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来到正屋,因着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明月便脱了身上的墨色大氅挂在衣架上。
随后走到外间倒了两杯茶端进了里屋。
“茶水都是温的,您院里也没个伺候的人。”
明月蹙眉:“妾身先前给您挑的那两个不满意?”
十四爷轻轻蹙了蹙鼻尖,声音淡淡:
“不是,都是修武和修文照料平日的起居,旁人用不习惯。”
明月将茶水递到他手里,随即反驳道:
“可如今您将他二人打发到兵营里历练,他们也没时间照顾您啊。”
十四爷抿抿唇,没吭声,只低着头默默喝茶。
明月掀眸瞥了他一眼,也不跟他杠,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赶明儿挑两个伶俐的下人分到前院。
男女倒是无所谓,会端茶倒水即可。
待思绪回笼,她便向十四爷问起了早朝时发生的事,十四爷的回话和修文、修武两兄弟说的大差不差,只不过是将自己在朝堂上揶揄户部那些老迂腐的话给略去了。
听后,明月端着茶杯默默地喝茶。
良久,她缓缓开口:“先不说户部和兵部的龃龉,也不论户部那些老臣是不是老迂腐,其实妾身觉得国库也没什么银子给兵部用。”
随后就将今年发生的灾情一一列出来说给十四爷听。
说完这些,她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上雕着的梅花纹案,等着他的回话。
十四爷侧首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我也知道,可北边的将士到现在穿着夏日的铠甲,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偏西北那几个部族屡次来犯,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抵御外敌,虽都是小打小闹却也死伤不少人。”
......
良久,明月听他喃喃说完,轻叹了声,柔声道:
“妾身倒是有法子。”
十四爷偏头看她,抿抿唇,犹豫半晌,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那都是你辛苦赚来的银子,你自个儿存着,北边将士的衣物粮食我再想别的办法。”
十四爷低头思忖了寸许,又道:
“倒也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明月偏头,疑惑道:“难不成还有更好的法子?”
十四爷掩唇虚咳一声,随即从旁边小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到明月面前。
明月接过后打开一看,竟是一张欠条。
她微眯了眯眸子,竟还是九爷的字迹,还按了手印......
明月怔愣间,耳畔又传来十四爷的声音。
“他名下那些铺子,从南边江宁府到西北几个省府,我派人查了一遍,里头确实都是些蛀虫,且都是八哥的人。”
“至于账目......”
十四爷轻叹了声:“我虽不懂生意上的事,却也能看出那些账目不对劲。”
明月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也跟着十四爷叹气:“这些九哥可都知晓了?”
十四爷点点头:“前晚就跟他说了,如何处理便是他的事了。”
“不过现下我得找他讨债去。”
听到他这么说,明月掩唇低低笑出声。
“照这么看,如今九哥名下那些铺子都是虚壳子,莫说是十万两白眼了,只怕四五万两都拿不出来。”
“您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十四爷侧头轻轻瞥了明月一眼,眼角眉梢也跟着漾开一圈笑意:“他的生意都做到南洋和西洋去了,就算京城和其他省府的铺子全都败光了也不差银子花。”
“等我将这十万银子讨来了,一半充作军费,一半给你留着买首饰戴。”
原本低头想事情的明月听到他这话,唇畔一勾,突然就笑出了声来。
只听他又道:“白纸黑字的东西,况且我为了帮他办这件事可欠了不少人情,要点银子花是该的。”
明月咬咬唇,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钗环,笑道:“不过一码归一码。”
“妾身做生意赚老百姓的钱,如今北边寒灾,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妾身揣着那么多银子心里也不踏实。”
她轻轻推了推十四爷的胳膊,柔声道:
“妾身还是想拿出一部分银子捐出去。”
顿了顿,又补了句:“以您的名义。”
十四爷沉默半晌,墨眉轻轻蹙起。
“我一年俸银才多少?先前在宫里时还养着几个偏院,以我的名义捐,说出去没人信。”
明月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凑到十四爷耳边,笑嘻嘻地嘀咕道:
“您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妾身,前几日妾身往咱们新家搬东西时,发现您私库藏了不少好东西。”
明月话落,十四爷身形突然一僵,神情也有一瞬的怔愣。
这时,只听明月又道:
“况且这些钱又不是直接捐给北边的百姓和戍守边疆的将士的。”
“咱们二人凑上一些孝敬皇阿玛,让皇阿玛拨给兵部不就是了?”
见十四爷敛眉不说话,明月笑道:
“您不说话,妾身就当您是默认了。”
“等会儿妾身便去小书房亲自盘一盘帐,再去私库清点下东西,赶晚上弄好,不过得您明日下了早朝亲自跑一趟乾清宫才是。”
她轻舒了一口气:“妾身是个妇道人家,一直参与这些事传不去不太好,想必也会惹的皇阿玛不快。”
说罢,见十四爷还在愣神,便猜到他还在犹豫,于是巧妙地绕过这个话题,柔声道:
“还有,等会我往您院里拨两个端茶倒水的下人,您可莫要再将人分到外边做洒扫的活儿了。”
十四爷轻轻“嗯”了声。
见他终于松了口,明月轻舒了一口气,随即起身冲他福了福身,柔声道:
“那妾身便先回内院了,还有,日后午膳和晚膳您要不在妾身院里用?”
十四爷搭在腿上的双手有些无措的轻握了握,片刻后,温声道:“好。”
明月出门来到院子里,新来的贴身伺候明月的两个新婢子已经拿着披风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了。
十四爷从下人手中接过披风帮她披好,目送着她出了院子后,独自在廊下台阶上站了许久。
他轻蹙了蹙眉心,叹了口气。
总觉得这般美好的日子就好似一场美梦般,极为不真实。..
可她的一颦一笑,温热的鼻息和有力跳动的心声,又真实的可怕。
以前误以为一辈子很长,可如今才意识到,从春到冬,似乎只是几息间的事。
也不知这样宁静安好的日子还能持续到几时,可依着前朝的形势,只怕他没多少安静日子过活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转身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