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妹,你吃红豆粥吗?”
睁开眼,面前是一张冰雕玉琢过的脸,可惜少年表情古板,显得更为冷清禁欲。
她有些奇怪地歪头看他,点了下头。
“怎么了?”
少年并没有先回答,见她点头承认,将手里的瓷碗拿了过来,搁到了她的面前,只道:
“那我的这碗就让给你吧。”
她更是疑惑,开口问道:
“可是……”
身后有一道温婉的声音突兀打断。
“寒舟?”
听到有人在唤,面前少年立即回头答应,捏着剑离开了此处。
桑伶回头,只见那两人相伴着离开了,一缕清风过耳,正巧将那两人的几句话刮进了耳朵里。
“寒舟,你刚才去干什么了?怎么和林师妹在一起。”
是之前那个温婉的女声。
少年微微抿唇,顿了片刻,才回道:
“我把我的红豆粥让给她了。”
“噗嗤!”
女子笑了。
“店家上了吃食,你不爱吃,那就和我一般偷偷倒了就是,何苦拿那么甜腻的东西,糟蹋林师妹?”
少年更是沉默,亦或是,还没厘清心中的想法,好半天,只缓缓开了口道:
“她喜欢红豆,我将红豆粥让给她,自是不会浪费。毕竟……”
距离远些,剩下的桑伶就更听不到了。
面前,红豆香气浓郁,她拿起瓷勺刮起一勺,喂进嘴里,只觉软甜适中,很是诱人好吃。
旁边,山野茶棚的店家小心觑了眼桑伶的脸色,见她并无不悦,才敢搓了手上前,笑问道:
“对不住仙子,这东西是我们农家自家产的,至今已有百年了,算是我们家拿不出手的好东西。仙子和仙君们帮我们杀掉了林子里作乱的邪祟,我们也没有别的报偿,只能委屈了仙子了。”
天道宗弟子有下山历练的任务,特别是金丹期以下,总是会被师门派到山野巡视,帮助村民铲奸除恶。
这里是东州往南六百里的地方,他们三人接到任务后,到此已经三日了。这里的邪祟能力并不强,短短几日就已经肃清了不少,村民很是感激。
这次,他们在附近山野除了一只邪祟,救出了不少孩子。此处店家和村民感激在心,给他们三人一共上了三碗红豆粥,因为放的红豆很多,被少量的水一煮,更显甜腻吓人。
谢寒舟和陆朝颜本身就不喜欢甜腻的东西,直接没吃。
桑伶看了自己刚刚吃完的一碗红豆粥,似乎是丝毫没有感觉到饱腹般,将谢寒舟让来的一碗也全部吃了下去。
“店家怎么知道我最是喜欢吃红豆粥?平日里我是一碗都吃不够的,哈哈,今日才算是得偿所愿了。”
肚子里被红豆胀得难受,可她还是笑着说完了这些,离开茶棚,转身追上谢寒舟两人离开的方向。
脚下匆匆,踏过了地面上被人丢弃的一碗红豆粥,往前行去。
......
又是一片白雾散开后。
她似乎是来到了林中,面前是一只倒地死亡的邪祟尸体,场面混乱,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
“呕——!”
那股呕意竟真的涌上气管,全吐了出来,一地鲜血。
她的伤很重,手中的剑还插在了那头邪祟身上,显然刚刚一番搏斗,已是生死之战。
心跳极快,口中的呼吸自然带得更重。
而旁边却传来一阵更为粗喘的声音,循声望去,刚才那个少年已经无力侧翻到了地上,手里的剑却是捏得死紧,半分也不松开。
桑伶紧爬几步,走进了那人身边,拿手去捏他的脉,还未靠近,手腕一紧,已是被人抓了过去。
“滚开!”
她有些无语,嘴上却是温软劝说道:
“我只是给你把脉,谢师弟,我昨日吃了你的红豆粥,自是不会抛弃你,你反应不用这么大。”
说话间,手腕被人放开,显然对方被这熟悉的声音和口气劝服了,或者是?
桑伶眯眼打量了下他紧闭的双目,猜测对方可能是伤势过重,直接昏了过去,这样也好,至少不能再打扰她的把脉了。
手下的脉搏微弱杂乱,连着灵气的运转也很是不好,显然少年的伤势极重,至少比她的重。
她将人勉强扛到了一处附近的山洞里,又冒险去山间采草,药连着宗门发的伤药一起用,才算是将他的伤势治好了大半,可她用光了身上所有的药,连着自己的伤势都被拖延得严重了不少。
短短三日,宛若过完了人生四季。
一副冰寒古板的表情下,少年竟也会生气,会有不喜欢的东西。原来,撇开了陆朝颜的存在,谢寒舟也是能像个正常的少年人一般有着自己的意气和真实。
虽然,这一切都被他强制压下,不愿显露出来。
两人相处实在是好,好到她都要产生一种错觉出来,淡淡的,温暖地萦绕心底,甘之若饴。
这日,少年又发起了高热,不过几息竟直接陷入了昏迷之中,迟迟不醒。可附近的草药早就被她采完,根本没了法子。后来,她用尽了法子都没办法给他降温,最后只能趁着夜色去更深的山里采药。
晨曦亮起。
她与一头巨狼搏斗了许久,才将将把它打跑,抢来了一株百年的草药,从深山踉跄回了原来山洞,紧赶慢赶最后却发现早就被人占了。
“林师妹,你这浑身的伤?你放心,我这里丹药俱全,定会将你的伤全部治好的。只是,你这土法子还是不要再用了,莫说你了,寒舟的伤势都还在恶化,这几日,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陆朝颜一身白衣,高坐在软榻一边,软塌上,这张昂贵得比金子还要再贵上几分的小叶紫檀里安睡着一人。
只是,面目平静,散发药香,不再高热,显然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糟污,衣料褴褛,连着头发都是蓬乱一片,瞧着就像是个疯婆子。要是谢寒舟醒来后,见她这样,应该也会被吓一跳吧。
这番还只是猜测和构想,面前的陆朝颜却是极为好心地给了她一身衣服,和镜子。
镜子里,一个疯婆子跃然镜中,瞧着狰狞吓人,宛若野人。
陆朝颜见她持镜不说话,以为她不满意,有些不悦地补充道:
“师妹,虽说我们不是同一个师父,不过大家都是有同门之情。之前谢谢你照顾寒舟了,这身衣衫,稍后还有一袋子的灵石都是我的谢礼,只希望你到此为止,不要对寒舟多言,试图挟恩图报了。”
“挟恩图报?”
她冷笑一声,丢开了手中的镜子,抬头去看面前那高贵如月宫仙子的人。出口的言辞激烈嘲讽,仿佛是要用一张嘴捅破了这天去。
“要不是你中途离开,我和谢寒舟会不敌邪祟,受伤至此?几日来,是我四处采药,用光伤药才堪堪制住了他的伤势继续恶化。昨夜,我更是险些没了性命,才算是抢回来一株草药,想要去治他的高热。怎么,这一切,陆仙子都要抹杀?”
陆朝颜和谢寒舟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她知道。
陆朝颜和谢寒舟同拜入天道宗掌门——玄诚子的门下,而她的师父不过就是一普通长老,背后撑腰的实力抵不过,她也知道。
陆朝颜生得美丽,气质高华,深受师门众人追捧,是板上钉钉谢寒舟的道侣人选,她更是知道。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发声,要为自己辩驳一番,想要在两人之间狠狠地插上一脚。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要为之!
陆朝颜眉心轻轻一拢,带着些审视的眼神一下子投了过来,像是第一次发现,又像是早就有了痕迹却是现在才明白的恍然大悟。
“你对寒舟原来还存了这般的心思?林师妹,不要怪我没有同你说,寒舟与我情谊深厚,渊源很深。而且,他容貌俊美,资质极高,深受女子的喜欢,这些我已是知情和理解的。只是……”
她故意停顿了几息,缓缓站起,目光冷淡射了过来,宛若利剑直戳。
“谢寒舟是你碰不得,我和他之间不容许任何人插足,否则就别怪我了,这些清楚了吗?”
一张高贵的面皮撕开,直接露出蛇蝎心肠的内里来。
桑伶丝毫不怕,淡淡回看,正预备说什么,只听一道冰寒的声音无力响起,带着一点冷凝。
“林师妹的恩情,我会道谢。只是,你想要我以情回报,恕难从命。我一心大道,不愿沉溺男女之情。”
“我其实……”
她一惊,开口就想解释,可陆朝颜已经开口打断了。
“林师妹,寒舟一心大道,你不要再借故纠缠了。”
“原来的一切,都是我误会了?”
原来,之前的三日相处,那种淡淡温情,都是她的误会?
一种竟然自己是小三的错觉感,突然升起,留下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面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出默剧,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除了那一帧帧的画面在眼前闪动。
谢寒舟面容平静冰寒,仿佛寺庙中的泥胎神塑般高贵凌然。
陆朝颜浅笑晏晏,似笑非笑的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一切尽在掌握中。
两人看起来真的是很般配,般配到就是天上地下合该一对的道侣仙人般。
而她。
余光中,脚下镜中,一个糟污乱发的人,让常人都不敢侧目。
“你该醒醒了……阿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