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拈着白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眸,也没有吭声,而是气定神闲地落下白子。
随即端起茶杯,低头轻轻吹了吹,轻呷了几口温热茶汤。
隔了半晌,微微俯身,伸手从炉子上拿了一颗烤橘子,优雅地剥起了橘皮。
良久,他将橘子递到明月手中,这才掀起眸子。
笑意晏晏地打量着明月,抿抿唇,轻声开口:
“你想让我去参宴吗?”
明月捧着茶杯的手一顿,眼底浮起笑意:“四哥去了。”
闻声,十四爷突然低低笑出了声,复又往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
“四哥去了,我就一定也要跟着去吗?”
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夫妻间的打趣。
明月没再搭腔,只低头喝茶,可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明月败了。
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将棋子一个个扔进棋篓里。
“不下了不下了。”
“一整个下午,妾身一局都没赢,您也不知让着妾身?”
说着话时,她抬眸嗔怪地睇了十四爷一眼。
话虽是这样说,可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她又给十四爷倒了杯茶,起身走到里间伸了个懒腰,大喇喇地躺回床榻上,手里还拿着话本子随意翻了几页。
十四爷将外间桌案上的残局收拾掉,剥了几个橘子放进小瓷碟,随即掀起珠帘走到里间将橘子放到床头小几上。
明月鼻尖萦绕的尽是橘子的清冽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十四爷俯身将她手中的话本子拿开,往明月手里塞了只烤橘子。
这才坐在床沿上,温声开口:“替太子爷求情的又不是我,况且那日皇阿玛将我叫去乾清宫问话的事宫里人都是知道的。”
“这紫禁城啊,最是人多眼杂传话的速度更是一流,只怕太子爷今儿派人过来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他轻叹了口气:“所以四哥过去理所当然,我若是去了倒有些不合适了。”
明月翻身,屈腿坐在床上,随即又往十四爷跟前挪了挪。
“妾身倒也不是非让您参宴,只是觉得您今儿不去东宫走这一遭恐怕会遭人口舌,太子爷心里说不定也会多想。”
听到明月这么说,十四爷眉眼微微弯了弯,低笑了一声。
他轻舒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明月蓬松的发顶,温声道:
“太子爷如今可顾不上我。”
因着如今已经搬出宫,府里又只剩明月和十四爷两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所以明月自搬到府邸后,平日里从不戴旗头钿子。
出门便是京中平常妇人的穿戴打扮,素日在自己院里时,几乎窝在卧房或者将自己关在正屋,所以平常只自己随便绾个妇人的发髻,很是随意。
明月掰了一瓣橘子喂到十四爷嘴边,柔声道:“可你手握京师几营的兵权,即便他现在顾不上你,那日后呢?”
十四爷张口含下明月递过来橘瓣,神色怔了怔:“日后......”
日后他也不知晓,还没想好下一步棋该走到哪里。
只是如今形势好像又出现变故了。
明明一切按照他预想的进展,可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有些不对劲。
若说赏菊宴的手笔是明月为了反击八嫂而不得已做的倒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赏菊宴的手笔,那太子爷和八哥的变故又是谁引起的?
单单一个戏法和八嫂派人放出去的那些谣言其实对太子爷没有多大的影响。
还有老爷子突然给他的兵符......
看似恩赏,实则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一世,他除了跟着四哥南巡了几次江南水患工程之外,剩余的时间全打发在步兵营了。
大清朝祖祖辈辈都是在马背上挣军功荣誉,可皇阿玛将京师几大营的兵符给他这么个没有丝毫军功的皇子,为的又是什么?
只是试探吗?
还是说有人从中撺掇?
总而言之,事情的发展走向跟前世截然不同,也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而明月似乎对这所有的一切都还未察觉。
所以说,并不是明月在暗中设局。
既是这般,那便说明紫禁城里,还有一个“高人”。
那高人或许跟他和明月一般,是拥有前世记忆之人,又或许是......
想到这里,十四爷突然转身看了一眼缩在外间暖榻上呼呼大睡的黑猫。
片刻后,十四爷回笼思绪,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明月,声音淡淡:
“日后的事,等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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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垂之际,东宫内的宴席才散了。
三爷下午的时候借口有事要处理提前离开之后便再未归席,剩下的兄弟中,老大跟太子爷拼酒,喝到后边实在撑不住便倒头歇在了东宫的偏殿,而五爷和七爷坐到傍晚时分便离开了。
四爷、九爷和十爷在天色渐黑时也动了身。
临出东宫大门时,太子爷忽而叫住四爷。
“四弟。”太子爷走上前,笑呵呵地拍了拍四爷的肩膀。
四爷脚步微顿,低着头,脸上神色难辨。
须臾,他转过身来,脸上浮着几分浅笑。
四爷薄唇微抿:“太子爷。”
“四弟,谢谢你帮我。”太子爷语气诚恳。
他才从宗人府出来,就听在乾清宫当值的几个宫人说是老四替他在皇阿玛跟前求的情。
老四看起来性情寡淡,只跟老十三亲近些,与众兄弟也不常往来,来东宫的次数更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却不曾想此次出手帮他的,竟是一直沉默寡言充当透明人的老四。
心里对诧异,却也万分感激。
四爷眼睑微垂思忖几许,唇角微勾了下,淡淡道:
“太子爷客气了,哪是弟弟我的功劳,是皇阿玛惦念着你。”
他顿了顿,朝太子爷微俯了俯身,接着道:
“天色不早了,臣弟就不叨扰太子爷了,先回府了。”
太子爷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四爷这才转身出了东宫的大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原本漾着浅笑的脸逐渐变得漠然冰冷。
当日皇阿玛传他去乾清宫问话时,后殿只他和皇阿玛二人,连李德全都未在场。
且那日被皇阿玛传进宫问话的又不止他一人,可太子爷又是从何而知是他向太子爷求情的呢?
况且那日,他语气里似乎并未表现出偏向太子爷。
所以是皇阿玛的故意试探还是说老十四在暗中使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