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妖选择冷眼旁边,可一颗心上的那只看不见的手,却是左捏右捏,更是酸软难忍。
嘴巴紧抿,连着牙齿都不自觉地咬紧了。她想要忍下心头这股感觉,一定不能动摇不救人的念头,一定不能!
又过两息。
眼前那湍急的水流下游,突然冒出了一颗小脑袋,双手正死死地抓住一个半伸到水里的细枝条,挣扎着将口鼻露出,呼吸了好几口气。
银杏妖顿时心头一松,眼眶微红起来:
“臭丫头,还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股劲。干得好,就是要好好活着!”
女孩好像也听见了银杏妖的隔空鼓励,手上慢慢用力,试图将自己从水里拉上去。
不过,这水流实在太大,而那救命稻草的细枝条又实在细弱。不过一眼,银杏妖就已经看清那细枝条的上端,正慢慢裂出了一个口子——
很快,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就要断了。
匆匆扫过女孩那苍白无力的脸,银杏妖的视线不自觉投向了河流的尽头——
那处凌乱地摆着几处巨石,缝隙细细窄窄,水流撞击而上,飞扬起了更大的水花。河流中的几根坚固断枝顺着水流而下,稍一触到那几块巨石上,就是炸裂成渣,飞溅无数。
显而易见!
女孩若是手中这根细枝条断了后,她只有被水流裹挟拍在那巨石上的结局,就像那几根足有大腿粗的断枝一般,要碎成无数块。
银杏妖很清楚,明日她就可以在岸边,将那小女孩一块块地捡回来安葬了。
现实像是定要印证她心中最坏的那个猜想一般,只听一声断裂之声炸响在她耳边,让人无比惊骇!
“啪!”
细枝条应声而断,与此同时,女孩被一片巨大的浪高高卷起,顺流而下,正朝着不远处的巨石,迅猛拍击而去。
女孩快要死了。
一场惨剧就要在眼前发生,银杏妖立马闭起双目,连同那体内的妖气也在压抑中半分不动。
耳旁,哗啦啦的水流声川流不息,她口中的话语也是铿锵有力,振振有词,连绵不绝。
“不能救!暴露了妖力就是你银杏妖死,千年都躲过了,今日难道要在这里栽一个跟头吗!只要再等等就好了,绝不能心软!”
……
两个时辰后。
夜幕极深,像是一片黑墨笼罩,银杏妖盯着面前的火堆,手里捏着一件将将烤干的破棉袄,却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似是失了神。
内心,她却是在无数次质问自己——
“后悔吗?”
可每次说完不后悔后,心头那点悔意,都会变得更深。
“今日,也许是我真的做错了?”
一道悠悠叹息,在山洞内不断响起,充满了哀愁和担忧。
面前,火堆燃起,温暖火光驱散掉山洞里的寒湿气息。这里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女孩被丢弃的山林里,此处比之前更靠南百里,位置也更为幽深荒僻。
可即便,跑了这么远的地方,远离了那条大河,银杏妖心中还是惴惴不安,难以平静。
毕竟。
她转身,看向了身后——
山洞内,安全无虞的小女孩正裹在厚实的棉被里,在唯一的床榻之上酣睡着。
她终究还是心软,用妖力救下这个已经濒死的凡人女孩,违背了自己绝不救人,决不暴露的心意。
已是深夜,洞外无数虫兽正此起彼伏地鸣叫不休。
银杏妖却没有半分睡意,她坐在火堆前,想要拿着针线给女孩身上那件破棉袄补好,嘴上的叹气更是没有停过。
“真的是,你怎么没能管住自己的手呢!不争气,真的是不争气!”
当时女孩被浪裹住了,高高举着要往石头上拍,银杏妖已是闭紧了双目,决心不管这事。
可她忘记了去关那耳朵,下一秒,女孩一句阿娘的惊呼,已是抓住了她的所有理智。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将女孩从水流中捞起,在怀里搂紧,像是突然揣住了一片柔软的云彩,银杏妖慌乱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反应过来后,她已经抱着昏迷过去的女孩奔出了几座山头。
这时候,再将女孩甩脱出去,就真的是丧了良心了吧?..
银杏妖心里又是一个犹豫,等再想明白时,她已经像是一个真正带孙女的凡人阿婆一般,点了火堆,给她烘干了里衣,安置在了床上,还要任劳任怨地给女孩补棉袄。
此时,理智完全醒了过来。
银杏妖将手中的棉袄啪地一丢,忽地站起身来,几步靠近了那床榻上酣睡着的小女孩,准备将人摇醒说明利害关系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再不收留!
几步后,她已是将腹稿都打好了,见女孩还没睁眼,直接伸手去拍女孩的肩膀,准备叫醒她。
尽管手中的力道是下意识地轻柔,可嘴上还是装出了凶狠,大声道:
“醒醒!你睡得够久了,你说清楚你家人在哪,我送你回去就是。如果,那户人家不愿收留你,我就给你找一户来!你别想赖着我啊,我告诉你,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余粮,能养你这个小家伙!”
声音很响,手里也是不容忽视的动作,可被窝里的小女孩却是没有半分动静,连着睫毛都没多颤上一分。
银杏妖眉心一皱,只以为她在假装,板了脸直接命令道:
“没想到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还要和我一个老人家耍赖。我告诉你,我不会收留你的!决不会!”
这番已经是狠话了,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小孩子早就该被吓哭,或者吓醒了,可被窝中脸颊红润的小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银杏妖心中困惑,此时突然察觉手指触面的温度异常,立即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暗道不好。再伸手去探,果然女孩发烧了。
那摸出来温度的右手,转瞬就已经拍向了自己的脑门,啪的一声脆响,力道极大,银杏妖却半分没觉察出来痛,一脸的懊恼:
“凡人就是麻烦!早知道就不去救你的!现在可好,救回来了还半死不活地生了病!妖哪里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毛病,这不过就是在水里泡了几下,怎么还就能发烧成这样!”
联想到女孩好像从水里出来后就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银杏妖原本只以为她是惊吓到了才不愿开口说话,如今再想,只怕她在水里就已经有了病气,后面又被自己一路奔波逃跑,耽搁许久才变得这般严重?
心里念头不停,手中已经想要像惯常那般使出妖力给女孩疗伤,可在摸上女孩那极为瘦弱的手腕和微弱的脉搏时,银杏妖却是收了手,心里犹豫不定。
“若换成个成人也好,不然我这凶猛霸道的妖气,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孩该怎么承受得住!唉,麻烦,就是麻烦,让你手欠!”
嘴上懊恼不已,可手里已经轻柔地摊开毛毯将女孩仔细裹好,抱进怀里,转身就向山脚下奔去。
漆黑的夜色之中,一道长长的黑影深一脚浅一脚,速度极快。
……
“你这阿婆是怎么照顾的孩子,孩子落了水,不及时喂了姜汤马上驱寒,怎么还让她吹风受了凉!”
山下几里外有一处小院子,坠在村尾偏僻的角落里,此时却人声不断,灯火通明。
大夫放下脉搏后,就开始对着银杏妖一顿念叨,像对着一个照顾不好孩子的凡人阿婆一般,又嫌弃又无奈的样子。
银杏妖半句不语,跟在大夫后面忙碌。
面前,大夫嘴巴上虽是啰啰嗦嗦个不停,可手上却是十分利索,三五下抓好了药,没一会儿,药壶里就飘出了一阵阵的药香。
另一边厢。
大夫的老妻也在披着衣服忙碌,先在炉灶上烧了许多热水,将女孩盖在衣服下擦洗一番,又灌了汤婆子连同切好的生姜片一起塞到了女孩脚底板下,过了会儿,再去摸她手脚温度,见回转了温度,才放心下来。
忙碌完,银杏妖缩手缩脚地坐在床榻一边,半眯着眼睛。一副老迈昏沉、行将就木的样子,倒是没有引起屋中其他人的怀疑。
这里是一处草棚子,摆着零零碎碎各种药材器具,是大夫日常行医的地方,如今暂时借给她们安身休息。
一切安置妥当后,女孩情况也好了许多。
见天色实在太晚,而治病的大夫如今已经七十了,就被老妻劝回去休息。临走前,他还念念叨叨,吩咐着银杏妖该如何照顾的事。
银杏妖一一点头,好不容易将大夫送走后,她才吐出一口浊气支起了腰,蹲到了那正在冒热气的药炉前,手中蒲扇三两下,就将药炉里的火扇得更旺。
这药还要一个时辰地煎煮,等女孩将煮好的药喝下后,她自己才能去睡。
若是普通的凡人阿婆肯定已经是支撑不住,可银杏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庆幸,幸亏她是个妖,就算真的再熬一个夜,她也能撑得住,能将人照顾得很好。
背后,床榻之上呼吸浅浅传来,显然女孩睡得很香,连着昏暗的光线下,都能清晰看见她慢慢好转的脸色。
活着,能听到这一呼一吸地活着,真好。
目光悠远,药炉里的光闪动跳跃进了银杏妖此时的眼中,带出一片暖意。
……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一片顺遂、自然。
她们在这个村子里暂时住了大半月,慢慢调理好了女孩的身体。只是,她的眼睛还是看不见。
外头天气极好,连同这屋内的光线也是极亮。
一双手在眼前来回扫了几下,可乖巧端坐的女孩还是没有半分反应。连同那黑沉沉的眸子也像是一片幽潭,照不进半分光影。
银杏妖有些焦急,可话到口边却还是选择咽了下去,伸手将大夫小心拉到屋外,脚下却是没停,又走到了院子外才停了下来。
走了够远,她才将咽下去的那句疑惑,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大夫,这丫头的眼睛能治好不?”
大夫叹气摇头,无可奈何道:
“没办法,这双眼睛老夫是没有法子治好,似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就算奔波百里,让城里的名医来看,也是和老夫一般的结论啊。”
银杏妖还有些不信,直接问道:
“那换成医修呢?修真界里不是有许多懂灵力救治的修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