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从立政殿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她刚一出来,便迎面撞见了章未晞。
两人似乎心照不宣一般,结伴去了尚食局。
回到尚食局,人多眼杂。
章未晞故意提高了声量,说道:
“贤妃主子既说身上关节疼痛,不妨试试婢子的独门秘方,您这边请。”
“那便有劳章尚食了。”
“你们几个,去外头候着吧,免得贤妃主子身子裸露,你们再有所冲撞便不好。”
“是,婢子等告退。”
原本还在屋里屋外打扫铺药的女史们立马鱼贯而退。
“音儿,你外头候着。”
贤妃扭头交代了音儿一句,便与章未晞走进了屋内。
门一合上,这两人也不装了。
章未晞当即福身道:
“婢子已按翎王妃娘娘的吩咐,在皇后养颜的药中添了令人致幻之物,并加了黄芪、寒水石等药。虽然看上去皇后的身子日益恢复,但实际体内寒毒凝聚,元气大伤。”
“今日在城楼之上,皇后的反应已经说明她出现了幻觉。未晞,你做得很好。”
“若不是贤妃将翎王妃娘娘亲笔信交给婢子,婢子恐怕还在助纣为虐。”
“这些年你被迫效忠于她实非你所愿,澜儿与我都明白。”
“说起来,当年倘或不是明国公在陛命,如今能助翎王妃娘娘成事,也算报答救命之恩了。”
章未晞早已不对自己和湛伯峰的感情抱有任何希望。
可她仍然会在想起湛伯峰时,脸红心跳。
贤妃挑眉问道:“可皇后亦对你有知遇之恩,她给了地位权势和宠信,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犹豫吗?”
“自古忠义两难全,从婢子决意协助翎王妃娘娘起,便没想过全身而退。事成之后,婢子会吃斋念佛,祈求上苍饶恕皇后殿下从前所犯的重重罪孽。”
章未晞目光盈盈,足可窥见其真心一片。
贤妃点点头,心里一颗疑惑的石头也终于落进了肚子里。
三日后。
夜半子时,天地间一片祥和宁静。
突然,宫内一处火光闪现。
“不好啦!蓬莱殿走水啦!”
!!!
惊呼声立马传遍了整个皇城。
靖帝猛地从龙榻上惊醒,“寇淮!寇淮!”
“陛下,老奴在。”
“外面怎么了?”
“回禀陛下,蓬莱殿……走水了。”
“你说什么?蓬莱殿!”
靖帝没有半分犹疑,噌一下就从龙榻上坐了起来。
“陛下!您慢些!龙靴!龙袍!”
寇淮一手提着靴子,一手提着袍子,赶忙追了出去。
大火蔓延了整个蓬莱殿,等靖帝赶到的时候,侍卫才卸下了大门上的木板。
“一群废物!”
“陛下,您不能过去啊!危险!”
“放开朕,溶月还在里面!你放开朕!”
寇淮跪在靖帝面前,死死的抱着靖帝的大腿。
“陛下!纯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岳后和贤妃双双赶来。
岳后看着身着素衣,连鞋子都没顾上穿的靖帝,心底一凉。
贤妃见状在岳后耳边淡淡道:“皇后姐姐,您瞧见了吧,陛下的心里始终都是在意白溶月的。”
“白溶月!贱人!放把火烧死她也是便宜她了!”
“皇后姐姐放心,没了白溶月,傅玄麟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天下尽在皇后姐姐和太子殿下的掌握之中。”
“那本后,就承贤妃吉言了。”
岳后脸色白得吓人,火光忽明忽暗,照在她脸上好似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一般。
火海足足燃烧了一夜,幸而一场大雨及时降临才将大火熄灭。
原本富丽却破旧的蓬莱殿一夜之间变为了废墟。
靖帝也终于在十三年后,再一次踏入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他的浑浊的眸子闪烁着泪光,每往前一步便心如刀割。
忽然,他停下了步子,俯身捡起了被黑灰掩藏的一支手镯。
一滴泪水恰好掉落在了手镯上,黑灰顿时顺着泪水晕开,露出了白绿相间的颜色。
“溶月,你一定是在惩罚朕……对不对?”
就在此时,池千牛卫走了过来,冲靖帝拱手道:
“陛下,属下等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具尸体,想来是纯贵妃无疑。”
“带朕去见见她。”
“陛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一定要见她!”
池千牛卫还想阻止,却被寇淮的眼神给劝了回去。
“陛下请。”
蓬莱殿前,一张纯白的长布下盖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东西。
靖帝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陛下……要不还是不看了吧。”
“看……一定要看……池千牛卫,掀开。”
“属下遵旨。”
池千牛卫拱了拱手,上前掀开了白布。
一具卷曲焦黑的尸体袒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岳后和贤妃双双赶来,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连连作呕。
“这是?”
“回禀皇后殿下,是纯贵妃的尸体。”
“天呐!怎么会这样?大火不是扑灭了吗?”
岳后故作伤感,眼泪说掉就掉了下来。
“属下等赶到之时,大火已势不可挡,再加上蓬莱殿的大门被木板封死,是以花费了不少功夫,以致耽误了救援时间。”
“是朕的错……”
靖帝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那阴森可怖的尸体而去。
“若不是朕不敢面对,便不会将你囚禁于此十三年,是朕的懦弱害死了你……”
“陛下,这如何是您的错呢?”
岳后趁机安慰道。
“池千牛卫,你可查清了是因何起火?”
“回禀皇后殿下,属下勘察了整个蓬莱殿,发现起火点是蓬莱殿摘月阁。想必是烛火不慎点燃了窗帘,以致蓬莱殿失火。而纯贵妃的尸体也是在摘月阁附近发现的,属下猜测,当时纯贵妃就在摘月阁上,等发现起火时,已无处可逃,最后只能在大火中被活活烧死。”
“够了,朕不想在听了。”
靖帝抬了抬手,阻止了池千牛卫继续说下去。
“传朕旨意,追封纯贵妃白溶月白氏为懿纯皇贵妃,以皇后之尊安葬!”
“是!”
“且慢!”
岳后一脸怀疑的看向靖帝。
“陛下,纯贵妃乃是罪妇,如何能追封其为皇贵妃?”
“逝者已矣,往事如烟。这是朕,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可如此追封一个淫乱后宫,背叛陛下的罪妇,实在是荒谬至极啊。”
岳后怎么也不相信,即便白溶月死了,靖帝也要给她最后的体面。
谁知靖帝却一双怒目狠狠的看着岳后,似乎能将她身上肉活剐下来一样,看得岳后不寒而栗。
“朕旨意已下,皇后莫要忤逆。”
说罢,靖帝便切齿的扭过了头。
“皇后凤体未愈,贤妃,替朕送皇后回宫!”
“是,妾遵命。”
贤妃一把搀住了岳后的胳膊。
“皇后殿下,陛下正伤心着,妹妹先送您回宫。”
“妾,告退!”
岳后拂袖而去,满肚子恼火。
回到立政殿,岳后愤然将寝殿里能砸的都砸了一遍。
“贱人!活着抢走陛下的心,就连死了也不能消停!贱人!”
“皇后姐姐息怒。”
“息怒?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原本白溶月活着还是个被幽禁冷宫的妃子,现在一死倒成了皇贵妃了!”
“可白溶月终究是个死人了,她再也不能威胁到皇后姐姐的地位了。”
岳后胸口剧烈起伏,狞恶的盯着贤妃。
“那你倒说说,接下来本后应该怎么办?”
“依妹妹之见,皇后姐姐应该趁此时好好张罗懿纯皇贵妃的丧礼,好让陛下和天下人瞧瞧皇后姐姐母仪天下的非凡大度之气。”
“让本后给她一个贱人张罗丧礼?做梦!”
岳后眼冒金星,赶忙扶着采薇的手坐了下来。
“皇后姐姐,陛下对懿纯皇贵妃有多重视您也瞧见了,若您在此时表现出对懿纯皇贵妃的不满,势必引起陛下的厌恶。方才不就是最好的验证吗?”
“反之,若皇后姐姐为懿纯皇贵妃的丧礼鞍前马后,细心操持,必定能赢得陛下的赞赏和心疼。”
“到时候,帝后之心更近,陛下还会去理那个身份不明的傅玄麟吗?”
贤妃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岳后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可陛下心系那个贱人,如何还会将心分给本后呢?”
“白溶月如今不过是个死人罢了,一个死人怎么能抢得过皇后姐姐呢?”
“贤妃所言,也有些道理。”
岳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胸闷之感顿消。
“采薇,你派人去宗正府传个信。就说懿纯皇贵妃昨夜不幸葬身火海,翎王终究是她的儿子,哭一哭也好尽尽孝道。”
贤妃秀眉微蹙,眼前这个高高在上却心狠手辣的女人,到这个时候都不忘杀人诛心。
果真狠毒!
得到了贤妃的点拨,岳后立马朝紫宸殿而去。
“陛下,妾自请为懿纯皇贵妃操办丧礼,务必办得风风光光。”
靖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神态窘迫不堪。
他握着那只翡翠手镯,微微抬眸,“皇后不是对朕追封纯贵妃一事甚为不满吗?”
“妾不过思及陛下清誉,所以才力主反对。但妾回去后思前想后,总觉得陛下之言有理,逝者已矣,前尘往事也已归于云烟,的确应该向前看了。”
“皇后能如此大度,朕深感欣慰。既然皇后开口,那朕便将丧礼交托于你了。”
“妾领旨。”
“只是,你身子也未好全,千万要保重。”
靖帝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岳后的心忽然一喜。
“是,妾多谢陛下关心,妾告退。”
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一抹素白娉婷的身影从紫宸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陛下,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