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虎口夺食(十一)

桑伶愣愣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溯洄之镜,有几分不确定。

“你是溯洄之镜?”

“吾不是。”

从溯洄之镜中传出的声音悠远疲惫,明显和之前的镜子的声音大不相同。

桑伶一怔,然后立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是,鲲祖吗?”

“是吾。”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很有耐心。

桑伶张了张嘴,想要说很多事情,关于天道,关于妖族,关于自己,可那声音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淡淡开了口:

“吾知道你的一切疑问,新的秩序会产生,旧的枷锁会淘汰。命运从不偏爱任何一个,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前路在你手中,选择也在你手中。”

声音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间,从遥远的星河那头传到了这头,悲切而沉重。

桑伶眨巴了下眼睛,准备再多聊两句。

忽然那溯洄之镜的镜面投下了一道光亮,几乎是一道光柱般,遥遥对向了桑伶的位置。

“传承开始了,阿伶,咬咬牙。”

语气像是长辈对着亲近孩子一般地怜爱。

桑伶表情一暖,然后下一秒在一种巨大的疼痛中,痛晕厥了过去。

昏迷前,她都在想,这哪里是一点痛!咬牙都不行啊!

禁忌之地地下一片漆黑,时间仿佛在这里都变得慢了起来。

而此时,天道宗的所有人却都已经开门迎客,道侣大典开始了。

十月初十,良辰吉日,晴空万里。

今日,高居东州的天道宗,山脚下的山门终于向外界敞开,广迎八方宾客。

一片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那数千级的石阶下,更是人头攒动,数量极多。

手持邀请函的宾客中,既有泽州世家的家主、大能,也有崭露头角的新生宗门,无数人都在好奇打量着这天道宗难得的喜事,一时间车马盈门,盛况空前。

就连许多没有收到邀请函的散修凡人,也早早来了山门,数一数这来的有多少世家,多少修士,目睹这些修真大拿的风采。

只是,他们慢慢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这些来到山门前,正在排队进入天道宗的修士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一车,就开始张望。

一旦找到了相熟修士,就开始凑作一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同时眼神都警惕地扫来扫去,明显说的就是机要之事。

可这都有什么要紧事呢?

那些并不接触核心的散修不清楚,凡人不清楚,可宗门世家还能不清楚?

他们同时都在说一件事,就是:

“陆朝颜是疯了不成,玄诚子刚死,她就要强娶谢寒舟?这不是搞笑吧。”

“怎么不是?”

那修士将手中的邀请函展开,指着那清楚写着的地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庆贺天道宗新掌门陆朝颜与谢寒舟结成道侣之喜。”

有人根本没看过那邀请函,如今被点出,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她是做了掌门,还要强娶?这不是土匪行径啊。”

“可这天道宗不是一直对谢寒舟敬服吗?怎么如今,却成了陆朝颜的一言堂?”

“唉,果然有其师就有其徒,没想到玄诚子走了,又要来一个更加野蛮霸道的陆朝颜。”

“等着看吧,这场道侣大典有的是好戏了。”

“你说,今日妖祖会来吗?”

“嘘——别说了,天道宗弟子来了。”

一阵噤声中,众人只看见一群穿着银边道袍的弟子,正拿着剑向这边走来。

众人粗一望去,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些弟子一双双眼睛都像是死鱼眼一般毫无半点生气,连着那眼皮都未眨上一次,要不是他们还在走过来,否则真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可,天道宗何时变成了这样?

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变得死一般地安静,下意识凑拢一堆,警惕看着那些天道宗弟子过来。

只是,弟子们来不过是巡逻,两息之后便擦肩而过,奔向了山门的另一处。

大家顿觉那股寒气消失,刚松下一口气,不想旁边检查邀请函的弟子忽然抬起一张脸,一模一样的死鱼眼,冰冷无机质的的声音穿进耳畔:

“邀请函检查无误,请进——”

众人:“...!!!”

一阵哗啦啦的脚步声接连响起,众人哪里还敢停留此处,个个都甩出啼笑皆非的理由来,准备脚底抹油先走一步。

不想,刚才那去巡逻的弟子已是堵住了山门外离开的路,根本无路可逃。

那山门前的弟子,还在保持伸手邀请的姿势,他在笑:

“邀请函检查无误,请进——”

看着那比纸人画出来都要僵硬悚然的笑容,场中众人只觉得背后那种寒意顿时钻进脊背,变成了无数鸡皮疙瘩,扎得他们心头发慌。

这场道侣大典,根本不是喜宴,而是一场鸿门宴啊。

天道宗从山门往上便是千层石阶,用白玉石雕成,辅以白鹤祥云仙人的图案,一步步踩上来,恍若踩上了登天梯。

从那千步石阶上来,迎面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临着天道宗的天宫,位置高耸,位于云雾山脉之巅,常有浮云围绕,宏伟壮观又仙气渺渺,名副其实。

今日的道侣大典便是在天宫举办,宾客的座位依次沿着天宫外台阶两侧宽大云台上排列。

最上,天宫门外正是道侣大典的主位,从前该是玄诚子的座次,如今变成了陆朝颜的宗主位,而且只有一个位子。

“陆朝颜”高居在上,遥看众生,祂慢慢撑住下巴,没什么应酬的意思,一身红色的宗主服也未让祂那苍白冰冷的脸有半分喜气。

下首。

众人早就被刚才山门的事情吓得不轻,举着酒杯都没了喝酒唠嗑说八卦的心思,只能用眼神交流探讨,切磋间,已是明白这些天道宗弟子变成了傀儡,都是出自陆朝颜之手。

有几个对陆朝颜熟悉的宗门世家的修士,悄摸摸去看了几眼那陆朝颜的位置,匆忙间抽回更是心中大疑,从前陆朝颜可不是这般模样神态,她复活后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

玄诚子说是病亡,可真的是如此吗?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缓缓流逝,一身喜服的谢寒舟很快被簇拥上来,同样脸上没有半分喜气,瞧着不像是来成亲,像来上坟的。

众人如今哪里还不明白,陆朝颜不仅是抢了宗主位子,还要强娶谢寒舟,厉害至极。

谢寒舟满脸苍白无力,似乎是被用了什么手段,周身灵气凝滞,连着脚下都是虚软站立不住,只能一步步被边上的医修搀扶上来,踩过那高大密集的石阶,向着“陆朝颜”的位置走去。

“陆朝颜”没有动作,淡淡看着他,从他脸上的表情慢慢落到旁边那医修身上。

阿钱猛然瑟缩一下,赶紧低头,不敢对上那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只感觉那双眼睛射出来的寒气马上就要将他冻成了冰雕。

很快,那视线消失,阿钱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只是心头那种心虚发慌感阵阵袭来,他强忍住想要去摸口袋的想法。

不想,下一秒,已是踩完了最后一阶石阶,“陆朝颜”起身,伸手过来了。

“过来。”

阿钱一看那手的方向,顿时松了口气。

谢寒舟看着面前伸来的手,蹙紧了眉,一时沉默,阿钱却一个刺溜已是躲到了旁边,只剩谢寒舟孤零零站在原地。

谢寒舟:“……”

“陆朝颜”却很满意这个医修懂眼色,直接伸手将谢寒舟扯了过来,一同走到那位子背后,巨大的红色案几前。

上面是一张半展起来金箔锡纸制成的金券,清晰照见人影的金面上清楚写着一长串的古老语言,字字句句都是两人心心相印,准备缔结道侣之约。

末尾空白两处,一根特殊刻下符咒的毛笔正备在旁边,正等待着拿起被写下姓名。

“陆朝颜”冷眼看着谢寒舟,语带警告:

“等时辰到了,你老实将名字写在这里,届时,我倒可以考虑留下那臭老鼠一命,知道吗?”

谢寒舟没有看祂,也没有去看那鲜红喜悦的案几,只将目光投向遥遥远方,一言不发。

“陆朝颜”嗤笑一声,直接迈步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谢寒舟脚下迟缓,一步步寻了旁边的空座坐下,眼睛微微闭起,明显体力不支。

“陆朝颜”扫过他位置一眼,放心地抽回视线,举着酒杯递向了旁边。

阿钱赶紧过来倒酒,小声禀告道:

“宗主,我按照您的吩咐下了十成十的药,保证那谢寒舟今天就是个病西施,没有半点力气!”

“陆朝颜”斜睨了一眼这个奸诈狡猾的凡人,语调拉长:

“上次你和谢寒舟共同算计于我,今日怎么会选择倒戈相向?”

阿钱立即苦皱了一张脸,气愤道:

“我这人就是爱钱,那谢寒舟给我些金银,便让我走不动道了,最后只能被逼迫着一条道走到黑。可看见宗主,便明白金银还是没有性命重要,小子只能听宗主的。”

阿钱说着,又殷勤地端来面前的果碟,伺候着“陆朝颜”去吃。祂上下打量着他,挑眉笑了,却没有去吃那果碟,抬手扬起,一口酒吞进了肚腹。

阿钱又去拿酒壶倒酒,伺候殷勤。

下首,宾客们如坐针毡,不过也知道这时间未到,只能干坐着等待。

看着那午后的阳光越来越弱,然后马上天边染上红霞,映照下来,像是喜气的绸带挂满了山头,道侣大典到此时才有了一点寻常婚礼的喜气。

此时,距离那算好的时间只剩下两炷香的时辰。

“陆朝颜”漫不经心地摇晃了几下酒杯,忽然抬手一挥,吩咐道:

“将那东西搬出来吧。”

宾客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