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纸月,北风呼啸撕扯。
青石小径两旁的枯草上浸着寒霜。
明月今日临出门前,外头披了件豆青色大氅,毛领帷帽堪堪遮住她那张如桃花瓣似的面庞。
一路上,主仆二人有说有笑。
许是说话间从口中哈出白气,她乌浓的鸦睫上凝了一层细碎的冰霜,扑闪扑闪的似白色的蝶翼。
回到映月居,她歪靠在暖榻上随意翻看着一本游记。..
这时,冬喜掀起珠帘走了进来。
冬喜屈膝朝明月行了一礼,随即恭敬道:
“主子,十福晋晨间来过一趟,得知您不在便去了宁寿宫。”
明月轻轻“嗯”了声,只听冬喜又道:
“十福晋说等她从宁寿宫请完安就来四所找您。”
明月微微颔首,随即继续看书。
冬喜走到香几前,掀起香篆的盖子往里头添了半炉香。
这才折返回来,凑到明月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闻声,明月清澈的眸底顿时浸上一层寒霜。
她微眯着眸子望向窗外,目光有些空,似乎在想东西。
隔了半晌,才侧眸看向冬喜。
“消息可属实?”
冬喜点头如捣蒜。
“奴婢和春桃亲自安插的人,出不了问题。”
随即又道:“且沁芳轩和听雨轩的人都听到弄玉轩的那位声嘶力竭地咒骂您。”
明月听了冬喜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冬喜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望着明月。
心想,福晋可真是个心大的。
方才她明明将弄玉轩那位说的话都详细与福晋说了一遍,可福晋为啥不怒反笑?
明月掀眸,没好气瞪了发呆的冬喜一眼。
“我问的是萍儿的事,你说这个作甚?”
冬喜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待彻底回过神来,她道:
“萍儿在弄玉轩主屋门口跪了一晚上,晨间洒扫丫鬟干活时才发现她人都冻僵了。”
明月放下书卷,抬手稍微舒缓了下握书的指节,随后卸下护指露出青葱玉指。
隔了半晌,才云淡风轻地问冬喜:
“人还活着吗?”
冬喜稍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明月话里的意思。
“活着。”连忙答道。
明月轻抬眼梢,端起茶杯轻抿了几口。
“其他院里可知道萍儿冻晕过去的事?”她问。
冬喜点了点头。
随即又道:“但沁芳轩和听雨轩的那两位都没有出面。”
说到这里,冬喜长叹了口气。
她们这些人左不过都是做丫鬟的命,即使萍儿昨晚冻死在弄玉轩,也不会有人多过问什么。
她只庆幸自己和春桃命好,自幼陪着福晋一块儿长大,后头又成了福晋的陪嫁丫鬟。
且福晋心地善良,待下人向来温和宽厚。
所以她和春桃吃穿用度要比其他丫鬟好上许多,跟着福晋见得世面也多。
若是换成伺候其他主子,如今的她指不定就是第二个萍儿。
待思绪回笼,她又问明月:
“主子,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十四爷?”
明月菱唇微抿,淡淡答道:
“告诉他作甚?”
说的不好听点,萍儿左不过就是偏院的一个丫鬟。
就算将这事儿捅到十四爷跟前也没用,舒舒觉罗氏虽只是侧福晋,如今却也有儿子依仗。
十四爷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丫鬟惩罚为自己生儿育女的舒舒觉罗氏?
而且四所的当家主母是她,这种小事又何必麻烦狗十四!
待思绪回笼,明月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睨了冬喜一眼。
“你拿上几副汤药亲自去弄玉轩一趟,看着萍儿服下。”
思忖半晌,又道:
“弄玉轩的那位若是不阻拦也就罢了,若是敢口出狂言,你就告诉她,福晋说了,萍儿虽被拨在弄玉轩伺候她,但到底是四所的人,不是她弄玉轩的奴才。”
闻言,冬喜彻底怔在原地。
福晋这是闹哪出?
萍儿是四所的奴才不假,但到底被派到弄玉轩伺候了侧福晋两年多。
不管咋说,都算弄玉轩的人。
福晋掺和这一脚作甚?
萍儿到底是弄玉轩那位侧福晋的大丫鬟,心里只怕是向着弄玉轩的。
福晋让她亲自照看萍儿吃药,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冬喜是个直肠子,这般想着,便就大喇喇地问了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明月不疾不徐道:
“按我说的做便是,问那么多作甚?”
冬喜闻言,抬眸深深瞧了明月一眼。
见明月神色淡然,冬喜心里虽存有疑惑,却也知道明月打发她给萍儿带汤药一定有别的用意。
思及此,冬喜乖巧应下,随即出门去办事。
此时,屋内只剩明月和缩成一团在暖榻上呼呼大睡的系统。
明月胳膊倚在炕桌上,微眯着眼眸思忖先前冬喜与她说的那些话。
舒舒觉罗氏再怎么说都是个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是个恋爱脑?
她叹了口气,不由轻哂一声。
这女人啊,甚至可以心悦街边乞丐,但唯独不能爱上那个不爱自己的人。
这般想着,明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如今看不起一心扑在十四爷身上的舒舒觉罗氏。
可上上辈子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没有脊梁、只依赖夫君的蠢人呢?
所以说,无论是物质还是爱情,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选择。
舒舒觉罗氏自己是个糊涂虫,那脑袋能干出什么精细活儿?
好不容易有个儿子可依仗,为什么非要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明月心想,她是心软了些,却也不是那圣别人老母的白莲花!
这一次,她只是借萍儿一事好好儿地敲打一番弄玉轩。
若是发现她日后还跟八福晋来往,便是她舒舒觉罗氏自个儿不识抬举了。
这紫禁城啊,缺什么都不缺你女人。
四所也是!
舒舒觉罗氏若是没那个本事教导好弘春,那就再为他换一位额娘好了。
这时,屋外的说话声将明月的思绪硬生生扯了回来。
转身望向窗外,原来是十福晋来了。
明月压下眸底的阴翳,唇畔微勾,那张明艳的面庞上笑意盈盈。
她刚走到外间,十福晋已经跨进了门槛。
“十四弟妹。”
十福晋眉眼弯弯,朝明月甜甜笑了下。
明月抿唇,视线移到十福晋怀里的那只白猫上。
十福晋顺着明月的视线望去,见明月一直盯着她怀里的白猫看。
这才笑着解释道:
“我觉得你家那只黑猫挺有灵性,肥嘟嘟的,摸起来还软糯糯的,甚是可爱。”
说到此处,十福晋憨笑一声。
“所以今儿个给皇玛嬷请过安后,便先去了一趟猫狗房。”
说着还举着白猫凑到明月跟前,眉眼含笑道:
“特意选了个纯白的,等养大了给你家昭昭做媳妇儿。”
明月:“???”
暖榻上刚被十福晋大嗓门吵醒的系统听到此话,“猫”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