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也静止了。
枫映堂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但在撞击的巨大眩晕中,天旋地转间他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晏洺席愕然睁大的眼眸,以及扑向他的身形。
黑暗,沉寂……却带着晏洺席身上悠长沉稳的松木香气。
令人心安。
他颤了颤眼睫,勉强睁开眼时,入目便只有挡在自己上方的,晏洺席的面容。
慢了半拍,枫映堂才恍然意识到,不是自己的血。
是……顺着晏洺席脸颊流淌而下的血珠,滴落在了自己脸上,仿佛泪痕般滑落。
在看到枫映堂睁开眼神智清明时,晏洺席明显松了口气,所有担忧都化作了唇边勾起的笑。
“你没事就好。”
枫映堂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晏洺席却像是完成了最后的执念般,苦苦支撑的意志力都在看到枫映堂平安后,骤然松开。
他笑着闭了眼,坠落向枫映堂怀里。
枫映堂瞬间瞳孔紧缩:“晏洺席?晏洺席!”
他抬手抱住怀中高大的男人,手掌却摸到一片濡湿。抬手时就看到满手温热血液,以及……在晏洺席白衬衫背后,洇开的大片血迹。
数支铁箭深深刺进晏洺席的后背,没入血肉。
车外甚至车内到处都是被箭簇扎穿的伤痕,却唯独枫映堂,毫发无伤。
所有的伤害,都被晏洺席一力承担。
枫映堂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一刹那间,他抱住晏洺席的手颤抖着几乎不稳。
“长官,晏洺席重伤,他……”
枫映堂喉咙酸涩,声线颤抖难以继续说下去。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落在自己脖颈间的气息,在慢慢衰弱下去。
“医疗官……我们需要医疗支援。”
他赶忙转身看向商南明:“如果不赶紧手术,他会死。商长官,救他——”
枫映堂做副官如此久,商南明从来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眼眸中是慌张的哀求,仿佛在哭。
不论是枫映堂的神情还是动作,无不在告诉商南明:他不想让怀里的这个男人死去。
如果他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在自己怀里……枫映堂会疯。
商南明眸光沉了沉:“好。”
“立刻离开这里,攻击还没有结束,距离下一发装弹间隙最多还有一分钟。”
商南明抬眼扫过附近山林,立刻做出了判断:“在这里停留每一秒,都在增加变成标靶的风险。到我车上去。”
晏洺席昏迷,失去意识,自身的重量完全依靠在枫映堂怀里。
枫映堂抖着手,迅速和商南明一起,将晏洺席从跑车里撤离,送到越野车上。
护送胡未辛的车队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打开车门将不幸被刺中要害死亡的雇佣兵扔出来。
在失去晏洺席这个指挥官的时刻,商南明接管了指挥权,临时指挥雇佣兵车队的所有行动,要求车队立刻减少重量,专注速度,一鼓作气冲向机场。
“雨随行,寻找射击点,开始反攻,掩护我们直到登机。”
商南明踩死油门,眉眼狠厉:“火力压制,不能让他们再找到发射机会。”
“是!”
不止是炮弹,数不清的子弹如瀑布般从高处山林倾斜而下,强火力攻击想要将商南明一行人留下来,子弹不要钱一般毫不吝啬。
硝烟弥漫,火光照亮了黑夜。
车队在枪林弹雨中快速前行穿梭。
不断有车辆窗户被击碎,即便是防弹玻璃也在百发子弹后,不堪重负轰然碎裂。
倾泻进车内的子弹瞬间就击穿了雇佣兵,闷哼中,血花四溅,血肉之躯被生生打成筛子,流淌着满地鲜血碎肉。
有的车被打中了轮胎,有的在高速行驶中司机被击中,失去控制的车辆很快翻车,轰然爆炸。
队伍频道内不断传来求助声和焦急呼喊声,每一辆车报告的情况都不容乐观,敌人早早占据了明暗两方的阵地,从暗中扫射来的火力充足,不论是人数还是武器,都远非他们可以比拟的。
枫映堂半扶着晏洺席,咬牙将他背后的铁箭剪断,只留下短短一节,却不敢随意将箭簇拔出。
他的手在颤抖,害怕不断颠簸的车辆会使得晏洺席后背的铁箭位移,伤及内脏。可就算再小心,在剪断坚硬铁箭时产生的震动,仍旧让晏洺席在昏迷中也无意识痛哼。
枫映堂蹙眉担忧,再动手时更加小心,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错误。
汗水顺着脖颈流淌,仅仅只过去一分钟,也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直到简单处理好晏洺席的伤口,确保箭簇不会再次移动产生一次伤害,枫映堂才终于能松一口气,这才感受到自己的疲惫。
他抬手环住晏洺席的肩膀,让他依靠在自己怀中,人肉垫总比车座椅要更加舒服,不至于在快速行车过程中不断碰撞伤口。
枫映堂低头,靠在他胸膛上的晏洺席脸色苍白,薄唇没有一点血色,浑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的伤痕,形容狼狈。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晏洺席时的场景。
繁华都市的摩天高楼下,晏洺席单手插兜向他走来,披在肩上的大衣在身后轻扬,气场沉定强势。
没有任何人敢招惹这样一位商业巨头,哪怕不知道晏洺席是谁的人,单是看到他都会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
那时的晏洺席,何等的尊贵不可触碰。
可那轮高高悬挂在天际的月亮,此刻却落在他的怀里,沾染了枪炮与血液,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淌涉死亡。
枫映堂喉咙发酸,环住晏洺席的手掌慢慢收紧。
商南明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枫映堂,没有人是不会死亡的。这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他就应该已经有了为此死亡的准备。”
枫映堂苦笑:“我知道,可是……”
理智上,他明白一切道理。可情感拒绝理解。
此刻只有情感占据主导,支撑着枫映堂的信念除了密码箱里的笔记本之外,又多了晏洺席。
——他一定要把晏洺席顺利送到医院,看到他接受治疗,平安无事。
等晏洺席睁眼,他还欠他一声道谢。
不必枫映堂多言,商南明无声轻叹,已经明白他的心意。
“嬴大洲。”
商南明主动违背秘密任务守则,在“休假”中拨给了外交长官嬴大洲:“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调派医疗官前往华府机场,等候在飞机上。”
正在宴会上与华府高层激烈争论的嬴大洲,在确认了商南明的身份后,立刻抬手向华府高层做出暂时停止的手势,转身走到一旁压低声音。
“商南明,你疯了吗?”
嬴大洲愕然:“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你的身份会把整个调查局也一起拖进这片烂泥潭里。”
“事出紧急。”
商南明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昏迷的晏洺席:“有一个绝对不能死亡的人重伤,等待医疗救援。”
嬴大洲眉头一跳:“谁?祈行夜不是在国内吗?”
“晏洺席,未来科技集团董事长,A国金融60%实际参与者。”
商南明淡淡问:“嬴长官有兴趣看一场全球经济崩溃吗?未来科技集团的一切权柄全都高度集中在晏洺席手里,一旦他死亡,未来科技集团大乱,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会导致严重雪崩。”
“嬴长官,帮我问问华府高层和你周围的议员们——他们愿意看到在自己任期内,A国经济崩盘,他们的政绩被抹上污点,选区选民对他们失去支持,让他们狼狈下台吗?”
商南明平静道:“如果那些人想赌,我奉陪。”
“但记得告诉他们,我能策划一次远洋控股集团毁灭,就能再策划一次他们的死亡。如果今晚因为他们阻挠的缘故,使得晏洺席无法及时得到救治而死亡,我不吝于将所有死亡都怪罪在他们头上。”
“帮我向议员问好。”
说罢,商南明已经挂断电话。
徒留嬴大洲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惊愕。
半晌,他在转身的瞬间调整好表情,气势磅礴的走向在等待中愤怒的议员。
“玛雅预言说,2012是毁灭纪元,但私以为,他们说错了——今夜,分明才是你们的末日。”
嬴大洲冷笑:“你们在行动之前,有没有调查过你们都在针对谁?”
“晏洺席生命垂危。就在你们的枪口和默许下。”
议员瞬间瞪大了眼睛,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晏先生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谁都没想到,本应该高坐写字楼顶楼,望着都市天际线做出一个个重大决定,就会轻而易举影响第一天经济走向和新闻头条的存在,竟然会出现在危险的第一线战场上。
不论养尊处优的议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晏洺席出现在战场上的理由。
“麦克!”
一声暴喝猛地从身后传来。
连嬴大洲都不由得惊了一下。
等他回身看去,就见到未来科技集团的国会说客,正气势汹汹的大步流星走向这里,横眉立眼,几欲发怒。
“未来科技集团可是在这一任赞助了你一大笔钱,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能赢得对手获得选区投票的?而你回馈我们的是什么?”
说客冷笑,抬手重重指向议员:“你竟然敢纵容手下对未来科技集团的主人开枪?反了天了!你在自掘坟墓,不想要你的前途了是吗!”
晏洺席不是死板遵守规则的人,能在华府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他旗下有一整个部门,专门负责与国会和白房子的联络游说,每年的献金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很多人都与未来科技集团有理不清的关联。
包括眼前的议员。
议员早就没有了先前的愤怒,晏洺席受伤的消息传回来,他比谁都更慌张。
“我不知道……这是个误会!相信我,我不知道晏先生竟然也会在那。”
“那就现在立刻下令停火,撤回你们这些人的所有默许,不允许华府境内势力再追杀晏洺席和他的朋友们。”
嬴大洲趁机道:“你们放开火力封锁线,未来科技才能派自己的医生进去救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议员先生也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否则,如果晏先生今晚真的出事。”
嬴大洲微微一笑:“我相信这位来自未来科技集团的先生,一定不会忘记议员先生今晚的拒绝。”
议员哪里还有心情悠闲的参加部门宴会,连忙放下酒杯匆匆转身,电话一接通就破口大骂:“疯了吗!你们知道你们伤到什么人物了吗!你们是想看我仕途终止在今晚吗?”
先前大家或许还都各有考量,会不断衡量未来科技集团和笔记本之间的重要程度。
但一旦未来科技的掌权人生命垂危,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死亡会导致愤怒,怒火需要得到宣泄。一切理智将燃烧成火焰,罪人将死亡于审判之火。
没人愿意面对未来科技集团的怒火,没人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哪怕议员,甚至白房子里的人也一样。
嬴大洲转头,看向那位说客先生,微笑颔首:“谢谢。”
说客笑眯眯摆手:“不,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他脸上营业性的笑容变淡,担忧叹息:“如果晏先生真的出事,我真的不知道未来科技集团将会如何发展……再没有人,比晏先生更适合领导我们了。”
嬴大洲惊讶。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说客是真心实意的在为晏洺席担忧。
不是拿钱办事的态度,而是发自内心的对晏洺席敬佩,将他视为引领前行的旗帜,近乎信仰。
嬴大洲负责调查局与国际的一应对外交际,A国和华府,更是重中之重。
常年与这些机构打交道,他不是没见到过这些大财团的说客们,多是以利益为重,用金钱与权力打交道,换取属于大财团的利益。
这些说客是一群鬣狗,闻到血腥味就会一拥而上,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可嬴大洲从来没见过眼前这样的说客。
好像对他而言,有比金钱和利益更重要的存在——晏洺席。
不是未来科技集团,不是资本财团。
只是晏洺席本身。
看出嬴大洲的吃惊,说客微微一笑:“抱歉,让您见笑了。”
“但我相信,任何接触过晏先生的人,都会和我有相似的体会。世界需要晏先生,他是引领未来之人。”
说客颔首:“抱歉失陪,我还要去找其他议员和局长们。”
嬴大洲看着说客的背影消失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眼神复杂。
半晌,他回拨给商南明:“你那边情况如何?”
机场外的山林间,大多已经停火,天空上的无人侦察机和战斗机也都主动撤出区域,开始返航。
明显,议员的命令生效,自顶向下的传递到了第一线士兵耳中。
这场因为华府高层的默许而开始的鏖战,终于开始落下帷幕,最令人忌惮的特种小队撤离。
六角基地也被牵制,就算再心焦于尼尔·汉克的笔记本,却也不得不含恨领命,眼睁睁看着商南明一行人疾驶向机场。
“议员阁下!您为什么要收回命令,现在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旦对方携带笔记本登机,就等同于被身份庇护,离开我们领土,我们再也无法拿到笔记本了!”
基地监视屏幕后,指挥官怒吼:“笔记本非常重要,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闭嘴!”
议员暴怒:“你们自己打中了晏洺席,还有脸向我抗议?就因为你们办事不利,我差点把我自己都赔进去。”
六角基地指挥官一愣。
议员已经挂断了电话。
指挥官死死盯着屏幕上无人机传回来的图像,用力到快要生生捏碎通讯终端,咬破的口腔中血腥气弥漫。
最终,他还是无奈叹息:“技高一筹……我们,输了。”
战场上无法占据优势,就干脆转换赛道,解决他们的顶头上司,让上司压制他们吗……
就算有再强力的武器,终究比不过谋略压制。
“放虎归山啊。让这样的人活着离开。”
指挥官眼神遗憾:“下次再在战场上相遇,或许,就是对方杀死我的时候。错了,议员做错了啊。”
“拥有太多权势财富的人,不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豪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他们的权力更重要。”
商南明平静的声音回荡在车内:“最上面已经解决好,剩下的,就只是杂鱼。”
一旦强有力的华府势力撤离,剩下的就只是闻讯而来的小喽喽,一群妄想着拿到密码箱转手发大财的雇佣兵,被利益蒙蔽了双眼,连密码箱里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要赌一把。
说着,公路前方逐渐出现了车队的轮廓。
重型作战车横在公路中央,将通行的空间堵得死死的。而在旁边还有数辆越野迷彩车和迷彩服,扛着枪的雇佣兵身影隐约出现。
商南明看过一眼,已经将对方的布局了然于胸,瞬间猜出对方想要采用的战术是什么。
他轻呵了一声,手下方向盘立刻打死向旁,不等靠近前面的雇佣兵,就已经车轮转向旁边的建筑。
雇佣兵一惊,因为猎物将要投来而露出的得逞笑容僵住,连忙抬枪扫视。
但商南明早有准备,立刻计算好车轮轨迹,油门一松,瞬间就让车身倒立单侧轮行驶上墙,侧行的车身占据的面积顷刻间缩小,扁扁一层刚好可以避开枪械扫射。
平安通行。
看得雇佣兵目瞪口呆。
“卧槽……情报里也没说他们还有个赛车手啊!”
但商南明的越野车通行,后面载着胡未辛的车却被反应过来的雇佣兵拦了下来。
十几辆雇佣兵车辆,很快就潮水般涌向跟在商南明后面的车。
保护着胡未辛的人左冲右突,也难以突出重围。
商南明眸光暗了暗:“枫映堂,后座上的拘束箱扔出去。”
枫映堂立刻照办。
雇佣兵就看着已经冲出去的越野车拉下车窗,扔出来一个密码箱。
与此同时,保护胡未辛的车上举出白旗。
“哈哈哈看!这些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雇佣兵领头大喜:“走!赶紧去把箱子拿回来,放到暗网上不得卖几个亿?”
众人欢呼,立刻放弃胡未辛的车辆,转头将注意力转向箱子。
车辆趁机通行。
胡未辛那辆车的司机不断亲吻着十字架,喃喃祷告感谢上帝拯救。
商南明眼中闪过笑意。
雇佣兵情报不全,只是因为华府大规模行动而听到了些许风声,隐约知道目标在密码箱里,却不知道密码箱里是什么。
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胜利?
“商长官,商长官!”
枫映堂急切的声音压制着哭腔:“晏洺席他……”
商南明立刻侧首看去。
晏洺席的情况非常糟糕,气息迅速微弱下去,脸色衰败惨白如死人,完全失去对外界的意识,体温被快速流失的血液带走,冷得仿佛一具尸体。
哪怕枫映堂一声声急切呼唤,也唤不醒他。
“撑住,两分钟后就能登机。”
商南明将车速飙到最高,冲破机场前的一切阻拦,在呼啸的狂风中化作一道幻影,直指向停机坪。
本来想阻拦检查的人也惊呼着赶紧躲开,眼看着路上的障碍物都被撞开,大有神挡杀神的架势。
无人再敢阻拦。
调查官焦急的守在飞机旁,早已经接到商南明的命令在待机中,随时可以起飞。
而未来科技紧急调派来的医生团队,也已经以最快速度飙车赶来,医生们正脸色铁青的趴在角落里干呕,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车上。
万事俱备,可最关键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到。
调查官急得不断伸头张望。
在看到疾速驶来的越野车出现在视野内,顷刻间便抵达眼前,一甩尾稳稳停在飞机前时,调查官都有哭出来的冲动。
他赶紧迎了上去:“商长官……”
想要说的话,却在看清越野车满身狼狈的铁箭凹痕,和开门瞬间扑出来的浓郁血腥气时,生生咽了回去。
枫映堂半边衣服都被晏洺席的鲜血染红,他抱着昏死的晏洺席从车里出来时,俊秀的脸上尚有泪痕,眼眶发红。
“医疗官在哪!”
从来没见过枫映堂如此模样的调查官一惊,赶紧下意识指向医生团队。
医生也快步走来,从枫映堂手里接过晏洺席,放在担架上进行临时急救。
枫映堂浑身脱力的依靠在车旁,看着眼前瞬间被医生们包围的晏洺席,看着从他身上流淌的鲜血将白色染成血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引以为傲的思维和自制力都消失不见,只剩对晏洺席的担忧。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怎么止也止不住。为什么晏洺席不呼吸了,什么叫不能自主呼吸,什么叫心跳下降……他们在说什么?
枫映堂只觉得浑身发冷,如赤.身置于冰天雪地中,冷得他直发抖。
他抬手想要捂住眼睛,却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
晏洺席的血,同样染红了他。
泪水从枫映堂眼眶涌出来,模糊视野。
带着暖意的大衣落下来,披在枫映堂肩膀上。
他回身,就看到商南明眉目不惊的平静。
“长官。”
枫映堂将手中密码箱递向商南明,哽咽:“幸不辱使命。”
“谢谢,谢谢您来救我。”
商南明垂眸,看着被鲜血沁染的密码箱,半晌,他伸手接过。
“应该我感谢你,枫副官。谢谢你,用生命守住了重要的污染情报。”
“你做的很好。”
商南明抬手拍了拍枫映堂的肩膀:“不必再担心,你已经回家了。剩下的,交给我。”
“去吧,上飞机。”
哪怕只有一步,但权责的划分就是这样清晰严苛,只要飞机舱门关闭,就等同于国内领地,A国任何官方都再无权伤害或搜查飞机内的人事物,否则等同于主动挑起战争。
商南明在让枫映堂回到飞机上,以免夜长梦多。
伤口感染而高烧昏迷的胡未辛,也已经被调查官送上飞机。只等他们登机就可以立刻起飞。
可枫映堂看着仍旧在急救中无知无觉的晏洺席,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挪不动脚。
商南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皱眉:“枫副官,你是……”
“不许离开!”
声音猛地从远处传来。
商南明立刻转身。
就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员在快速向这里跑来,为首的人身穿制服,胸前别着的,正是特工局徽章。
“我们是A国特工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停止一切动作,接受检查!”
为首的人奔跑中掏出一纸文件遥遥展示,大吼:“你们携带高危污染物品出境,我们有权进行搜查!”
商南明立刻推了枫映堂一把,将他送向飞机的方向,同时指挥医生团队带着晏洺席登机。
医生吃惊:“啊?高空手术吗?可车已经等在外……”
“没有时间了。”
商南明冷肃:“立刻执行。”
调查官已经冲过来,架住急救担架就准备带着医生们一起上飞机。
机长吃了一惊,试图阻拦:“等一下,我接到的乘客名单里没有这几位先生,他们不能上来,这不符合规定。”
已经冲进机舱的枫映堂焦急:“特工局和国会是完全不同的机构,他们对晏洺席的死活或者经济崩溃与否不在意,不会给医生机会抢救晏洺席的。他现在留下,就等于是判了死刑。”
“他必须和我们一起离开!”
晏洺席和医生团队并不属于调查局,原则上说,他们不能进入飞机。
但——“我就是规定。”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冰冷直视机长:“我就是调查局本身,一切规定皆在我。”
“现在,我说,让晏洺席和医生上飞机。他们是补充乘客。有问题?”
机长还欲多言。
商南明手中的重型枪已经上膛,声音清脆。
机长惊恐一哆嗦,意识到商南明是认真的。
——他是在命令。
不是商量。
违反者……可就地处死。
机长立刻转身折返驾驶舱。
医生们赶紧和调查官一起抬着急救担架,匆匆往飞机上走。
枫映堂不能离开机舱,但也焦急等在机舱门旁,担架靠近瞬间立刻伸手抓住担架,将晏洺席带进机舱。
而商南明独身站在飞机舱外,手持长枪对准特工局来人,毫不犹豫开枪。
瞄准了为首之人的脖颈擦过。
那人只觉得脖子火辣辣的疼,抬手一摸,就发现子弹擦着自己脖颈动脉飞过,没有一毫米误差的贴近。
他却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只是被高速擦过的子弹烫得划痕红肿,却连一点皮都没破。
震慑。
商南明在毫不掩饰的向他炫耀武力。
——我拥有随时可以杀死你的力量,你可以再向前一步试试。
现在不杀你,是因为尚且顾及和特工局之间的关系,顾全大局。
但,你再逼迫一步,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为首之人愣住,恐惧攥住心脏,他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商南明眉眼冷漠,持枪遥遥与特工局对峙。
他独身一人,却已然是千军万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①
商南明平静收回视线,在全员顺利进入机舱后,也最后登上飞机。
舱门眼看着关闭。
特工局的特工们急切:“司长!为什么我们不追?”
为首的司长却瞳孔紧缩,久久无法回神。
商南明瞥来的那一眼中,他仿佛看到了无穷尽的黑暗,污染在嘶吼,好像就站在商南明身后,黑暗如有实质。
直觉在疯狂示警,不能再向前,会死,绝对会死!
飞机滑行,快速垂直起飞攀升高度,眨眼间就已经飞上高空。
地面上的众人再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论是特工局,还是暗中关注的六角基地或是议员。
今夜,无数人叹息摇头,惋惜没能成功拦截的笔记本。
嬴大洲抬手端起香槟,遥遥向华府情报局局长举杯,微笑:“敬和平。”
情报局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欺人?不,尊敬的阁下,不能因为你们的诡计失败就失了风度——我更愿称此为,公平。”
嬴大洲仰头,一饮而尽,大笑着转身离去。
数不清的人气得干瞪眼,只能眼看着嬴大洲以胜利者姿态离开。
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林不之,在接连接到嬴大洲和商南明的电话后,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这才发觉自己等得十几个小时忘了喝水,嗓子干渴得厉害。
林不之刚拿起水杯,秦伟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枫映堂怎么样了?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你们在A国的任务平安结束了吗?”
秦伟伟骂骂咧咧:“也不知道给我报个平安,这让我怎么睡觉?”
林不之笑了下,声音沙哑:“伟伟……”
“草!你怎么这个声音?!”
秦伟伟大惊失色:“我这辈子都没听你这个声音过,怎么了,你难道哭过了?那枫映堂和商南明他们怎么样了?”
林不之:“…………”
伟伟什么时候能更看重他一点?
林不之的心情就像过山车,先是被秦伟伟关注发现异常而高兴,又因为对方只在意他人而失落。
他叹了口气:“要是哪天你能这样关心我,我也算此生无憾了。”
秦伟伟:“?”
“说什么屁话呢,就你这种祸害,不活个千年万年的对得起你的身份?”
秦伟伟翻了个白眼:“过年的时候给你算了一卦,顺便帮你烧了几柱香。放心,老道爷说你命硬着呢,我死了你都不会死的。”
林不之惊讶,随即惊喜:“我记得那家道观,最灵验的是姻缘签,你有没有顺便求一签?”
——他心里有我。
林不之唇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先前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秦伟伟:“…………”
他好无语,这辈子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没一个正常的。
“祈行夜呢?”
秦伟伟打了个哈欠,睡觉前抽了半分钟关心了下自家小孽障。
“祈行夜……”
林不之:“他还在任务中,尚没有消息传回来。”
被派往桃子镇的两队武装守卫,早就已经抵达,将桃子镇周围团团围住,只等镇子里的人一出现,就会立刻回报。
但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祈行夜的身影。
就在守卫队长焦急的时候,忽听旁边人惊呼:“那边有人!”
“队长,这边有人从桃子镇出来了!”
守卫队长一惊,连忙快步赶去:“祈哥你……嗯?”
看清来人后,队长却愣住了。
不是祈行夜或是明荔枝。
那两人一身是血的狼狈,却不是队长认识的任何调查局人员。
女人一手将昏迷过去的瘦削青年打横抱起,另一手拎着沉重箱子,就这样一步一步从浓雾中走来,坚毅狠厉的眼睛在沉沉雾气中狼一样令人心惊。
她一身作战服打扮,脚踩战靴,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却唯独唇色殷红如血。
不,那就是鲜血染红。
鲜血顺着女人的唇角蜿蜒流淌,划过脖颈堆积在颈窝,甚至耳朵旁,额角……血液在源源不断的溢出,仿佛皮肤成了摆设,再无法起作用。
守卫队员们一惊,立刻警戒。
他们看得出来女人绝非良善,却不知对方来意。
但在他们惊疑时,女人却主动开口。
声音嘶哑。
“祈行夜,让我将他朋友带回来。他受伤需要立刻治疗。”
女人抬了抬手,让怀中青年歪了下头,面容毫无遮挡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听到祈行夜的名字后,守卫队已经先一步放轻了对两人的戒备。
等他们看清那青年的脸,立刻有人惊呼:“左春鸣!”
“是的,是祈哥的朋友没错,我在祈哥那听说过他。”
队长立刻摆手让队员上前:“快接过来!”
余荼抬手,将怀中昏迷不醒的左春鸣递向守卫队。
就在守卫队围住左春鸣时,她却提着箱子转身。
“等一下,你……您是哪一位?”
队长眼神警惕:“您看起来状态也不算好,同样需要救治。医生马上就来,您再等等。”
“不必了。”
余荼勾了勾唇角,声音沙哑:“我还有急事。”
十万火急。
并且只有她能做。
队长还想留,余荼已经转身消失在了雾气中。
“堆烟。”
只勉强挤出几个音节,余荼便喉中腥甜翻涌,忍不住蹙眉。
厉鬼听到呼唤,顺地脉前来,日行千里而不止。
婀娜身姿袅袅出现。
柳堆烟本是在笑着的,却在看清余荼此时状况后大惊:“余队!”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厉鬼震怒:“谁敢伤你!”
余荼却握住她的手臂:“送我回京城。”
柳堆烟愣住了,没想到余荼唤她前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但是……“余队,只有鬼魂能日行千里,人无法做到。”
厉鬼担忧:“我可以带你前去,但这个过程绝不是什么好体验。对你的伤害会非常大。”
就算是之前,她也只带着祈行夜那个体术怪物在一维空间跃迁。但在现实中,没有任何成功的先例。
一切突破既定法则的行为,都会招致反噬。
厉鬼想劝,却被余荼制止。
“没关系,带我过去。”
余荼力竭几乎站不稳,眼神却坚定依旧:“我有必须立刻交给林不之的情报。”
柳堆烟不赞同的看着她,正欲说话,却见余荼猛地低咳不止,血液顺着唇角流淌。
打湿衣襟前别着的玫瑰,殷红怒放。
柳堆烟惊呼,眼中泪光:“余荼,余荼啊!”
余荼却扯了扯唇角,笑了。
“送我走,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