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竹问出这些话的同时,李氏也在心中问着自己,确定吗?会动摇吗?会临阵倒戈吗?
李氏想,但凡要是有别的法子,她应该都不会选择跟沈鹿竹和褚义合作的,更何况是亲手送褚仁进牢房,不管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夫妻,她阿爹出事儿之前,褚仁对自己一向还算不错的。
可这人啊,到底都是自私的,就如同当初见她李家落寞了,就态度大变的褚阿爷一家,她李清荷为何就不能为了自己跟一双儿女自私一回?
要怪就只能怪褚仁自己了,他若是清清白白,那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
“我确定,不过有一点,我是不可能帮你们撒谎,去诬赖他的。”
沈鹿竹闻言道:“不需要去诬赖的,我们只需要你在衙门那边说真话就成,不止是要坑害我们的事儿,还有褚仁做过的那些没法见人的勾当,当然要是能有证据,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证据?
李氏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一旦决定了,便不会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稍微沉吟了片刻肯定地道:“我有证据。”
次日,县衙后院,辛县令正在书房,听见屋外有人敲门,应了声:“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今日本该旬休的丁安,推开门走了进来:“大人。”
“丁捕头今儿个旬休,怎么不在家中陪伴妻儿,可是有事儿找本官?”
一身常服的丁安郑重地行了一礼,随后道:“大人,属下最近遇到一件难事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想听听大人的意见。”
辛县令见丁安这般郑重,便也来了兴致,调整了下姿势问道:“哦,丁捕头倒是说说是什么难事儿?”
“敢问大人,若是偶然中得知有人暗中计划谋害自己,却又苦于没有证据,该当如何?”
辛县令闻言挑了下眉,知晓丁安不会无缘无故说起,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倒也没有直接点破,而是道:“若是我,便以不变应万变,等他出手不就有证据了。”
“大人,可若是对方和自己不对等,属下完全处于劣势,拿不到证据又当如何?”
辛县令放在书案上的手,敲击了几下,随后道:“丁捕头不妨说一说,这个和你相比处于优势,又想谋害你的到底是何人啊?”
丁安闻言屈膝跪在了书案前,再次行礼道:“大人恕罪,实不相瞒,这被坑害的人并不是属下,可是却和属下关系紧密,正是褚记丧葬的老板,褚义和他妻子沈氏一家。”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辛县令一愣,随后便想到了最近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墓地事业:“褚义?莫非是有人眼红褚家参与的墓地经营,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这可是事关整个县城的大事儿,褚家为何不来上报?”.
丁安闻言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恭敬地道:“大人息怒,此事和墓地经营一事关系不大,不过确实是牵扯到县衙里的人,褚家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找了属下商量,属下也没什么好法子,这才斗胆来劳烦大人。”
听闻不涉及墓地、迁坟一事儿,辛县令脸色缓和了不少,摆摆手道:“丁捕头起来吧,褚记那对夫妻是不是正在衙门外候着?叫他们进来吧。”
“大人明断。”
丁安说罢,拱手又施了一礼,随后退出了书房。
没一会儿,丁安便领着三个人进了书房,褚义和沈鹿竹,辛县令自然是认得的,可一同进到书房里的这名妇人,却是从未见过的:“这位是?”
褚义和丁安对视一眼,随后褚义开口道:“这位是县衙市令手下,市啬夫褚仁的夫人,也是草民的堂嫂。”
堂嫂?
辛县令若有所思地道:“本县竟不知,如今的市啬夫原来竟是褚老板的堂兄,看来你们今儿要说的事情,是和县衙里的一些官差、大人们有关啊。褚义,你们夫妻俩来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两口再次行了个礼,随后沈鹿竹主述,褚义补充,一五一十地将自家和褚仁间的恩怨说与辛县令听。
“你们是说,许市令之前推荐来的新任市啬夫褚仁,就是市井传闻里你家那个忘恩负义的秀才堂兄,而他如今正想借着职务之便,要利用年末赋税一事,置你褚家于死地?”
辛县令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算平静,可任谁都瞧得出,他此时正在发怒的边缘,若褚义两口子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手底下一个都算不得官的小小市啬夫,都敢如此胆大妄为,联合市卒一起利用赋税,来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沈鹿竹低头答道:“是的大人,堂嫂李氏可以给我们作证。”
辛县令闻言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李氏,心中实在是有些好奇和不解,这个李氏明明是褚仁的结发妻子,却在褚仁要坑害褚义两口子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去褚家告密,如今又站在自己面前,想要证明自家相公的罪行。
辛县令倒是没有问及李氏作证一事儿,而是问道:“李氏,你为何要替褚老板夫妇作证?褚仁可是你的相公。”
李氏抬头迎向辛县令探究的目光,随后又快速低下了头,纵使她并未说谎,可此时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或许在外人眼里,无论她如何解释,这般举动也都会给人留下个背信负义的印象。
“回大人,褚仁虽是民妇的相公,可民妇,民妇却见不得他,见不得他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所以……”
李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心虚作祟,说到后面竟直接没了声音,书房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算不抬起头,李氏也能感受到,书案后坐着的那人,投向自己的灼灼目光。
随后像是认命了一般,李氏吐了口浊气,声音也一下子镇静了下来:“大人,民妇,民妇实在是害怕,民妇还有个年迈的老母亲需要侍奉,她这辈子只有民妇这一个女儿,民妇还有一对年幼的儿女。
民妇不信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民妇只想带着一双儿女和老母亲,平安地活下去,不想哪天被牵连得丢了性命,与其战战兢兢地度日,还不如民妇自己来。”
说到这,李氏抬起了头,看向辛县令,壮着胆子道:“大人,夫家自搬到县城后,便也开了一处叫褚记的棺材铺子,家中公婆不识字,也并不懂得做账,又不能请来外面的账房先生,这铺子的账目便一直由我来打理。
这铺子明面上是做棺材和纸钱买卖,可实际上却是褚仁用来收受贿赂的掩护,棺材自打刚开业的时候进了三口放在铺子中,便再也没动过。凡是有求于褚仁或是被他找了麻烦,要送孝敬的,便会到铺子里来买纸钱,普通的黄烧纸,轻则一两银子一刀,重则五两银子一刀。”
“啪”的一声,辛县令的手重重地砸在了身前的书案上:“五两一刀,他好大的胆子!
李氏,你今日之话,可有证据?若是胆敢有半句谎言……”
不等辛县令说完,李氏便连连保证道:“大人,民妇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褚仁利用那棺材铺子收的买一笔银钱,哪年哪月哪日、何人所送,又送了多少,民妇都一笔一笔记在账上。”
李氏说着再次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五体投地地伏在地上,恳求着:“大人,民妇只求大人高抬贵手,能放民妇和家中老母,还有一双儿女一条生路。”
说着,李氏从怀中将早就准备好的账本拿了出来,随后继续伏在地上,肩头微抖,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想到阿娘袁氏和一双儿女,正在啜泣。
沈鹿竹和褚义见状,也连忙跪了下去,一同替李氏向辛县令求饶。
他们当日答应帮李氏离开褚仁,可这事儿既然要闹上衙门,那最终如何也并不是他们和李氏能决定的。
沈鹿竹再和李氏说清楚利弊,和接下来的打算后,便和李氏说清楚了此事,到底是秀才的闺女儿,李氏也知道褚仁所犯之事重大,他们作为家室,并不是想脱身便能顺利脱身的。
褚义两口子是一定会报官的,沈鹿竹这是给了李氏一个机会,一个不用等到褚仁东窗事发,再来恳求县令大人放过她们的机会,一个用她手里的证据,来搏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辛县令让丁安将李氏面前的账本递给自己,翻着这账本,辛县令在心中盘算着对李氏该如何处置。
良久,就在李氏心中的希望,要被彻底被磨灭之前,总算听见坐在书案后的辛县令开口道:“李氏,你可认得那两个,和褚仁同流合污的市卒?”
李氏连忙回道:“民妇不知晓那两人的姓名,可若是再见到,一定能认出。”
“好,那本官命你继续收集褚仁收受贿赂的证据,他都和谁来往,说了什么,什么时候打算对褚记动手,务必给本官一条一条都记好了,做得好,届时本官便放你们祖孙四人一条生路。”
“谢大人!谢大人!”
“丁捕头。”
丁安闻言连忙拱手道:“大人。”
“今日之事严格保密,派两个人监视着许市令和褚仁。”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