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素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就连祈行夜也惊讶于他学识之丰厚。
他并不会过多分享自己，只静静听你讲述，时不时恰到好处的应上几句。
但不论与他谈起什么话题和领域,他都能接上话。了解之深之广，俨然这个领域的专家。
与秋白素聊天，是一件令人放松并且心情愉快的事。
就是祈行夜也不例外。
“秋同学,你真的是古典文学,而不是心理学吗？”
祈行夜讶然：“我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和谁聊天过了。”
交谈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情报搜集活动，是工作，而不是社交或生活。
不论交谈对象是否得他心意，只要对方有自己想要的情报,他都会主导交谈，让沟通顺畅进行下去。
一般而言，祈行夜会是那个让他人感受到聊天放松的人。
现在这个角色却是秋白素。
“并不是我的原因，而是祈先生你。”
秋白素垂眸轻笑，病弱却剔透：“祈先生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过话了吧？不是那种营业性的笑容，功利指向性的话语。”
他抬手,隔空描画着祈行夜的面容，指了指他唇边的笑容：“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所以不想笑的时候，祈先生，你可以不用笑。”
祈行夜怔了一下,唇边的笑意浅淡下去。
反而更显得真心。
他看着羸弱包裹在风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秋白素，许久，忽然轻笑出声。
“还是第一次听到谁这么说我——没听到刚才你那些同学们说的吗,他们可是很喜欢亲切的笑容。”
“你这样，让我更觉得你像学心理学的了。”
暮春时节，京城繁花，人们也三三两两待在室外，路边长椅随处可见人影。
居民区虽然安静，却并不死寂，而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平和。
与秋白素一起走在林荫小路上，温柔微冷的风穿行而过，带上的一身浮气也消失不见，只剩清爽的平和心境。
“如果祈先生喜欢，可以常来。”
秋白素轻笑：“前几日学校的项目刚告一段落，最近我有很多时间。如果祈行夜愿意和我聊天，我也很高兴。我的朋友不多，祈先生算一个。”
祈行夜挑了挑眉：“不会影响你兼职吗？”
大学时财务状况比秋白素好不了太多的他很清楚，没有家长给生活费，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赚的日子，可没那么轻松。
这大概也是秋白素拒绝同学们聚餐邀请的原因。因为穷。
听祈行夜闲聊说起过往，秋白素讶然：“我还以为祈先生出身高门。没想到也有为学费奔波的经历？”
“不像吗？”
“看不出来。”
秋白素笑道：“我在一家公司找了实习岗，工作也很轻松。”
他报了一家公司名。
祈行夜脚步一顿，目光微凝。
他听过这个名字——不久前的求助人阿飞，就在这家公司上班。
因为春日雪污染伪装的特性，调查局一直没有松懈对求助人们的监控。
这位突然想开了、性格大变的阿飞，自然也在其中。
但不论如何询问比对，阿飞都对自己的生活与过往对答如流，一切表现正常，没有被污染的迹象。
没有理由扣押，调查局无奈，但也只能放人回去，转向暗中监视。
阿飞上下班很规律，从监视那天起便运行如常，似乎并没有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祈行夜也没想到，自己会从秋白素口中听到与阿飞相关的信息。
秋白素似乎对人并不设防。
和大多数生长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一样，满身书卷气的青年，有问必答。
炉子上的肉早已经炖好，满屋飘散肉香。
秋白素动作麻利熟稔的将饭菜做好上桌，不大的房间里，一盏灯昏黄温馨。
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家。
但对祈行夜这样的人，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体验。
让他不由恍惚了一瞬。
“祈先生？”
秋白素轻笑着问：“不合口味吗？”
祈行夜的终端震了震。
是调查局的联络。
专员小王：[祈侦探，一直监视的阿飞，今晚有了新动向。]
祈行夜眉头一皱，再抬头时笑着向秋白素颔首：“秋同学的手艺很好，是我还有工作需要处理。我们下次再聊。”
专员小王找得急切，祈行夜也迅速推门离开，赶往现场。
刚刚热闹了些的房间里，又只剩下秋白素一人。
他坐在桌前，垂眸久久静坐。
“咔，咔…………”
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黑暗中没有灯光笼罩的拐角后，房东奶奶的房门紧闭，掩去闷响。
“祈侦探。”
专员小王远远就迎了上来：“我们监视阿飞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都像机器人一样规律，但今晚出了大问题——他失踪了。”
祈行夜走到屏幕前查看监控画面。
修长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上，向下拂过衬衫：“你的大衣呢？”
祈行夜抬眸，就看到商南明站在自己身侧，皱眉不赞同：“虽然已经五月，但夜晚还是冷的，你的伤刚好没多久，身体还虚着。”
说着，商南明忽然顿了下，危险的眯了眯眼眸：“不对。你今早出门时，是穿着外套的。”
“怎么晚上就没有了？”
祈行夜：“…………”
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想到被他送给秋白素的风衣，竟然有几分心虚。
——商南明看他的眼神……怎么让他有种出轨被抓到的错觉？？？
等等，我不就是和怀疑目标聊了几句吗，为什么我要心虚？
祈行夜挺了挺胸膛，努力撑起气势：“送给更需要的人了。”
商南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慢慢收紧。
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递到皮肤上，暖得祈行夜不由放松下来，简直想就在这枕着商南明的温度睡过去。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一路走在寒冷夜风中，整个人都是冰的。
祈行夜刚张了张嘴想说话，带着商南明体温的制服大衣已经落下来，将他暖呼呼的包裹其中。
他僵了下，原本会调侃感谢、不正经调笑的话，忽然就无法说出口了。
以前就算他胡乱“官人”、“商商”的喊，也光明坦荡毫不心虚，因为他有底气，知道那都是假的。可现在……莫名的心虚气弱。
好像随着话语，其他隐秘的情感也会暴露。
祈行夜抓着衣襟手掌骤然收紧，他抬眸，却见商南明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正俯身为他拢起大衣，眼神专注。
两人距离之近，他只要仰起身就能触碰。
“可，可以了，我不冷。”
祈行夜卷起大衣转身飞奔，像从商南明手边落荒而逃。
商南明手掌悬在半空。
他看着祈行夜慌张的背影，勾了勾唇角，轻笑起来。
刚拿了东西回来的小王：？
还想活着的他果断当自己瞎了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祈行夜重新坐在监控屏幕前，脸颊还是微微发烫。
但监控画面里的情形，让他逐渐严肃下来。
阿飞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他公司。
作为一家地处京城的互联网公司，他们下班时间很晚，大多时候要晚上10点下班，大约11点多才能到家睡觉。偶尔，也会出现凌晨两三点下班的情况。
阿飞在此之前多年，也是同样的作息时间。
但今天，阿飞走得格外的早。
同事前一刻还在阿飞旁边指着屏幕让他改需求，下一刻，阿飞忽然直愣愣起身，死死盯着同事看，吓了对方一跳。
可不等同事询问，阿飞转身就走。
天才刚擦黑，就已经下班离开。
负责监视的专员觉得奇怪，跟在阿飞后面走了两条街，传回来的监视画面却戛然而止。
——连着专员一起，阿飞失踪了。
最后传送回来的画面摇晃不定，街道喧嚣的背景音里，隐约可以听到阿飞在与谁对话。
“我暴露……被同公司实习生发现……对……秋白素，他家地址在哪……我来处理…………”
声音嘈杂难以听全，却让祈行夜慢慢皱起眉来。
“秋白素？”
他当机立断下令：“去秋白素家！”
秋白素确实就在阿飞的公司兼职，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难说秋白素什么时候会撞见阿飞的异常。
被暴露了身份秘密的阿飞，或许是想要灭口。
众人立刻行动。
而监控影像定格在最后一秒。
阿飞转头，视线穿透过人群直直向监视者望来，眼神冰冷阴沉，像在看死人。
在那一秒之后，监视戛然而止，专员失踪。
而现在，那无机质黑沉的眼珠，死死向屏幕外看去。
冰冷的注视着屏幕外焦急赶路的众人……
不等赶到秋白素家，祈行夜的电话就先响起。
“祈先生，你之前给了我一张名片，说如果觉得有危险就打给你。”
秋白素的声音不安：“我现在……我不知道，对不起，但我家里，家里很奇怪，好像有东西。”
墙壁凸起又落下，无数阴影在墙角与地面浮动，电灯滋滋啦啦闪烁不明，窗帘无风自动，吹刮如群魔乱舞，窗外树枝击打玻璃。
吱嘎，吱嘎……像有人踩着老旧的地板，慢慢从远处走过来。
由远及近。
在房门外停下。
呼哧，呼哧。
它在呼吸。
秋白素绷紧了心弦，恐惧到浑身发僵颤抖。
“祈先生，我家里……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就站在离他一道门板之外，无声注视着他。
祈行夜急声嘱咐：“你先离开房……”
电话突然挂断。
再听不到另一边声音，只有嘟嘟忙音。
他瞳孔紧缩，愕然：“秋白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