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舟看着她,眸光不移。眼睛内里却是情绪翻涌无数,可都被强悍的灵气死死压住,维持住那表面一向的冷静自持。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时事,昏迷了几日的桑伶才知道天道宗,陆朝颜如何复活,玄诚子修为减弱等等事情。
阿染也来了,端来了清粥,桑伶用完便传信了大毛。
交谈几句,她便知道中州如今战事停止,妖族暗中控制了大半的中州,将中北部的城池都控制在手。只是明面还寻了修士,凡人立着,倒不至于被宗门世家攻讦。
这场战事最后是以泽州世家损耗,天道宗暗中退步,妖族大获全胜作为了结尾。
桑伶看了眼避嫌站到外室的谢寒舟,从大毛的口中,她也知道谢寒舟之前趁着玄诚子复活陆朝颜之事,暗中推波助澜,挑动玄诚子和长老们的对立,将天道宗捏进了手中的事情。
玄诚子如今修为减弱,只能偏居一隅闭关修炼,一介宗主早已经是名存实亡,谢寒舟反倒成了天道宗实际的摄政王了。
她分析了局势,便和大毛交代了今后要调整的大方向,同时为了防止陆朝颜对妖族的报复,他们一行决定明日返回妖族境地的事情。
通讯玉佩挂断,阿染也端着碗出去了。
只是,桑伶却没有瞧见悬墨:
“悬墨去哪了?”
阿染脚步一顿,却没有说话。
桑伶看他,目光很是认真,别以为她忘记了,悬墨身上的血煞之气已是深入骨髓,如今躲着不见她就能以为避开了这件事?
阿染苦笑,到底是说了出来:
“乐散真人查了古籍,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试试。一连几日,悬墨都泡在寒潭里,还没出来呢。”
想到自己曾去送了两回药,回回都看见悬墨跟个苦行僧一般,赤裸着上半身被画着无数古怪符咒,泡在寒潭里,还不能调用妖气化解寒气,脸色青白,脸上身上都是霜花,偏乐散真人还一直催着他念着什么法咒心经啥的,像是寒冰地狱里被逼着赎罪的恶鬼,瞧着就要起上一身鸡皮疙瘩。
桑伶蹙了蹙眉,不过想到乐散真人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玄墨明日便能看见,打算亲眼看看效果。
说完了话,阿染却还没走,犹犹豫豫地看着桑伶,又瞥了一眼远处正待在隔音罩里避嫌的谢寒舟,有些为难。
桑伶瞧他磨磨蹭蹭,不解开口:
“你是有话说?”
阿染一个激灵赶紧摇头,在桑伶面前,他露出了一个平日里绝对看不见充满少年气的笑来:
“没有,尊上早些休息吧。”
之前关于谢寒舟说结道侣的惊悚发言他才不敢说,谁捅的篓子,谁来补!
此时瞧见尊上一脸疑惑的表情,阿染更是明白,看来这谢寒舟是有贼心没贼胆,根本就没有老实交代啊。
他果断打算先走,随意扯了一个借口来:
“尊上,我还要去收拾东西,再和悬墨说声,我先下去了。”
桑伶刚一抬手,就看见阿染刺溜一下已经跨过了门槛,两三下的工夫,连着影子都没了。
桑伶:“……”
谢寒舟解了隔音罩,一走过来就看见桑伶瞧过来的古怪眼神,她斜睨看来,开口问:
“阿染是替你瞒了什么?”
瞒?
谢寒舟才不信这肚子里都是坏水,桑伶前桑伶后两幅面孔的妖族会有什么好心,愿意替自己隐瞒。他会做的,肯定是告状。
略一思索,他便想到肯定是结道侣之事成了把柄,只是尽管清楚了对方的算计,可如今面对正主却还是有些不好开口。
“没什么。”
“可你的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被桑伶打断,谢寒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如今那剧情力量减弱少了许多限制,他就像是一轮被拉下凡间的明月,多了活气,少了从前那种捉摸不定的疏离感。
这下,桑伶自然轻松就捕捉到了对方的心思,她抱臂逼问:
“你可以选择沉默,可那时我重伤,周围人定是不少,总有人会愿意说的。”
沉默中,就听到谢寒舟那冰寒冷冽的声音慢慢响起,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条捷径,我知道你不会愿意。”
说完,他立即转身离开,比阿染走得还快。
桑伶:“……”
你们这脚底抹油的功夫是一脉相传吧!
只是,桑伶有些不解,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以称得上是捷径呢?
不过,她想了一会却挡不住困意,翻身睡下也就不想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桑伶因为昨晚紊乱的时间作息,今早起床的时间便晚了些。
等终于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快到午时了。
不过,阿染早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只待她来就能马上出发。
悬墨也出现了,一身血煞之气竟是减弱了不少,只剩下一点还若有似无的绕着,可见乐散真人的办法很有成效。
只是?
桑伶看了看他那蔫头耷脑的样子,活像是个落水的大狗狗一般,还是觉得这法子还是改善温和些比较好。
此时,乐散真人带领着李一,还有桑伶眼熟的云瞻等弟子过来相送,而云瞻几人比之当初离开叶家时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修为都上了金丹之上。
云瞻见被阻拦了几日不让他看望的桑伶,此刻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立即如一支离弦的箭,冲下了山门。
只是在快到时,看见被众人环绕的桑伶望向自己,他那脚步竟是一下就停住了。
从前还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差距,在此时被无限拉大,不仅是修为,更因为乐散真人那暗含恭敬的姿态,还有身后无数车马,妖族护送的场景。
妖族如今的成就,早就在整个大陆传开,无人敢轻视。
传闻那妖祖修为通天,谋算更是厉害,妖族便是在她的手上崛起,无人敢去小觑。
他那一点的修为进步,在此时好像变得一点都不厉害了。
那停下的脚步已经是再难提起了。
对面的桑伶瞧见云瞻愣在原地,一直没有过来,有些奇怪,正想抬手招呼。
忽然,她腰间的通讯玉佩震动亮起。
接起,里面传来大毛难以置信的声音,那过度让他惊诧的事情拉长了他的语调,近乎失真的声音从玉佩里传了出来。
他说:
“尊上,昨夜忽然有一队人马突然奇袭了邙山雾林外围的地方,我妖族子民,他们……”..
他的声音哽咽难言,桑伶一颗心忽然骤冷起来,然后就听到对方的哭声传来:
“三千七百口,全部死了,都死了!”
“咚——”
通讯玉佩忽然从手中滑落,砸在了地上。
桑伶眨了眨眼,感觉眼眶涩痛一片,她抬头去寻谢寒舟的位置。
对方也刚刚放下了通讯玉佩,目光幽深沉重:
“是陆朝颜,她带领外门弟子昨夜出了秘境。不想夜里,宗门弟子却没有等到她的回归。”
“嗡嗡嗡——”
一阵细鸣声在脚边响起,还是桑伶的通讯玉佩在震动。
一只寒玉一般的手从地上将那玉佩捡起来,递到了桑伶面前。
谢寒舟眉眼沉沉,一片警惕:
“是陆朝颜。”
通讯玉佩传来对方那熟悉的灵气也让桑伶也冷了一双眼睛。
通讯玉佩亮起,与此同时,对面传来了对方那几乎是带着冰冷机质的口吻,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以往的温婉嗓音变成了一种令人可怕的虚假:
“小小蜉蝣,你如何能斗得过这天?”
桑伶周身汗毛顿时炸起,一种诡异的感觉拢住全身,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人忽然看见了比自己高大数倍的活物,对方低头来看,眼中只有看着蝼蚁一般的情绪。
那仿佛是一种近乎恐怖如天压的力量,像是从另一方来的投射,稍一对上,就觉心神剧颤,无法对抗。
它是那股剧情力量?
谢寒舟脊背崩成直线,周身凝滞,手心掐出血来,强稳住心神,涩然开了口:
“陆朝颜去了哪里?”
那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死了。”
像是在说一朵花,一株草没了一样。
闻者便觉得遍体生寒。
那边似乎只是通知,直接挂断了通讯玉佩。
桑伶从那种汗毛炸开的感觉脱身,迅速看向四周。
阿染站得最近,像是还沉浸在悲伤里:
“尊上,那陆朝颜怎么敢如此对待我妖族,我们定要一雪前耻!”
悬墨已是杀气四溢,想要饮血:
“我立即返回妖族,带领兵将杀回去!今日之事,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桑伶眨动了下眼睛,看向了谢寒舟,对方摇头,示意刚才的对话周围人并未听见。
桑伶暗讽,只是一个开场,自己便像是被锁定的猎物一般,直接打脸杀她妖族子民,纯纯一个下马威,这力量还真是厉害。
不过,却说明了一件事。
“谢寒舟,那东西竟然是怕了。”
见她竟然笑了,谢寒舟略一思索也是明悟了过来:
“若是细细分辨,祂力量好像不如四年前,我竟然有了余力开口质问。”
桑伶一合掌,有了主意。
“你说,陆朝颜没有返回天道宗?”
谢寒舟点头。
桑伶唇边的弧度更大:
“直接拼杀,不如暗渡陈仓,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