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姐醒了!”
苏秀尚未从梦里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一股悲凉的情绪从她的眼里涌出。
在她与李海的婚姻里,生不出孩子是‘原罪’。
而她只能像个保姆一样尽心尽责地伺候着李家,以这种方式补偿他们家的损失。
上辈子的苏秀,如同被洗脑的牵线木偶,任劳任怨,忍气吞声。
醒来后,听见苏成宝的声音,苏秀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苏成宝手脚健全,看起来很高兴,手指着她,扭头对张霞说着什么。
苏秀的意识还停留在上辈子中,苏成宝不是瘫了吗?为什么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缓了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了。
哦对,她重生了。
所以这辈子,她和李海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霞听到苏成宝的叫唤,放下塑料暖水壶,跑到病床前,弯腰凑近苏秀的脸。
“闺女,感觉怎么样?”
苏秀眼神聚焦,看清张霞的脸,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妈,我疼。”
身体疼,头疼,眼疼,心也疼。
张霞的情绪跟着起伏,握住苏秀的手,满眼热泪道,“没事了啊闺女,咱们从鬼门关回来了,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苏秀泪眼婆娑,泪珠从眼角滑出来,摇头否认,也不说话。
这时医生护士涌进病房,张霞安抚似的拍了拍苏秀的手背,给医生让出位置,她站到一边用手擦了把眼泪。
趁着医生检查的间隙,苏成宝把张霞拉出病房,嘱咐道,“妈,我姐情绪不稳定,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人不是救回来了吗,天大的好事,怎么还哭上了。
张霞抽了两下鼻子,带着哭音道,“你姐命苦啊,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车祸啊。
这是胳膊腿都留下来了,万一弄个残疾或是别的后遗症,苏秀这辈子就算毁了!
苏成宝叹口气,拍了拍张霞的后背,“妈,一会儿进去你就别勾我三姐哭了啊,她身子虚,不能哭太多。”
张霞擦了下鼻子,点点头。
季斌买饭回来,见到母子俩站在病房外,张霞情绪不太对,目光一凛,以为苏秀出什么事了。
苏成宝看见季斌,适时开口道,“三姐夫,我三姐已经醒了,大夫正在给她做检查。”
季斌闻言缓下脚步,僵住的脊背逐渐放松下来,把饭递给苏成宝。
“你们先吃,我进去看看她。”
苏成宝点头,把饭接过来。M..
季斌推门进去,和医生聊了一会儿,确认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后,送医生出去了。
回来坐在椅子上,季斌问,“喝水吗?”
苏秀摇头。
“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
季斌脸色并不好,眼球有些红血丝,应该是睡眠不足导致的。
苏秀想抬手摸摸他,可身体没有力气,像是被沉重的铅块压着似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点头道,“你也去歇一会吧。”
“好。”
季斌把她额前的碎发弄到一边,低头掖了掖被角。
苏秀闭上眼,她并不困,只是觉得没有力气,身体沉沉的,眼皮也开始逐渐发沉。
...
她又梦见上辈子的事了。
婆婆对她说,“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哪怕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心里都一个德行。”
“你生不了孩子,就让大海在外边找一个吧,自小养在身边,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妈也是为你着想,一般男人比女人走得早,你把大海伺候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等你老了以后,身边没个一儿半女傍身,不说生病住院,臭在家里都没人发现。”
苏秀身处混沌之中,这些话翻来覆去围绕在耳边。
然后画面一转,小三带着她儿子出现在家门口。
这些如噩梦般的场景像是不肯放过苏秀似的,受辱的画面一幕幕重现。
当初说好把孩子抱过来养,可小三不同意,李海和婆婆拗不过人家,只能随她去。
等孩子住进家里时已经三四岁了,会学话会打人,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不止这样,孩子还以欺负苏秀为乐。
苏秀管不了,打不得,骂不得,拿糖哄着都得被玩具扔一脸。
憋屈的日子在小三登堂入室那天,到达高峰。
而婆婆不仅想要大孙子,还不想失去苏秀这个称心如意的保姆。
遂想出让苏秀和小三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缺德法子。
苏秀有想过反抗,可就像婆婆说的,她出了李海家的大门,能去哪呢?
所以当苏秀被推下楼的那一刻,心里像是得到解脱般,想着死了也好,她便再不用在这个人世间苟延残喘地活着了。
...
张红花吃过晚饭后,寻到胡老二家,见大敞着铁门,单脚跨进院子。
院子东南角有间小屋,右边堆摞着一袋袋煤炭,上面用一整张防水布遮盖着。
收拾得还算利索平整,但一瞅就知道这家没娘们儿操持着。
走进屋,一股呛鼻的酒精味儿直冲脑门。张红花哎呦一声!“胡二你喝了多少呦!”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盘炸花生,一瓶白酒。
胡老二单手撑着脑袋瞧过来,举着酒杯冲张红花咧嘴笑,“来,来了。”喝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同时,躺在里屋的胡玉大梦初醒般从土炕上坐起身,她环顾四周,屋子里的家具陈设陌生又熟悉。
她这是重生了?
胡玉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面并没有被人紧握勒出的红痕,眼前也没有人红着眼对她讨出声声质问。
来不及整理消化这一切,听见外屋传来说话声,胡玉赶紧下炕穿鞋。
她记得今天,她爸胡二给她安排了一场相亲,在家里已经养了个上门女婿的情况下,他还是让她去给人相对象。
如果相亲成功,他不仅能捞一笔彩礼钱,同时还能认下胡闹这个上门女婿作干儿子,给他养老送终,死后扛幡儿。
算盘真真打得啪啪响!
以后村里人怎么背后议论她,胡二一点不在乎。
胡玉掀帘出去,见着张红花叫了声二娘。
张红花点点头,右手虚掩着鼻子问,“胡闹呢?快让他给你爸扶进去,这是要喝死人呐。”
胡玉往胡二身上瞥去一眼,精瘦的中年男人形象,皮肤黝黑,因喝得醉醺醺整个人趴伏在桌上,指甲里的泥垢让人不想多瞧。
重生再见到亲生父亲,她的内心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胡玉对张红花笑说,“他还没回来。没事的二娘,我爸有量,他总这么喝。”
张红花也就不在意的嗯了声,“那你收拾完没?咱走吧。”
胡玉点点头。
入夜,沙子河结了层薄薄的脆冰,河面隐隐泛着月光。
牛家村距胡村大约三里路,牛家母子大晚上过来自然是有正经事的。
牛母边走边撇嘴,絮絮叨叨可见是真嫌弃,“这村儿也忒穷了些!石灰路都不给修,瞧瞧!蹭我一鞋子泥巴!”
牛健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十九岁的年纪,个头顶高,高高壮壮,人长得很精神。
沿着土路走到村口,一个身穿紫色袄子的婶子在那等着,牛母赶紧迎上去打趣。
“我说杨嫂子,这回我家小子要是没瞧上,你可得赔我双鞋子啊。”
牛健叫了声杨婶。
杨婶冲牛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拉着牛母往村里走,“赔!健子没瞧上我把脑壳都赔给你!”
牛母啐她,“又不是猪脑,我要你那玩意儿干啥。”
走了一会子,杨婶闲话说来,“你别看胡老二酗酒又没个本事,生的闺女倒是俊得很!十里八村可再找不着了。”
牛母自然是信的,早年她见过胡二媳妇儿,那话咋说的?长得就跟白面馒头似的!和她们这群乡下婆娘可真真不一样!
牛母问,“那女人逃了得有十多年了吧?”
杨婶点头,“可不咋的,闺女都二十二了。”
农村讲虚岁,实际二十一岁。
牛母明知故问,“听说胡二找了个上门女婿?”
“什么上门女婿!胡二当干儿子养呢,你别听那些嚼舌根的胡说八道!那么俊俏的丫头,和健子是螺丝配螺母,可再没这么合尺寸的事儿了。”
婚事上讨个好彩头,以后的日子想不顺心都难。
“就你长了张巧嘴。”
牛母笑骂她一句,拽着杨婶快走几步,小声道,“杨嫂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螺母再好,破了,可就不值钱了。”
都是老油条,话里意思一点就透。
杨婶说她心眼脏。
“到时候让健子给你验验不就得了,要不是个清白身,你男娃怕个啥?到时候咱给胡老二退货!”
这边,杨婶公公搂着宝贝孙儿坐炕头嗑着瓜子看电视,张红花同杨婶家婆唠嗑,胡玉默不作声在旁陪同。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寸劲赶上了,她就得先把眼下的麻烦解决了。
不过搞黄相亲容易,但治标不治本,连根拔掉才最省心。
院子里有人说话,紧接着杨婶的声音传进来,“行了别蹭了,瞅把你讲究的,我家没这么干净。”
胡玉随着张红花站起来。
屋外三个人掀开帘子走进来,杨婶给双方介绍着,一旁的牛母则上下打量着胡玉。
然后笑说,“小丫头怎么净低着头呢。”
张红花在旁边拿胳膊拐了下胡玉,老人骨头硬,硌得她肋骨发疼,胡玉悄没声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