浪费更多时间,甚至徒劳无功。
菲利普斯本以为搭档不过是大同小异,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于依靠自己,向其他人发号施令,统领全局。
这还是第一次,他真切的意识到搭档的作用。
原来有一位值得信任的强大同伴,是这种感受吗?
他忽然有些嫉妒商南明了。
“想抢过来。”菲利普斯半开玩笑的说。
祈行夜一边忙着撬锁,一边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抢亲?好啊。”
“你和商南明打一架,谁还活着就归谁。”
他笑嘻嘻,满不在意。
——无所谓,他会悄悄出手帮商大官人。
但慢慢的,祈行夜唇边的笑意消失了。
“菲利普斯。”
祈行夜声线沉静磁性:“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这一路走来,安静得过分了?”
菲利普斯:“因为人都死了。”
“不止如此。”
祈行夜抬眸,冷静问:“地面上只有人类一方的尸体,污染物从实验室内部追杀出去,杀了这些人。那,污染物呢?”
他们检测出了大量不同污染物的系数,可一路走来看到的污染物残骸,却寥寥无几。
这是一场污染物压倒性胜利的屠戮。
人类是利爪牙齿间的战利品猎物。
那么,胜利者的污染物去了哪里?
“我们这一路走来,没看到一个活人,一只污染物。”
祈行夜的声音,放的很轻:“两方的参与者,都到哪去了?”
菲利普斯下意识回道:“逃出实验室去了……”
“真的吗?”
祈行夜定定注视着他,手掌已经悄然落在腰间匕首上:“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为什么,能检测出B级?”
就连设备层的数个可以通往外界的大门,都是闭锁状态。
污染物。
一定还有留在这里,根本没有逃走的污染物。
并且不在少数。
祈行夜的视线越过菲利普斯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鲜血淋漓的尸体堆,本能察觉到的怪异,逐渐拨开迷雾,变得明晰。
那是……见过的五官。
不久之前还在设备层见过的眼珠和残破的耳朵,一模一样的组合,却又出现在了第二层大门旁边,变成了另外一具尸体。
双胞胎?
不。
那是多少万分之一的概率?
祈行夜不相信巧合。
他相信直觉,与自己的思维。
悄然握紧的匕首,悄无声息的抽出战术背带。
祈行夜缓缓站直身躯,目光凝实,肌肉紧绷如将要捕猎的豹子,蓄势待发。
那尸体仍旧无知无觉,躺在血泊与其他尸体之间。
祈行夜竖起修长手指,抵在唇前。
嘘……
他在笑。
不要,发出声音,泄露你的真相。
否则——
祈行夜目光一厉,脚下猛地用力,如离弦之箭般直射而出,手中匕首直直冲向那尸体的头颅。
尸体大惊,危险本能睁眼。
匕首已至身前。
“噗呲!”
——死神会找上你,索取你的灵魂。
“吼——!!!”
痛呼声惊天动地,回荡在漫长的封闭廊桥里。
那尸体扭曲了一张脸,匕首直直插.在他的头颅中。
祈行夜手掌下稍微用了个巧劲一扭,匕首旋转,头颅就像被切开的西瓜般,鲜红汁水四溢。
五官扑簌簌向地面坠去,砸烂在血泊中变成一滩肉泥。
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没有脸,也没有所谓肢体。
只是鲜红粘稠的一团,像滚动的岩浆,粘融所有它碰到的东西。
被戳破了伪装潜伏失败的污染物怒极,直扑向祈行夜。
与此同时,墙壁里,地面下,倒在墙角不引人注目的尸体……
前一刻还空无一人的廊桥,忽然间变得喧嚣而拥挤。
所有污染物的视线都齐齐落在祈行夜身上,目光仇恨。
祈行夜敏捷向后越开,躲避了污染物回手一击。
他轻笑着,修长的身形轻盈有力,如振翅长空的鹰,脚尖轻点越过尸骸的攻击,稳稳落地。
从容如信步闲庭,尸骸与鲜血不过是他庭院中芬芳的玫瑰。
……死神的玫瑰。
以鲜血浇灌。
“看,我说的没错吧。”
祈行夜甚至有心情回眸,笑眯眯向菲利普斯道:“他们还在这里,等着我们。”
菲利普斯惊愕,瞪大了眼睛,握着枪械的手掌微微汗湿。
一只,两只……十九只污染物。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数量的污染物。
可是从未有过一次,只有两人,却面对如此数量的敌人。
“祈行夜……”
菲利普斯握紧了手中枪械,也被祈行夜感染了情绪,迅速冷静下来:“如果你出事,有遗言吗?”
“嘭——!”
迅猛从墙壁中冲出的污染物裹挟着狂风疾射而来,不等祈行夜反应,已经近身贴紧。
利爪伸出,钳制修长脖颈,狠狠掼向墙壁。
祈行夜只觉背后一痛,再抬眼时,已经被钉在高处墙壁,脚下悬空。
被勒紧的脖颈,逐渐难以呼吸。
而怪物狰狞的脸,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