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点到为止

谈到分配问题,金濂神色更显犹豫。

吱吱呜呜半天,最后才吐出一句来。

“陛下,这些田地,都不是无主之地,背后都是有主人的。”

“一般来讲,通常是扑买就可以了。”

扑买,宋元的一种包税制度。

宋代对酒、醋、陂塘、墟市、渡口等税收,由官府核计应征数额,招商承包。

承包者按定额向官府纳税,超额的归承包人。

元沿宋制,但包税范围更扩大。

到了大明,制度相差无几,金濂现如今怎么说,意思很明白。

“让他们继续纳税就行了。”

朱钰眉头微皱,难道就这样既往不咎吗?

“这些田地分明不是无主之物,却能够挂靠在佛寺里头,以此来逃避税收,如今佛寺特权被削,难道还要再放过他们?”

“若是如此处理,久而久之,这大明的天下,会是谁的天下?金大人,你方才自己都说,此事有极大的隐患,为何此时又轻拿轻放?”..

金濂神色无奈。

这件事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

极为严重,动摇国本,朝廷却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如此。

甚至于,在这之后愿意纳税的,估计都不多,有很大一部分,很快就会找到新的空子,半点税收都不缴纳。

而朝廷分派给各地的税收,都是定额定量,必须得交齐。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土豪劣绅不交税收,把这部分负担转嫁到老百姓身上,让他们替自己来交。

如此一来,百姓越来越穷,土豪劣绅越来越富,王朝末年随之而来,自古以来不外如是。

朱钰好歹受过基础教育,得知关键信息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件事情确实非常严重,已经到了必须得处理的程度。

再不好好处理,给出一个方案,将这个问题给解决掉,或者至少解决一部分,大明各地的起义只会越来越疯狂,绝不会有消停的时候。

“诸位爱卿,都是有主意的人,朕对此事并不了解,该如何解决,还请诸位能给出建议。”

朱钰不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很清楚自己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知道一个大概,自然不会胡乱下达命令,而是选择先听听大臣们的看法和建议。

然后再根据自己的实际想法下令。

王直始终没什么存在感,这回倒是主动站出来了,神色颇为犹豫,咬咬牙,小声道:“陛下,依照老臣来看,此事最好是适可而止,让天下百姓不再尚佛即可。”

“臣以为,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不断,实在不适合再大动干戈,此事若是追查到底,怕是会伤及国之根基,不利于民。”

好家伙,这位还要更保守一些,就连那些田地该交的税收都不想清算了,讲究一个点到为止。

朱钰眉头皱的更深,盯着面前的王直许久,这才开口道:“朕认为,国之根基乃是民,民乃是我大明开化之人。”

“王大人认为的民,又是何物?”

“莫非是朕错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错了?”

王直知道自己开口,肯定会引来皇帝的不满,却也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愤怒,直接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心里苦涩,面色发青,却也明白若是让自己再选一次,自己大概还会起来,只不过可能会再含蓄一点。

毕竟,他可是文官之首!代表的是士大夫阶级!朱钰要查的这些土地里头,有不少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别说,他说的也没错。

如今的大明内忧外患不断,江山动摇。

确实不应该再大动干戈了。

胡濚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普天之下自然是王土,陛下对民的理解,也并未出错。”

朱钰眉头紧皱,目光扫过全场,观察每一位大臣的神色,说道:“若是此事点到为止,仅仅追杀到百姓不再尚佛为止。”

“各地每年所需缴纳的税收,都是定额定量,这些逃掉税收的上田和中田,所造成的缺额,最后会被转嫁到哪里去。”

“又为何如此大事,自从朕登基以来,少有人提,少有人说,偶尔见到两三封奏疏,亦是含糊其辞,不见真意。”

“为何而令朝廷税收一降再降,本就不高,各地少有洪涝灾害,少有旱灾,少有蝗灾,却依旧是起义不断。”

“前段时间,方才爆发过一场超大规模的叛乱,各位大臣难道已经忘了吗?”

冷哼一声,朱钰目光灼灼,盯着王直道:“王大人,朕问你,此事到底是追查到底会动摇国之根基,还是点到为止,更会动摇国之根基!”

王直额头泌出冷汗,站在原地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周围的大臣们更是眼神闪烁,犹豫不决,不知自己这时是否要出来解围,会不会因此被皇帝盯上。

朱钰转过头,冷声道:“石亨,朕尚问你,你在大同府开垦的那些荒田,是否都未被朝廷记录在册!”

“你按军屯缴纳的那些税收,是否是被拿去补了那些逃税田地的亏空!”

石亨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撒谎,只是含糊其词。

“回禀陛下,这,末将就是个粗人,不懂得这些事,但末将想来,大概是被拿去补了这些亏空。”

朱钰点点头,重新转过头来盯住王直不放。

“拆东墙补西墙的后果,难道要朕与你王大人细说?此事若是不追查到底,怕是到最后,东拆一块西拆一块,大明都要被这些人给拆没了!”

王直嘴唇苍白,定在原地。

依旧是什么都不敢说。

旁边的那些大臣则面露苦涩,有几个互相交换眼神,似乎打算做什么了。

眼看着皇帝和臣子们,貌似即将生出一些间隙,于谦这时忽然站了出来。

对着朱钰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苦笑。

“陛下,可听说过扁鹊与蔡恒公的故事?”

“在扁鹊口中,病情大约分为三种,肌理之病,肠胃之病,骨髓之病。”

“眼下大明,内忧外患,更要紧的是外敌当前,此乃骨髓之病。”

“田地逃税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