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焰拍下了关于那个窗口的第一张照片。
淡蓝色普普通通的玻璃窗,窗外不停摇摆的气球人,窗上粘得很牢的小纸条,还有优雅好看的笔迹。
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留存成不会褪色的记忆。
池雪焰拍下照片后,顺手发到了家庭群里,让韩真真和池中原一起欣赏,而且特意说了这是贺桥的办公室窗户。
陷在爱情中的人似乎都很喜欢分享一些彼此之间发生的琐碎小事,因为心里那份最新鲜也最旺盛的爱意,觉得心上人哪里都可爱,便事无巨细地想要昭告全世界。
最近池雪焰一打开朋友圈,就能看见顶着端庄帅气职业头像的苏律师,时不时发上一段五彩斑斓的恋爱心情。
幸好他还有一丝屏蔽同事与客户的理智,只在熟悉的亲朋好友面前犯傻。
池雪焰见过韩真真在r/>
也见过贺桥给某条只是不断重复着“可爱”两个字的深夜迷惑动态,默默点了个赞。
只能说,对于伴侣的好朋友,无论对方表现得多么神奇,贺桥都能做到礼貌地捧场。
所以作为回应,池雪焰决定今晚主动去对面等贺桥下班。
自从开始楼对楼办公之后,他们还没有在工作日一起回过家,因为时间依然错开。
牙科诊所比传媒公司早一个小时上班,也早一个小时下班。
平时池雪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刚才贺桥说,明天盛小月要过来看他们。
那么理应在长辈来之前,去公司员工面前展示一下恩爱,就像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傍晚,池雪焰下班后,穿过满街红枫,走向日渐熟悉的写字楼。
贺桥给过他出入公司的通行卡,也就不需要麻烦别人下来接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把通行卡拿出来用。
从电梯出来,池雪焰朝贺桥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沿路遇到的万家传媒员工,纷纷同他打招呼,喊他池先生。
池雪焰鲜少被人这样叫,有点不太适应,不过毕竟是“公司老板的另一半”这种间接关系,好像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称呼了。
员工们一个个都表情拘谨地微笑着,不知道在内心又会怎么看待他。
大概是会让平时认真勤恳颇为正经的贺总,忽然变得无心工作的池先生。
在一声声池先生中,工位在总裁办外面的黎秘书看见了他,当即起身。
池雪焰礼貌地同她打了招呼,然后用十分亲昵自然的态度道:“我来等他下班。”
黎菲菲见他来,本想习惯性地拿起电话通知一下老板,转念一想,又很没有必要。
这是池先生头一次过来等贺总下班,后者显然不知情,不然肯定会提前亲自下楼去接人。
虽然她依旧没有看清办公室窗上那张纸条里究竟写了什么,但那绝对是贺总写给在对面楼工作的爱人的。
因为她按贺总的指示,去买过两个精度极高的望远镜。
不管怎么说,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她,至少能看清两人在这一刻的表情。
黎秘书敲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温和的请进后,她弯腰推开门,笑着请身边的客人进去。
正在专心看文件的贺总循声抬头,神情很是意外。
接着,他很快起身,不太确定地问:“来等我下班?”
池先生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语气里透着几分骄纵的任性:“嗯,快一点。”
黄昏朦胧的光线里,贺总走向突然到访的爱人,声音带了笑意:“好。”
咔嚓一声。
锁舌轻轻扣合,办公室的门从敞开到完全闭上,只有短短几秒。
什么都看不见了。
已经尽量把门关得很缓慢的黎秘书,遗憾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总裁办公室为什么要有门呢?
真是反人性。
十分钟后,黎秘书接到老板从办公室里拨出的电话,让她订一家餐厅今晚的座位。
她立刻照办。
尽管没光顾过这家价格昂贵的高级餐厅,但黎秘书见过别人在网上分享的照片。
坐在高楼空中餐厅的窗边位,透过玻璃往外俯瞰,是整座城市灯火璀璨的盛大夜景。
客人们轻声交谈,音乐浪漫舒缓,餐桌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红玫瑰。
晚餐临近尾声,池雪焰常常转头欣赏窗外闪烁的夜景,同时跟贺桥随意地聊着天。
关于传媒公司里某个项目的进展、牙科诊所里悄悄流传的最新八卦、明天的天气,和周末的安排。
池雪焰不再刻意回避跟贺桥谈论这些日常琐事。
他跟每个聊得来的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
“……周末有个很烂的恐怖片要上映,我爸妈一起去外地出差了,我准备找苏誉去看。”
池雪焰说:“但不知道他有没有空,现在天天往女朋友那里跑。”
他对好电影的审美很正常,但唯独有一项特殊的爱好:跟别人一起去电影院看烂片,尤其是恐怖片。
这种影厅里的观众通常很少,坐在最中央的黄金位置,和同伴一起欣赏烂片,再欣赏他们各式各样的反应,在池雪焰看来,都特别好玩。
比如韩真真通常会把拳头越捏越紧,明显是强忍着穿过屏幕暴打演员的冲动。
池中原会带着一脸麻木悄然入睡,并在睡完一觉后借爆米花桶的掩饰,偷偷掏出手机打麻将。
很能说的苏誉则会从头吐槽到尾,像场高潮迭起的单口相声,伴随大量法律知识科普。
不知道以贺桥的性格,会是什么反应。
池雪焰的思绪刚飘到这里,就听见贺桥问:“如果苏誉没空的话,要我陪你去吗?”
他听着对方似乎很寻常的口吻,便也寻常地应下:“好啊,那我不问他了。”
省得又换来一大堆热恋期碎碎念。
窗外夜景如梦似幻,坐在对面的贺桥颔首道:“我会提前买好票。”
他看起来像在期待一部很精彩的电影。
于是池雪焰特意提醒道:“别买错了,是所有片子里光看名字就最烂的那部。”
“好。”贺桥说,“我记住了。”
是最好看的那一部。
被夜色填满的另一扇玻璃窗前,盛小月正在家里看八点档肥皂剧。
这是她每天晚上的保留节目,今天是管家陪她一起看。
本来该是贺霄坐在旁边,边看文件边回应她不时抒发的感想,但他最近去国外出差了。
而贺桥结婚成家搬出去了,家里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
好在小儿子会常常打电话问候她,大儿子也会在出差回来时带当地的特产和纪念品给她。
两个儿子都接触了家业,所以贺淮礼最近格外忙碌,逐渐在做一些放权和交接,想要把时间空出来,多留给家人。
岁月流逝中,盛小月的生活始终平静而幸福。
所以曲折离奇的电视剧,就显得格外精彩。
“很明显他在意这个人嘛,又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原因,只能悄悄憋着,甚至连自己也不敢承认。”
“哎呀这关系真纠结,都怪他以前的经历太复杂。”她说,“承认这个人好像就会失去那个人,其实我觉得不会啊——诶,这集怎么就结束了?”
管家笑着应和她的感想:“五分钟后下一集,很快的。”
在等待广告结束的间隙,盛小月又接到了小儿子打来的电话。
贺桥刚跟池雪焰吃完晚餐回到家,先问候了母亲今天过得怎么样,然后聊起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事。
等他第二次提起万家传媒最近那支影响颇大的广告时,盛小月忍不住笑了:“是不是想让我去公司转转?”
贺桥刚接手公司,就做出了不错的成绩,当然希望得到母亲的称赞。
他跟她说过的,想做没有前缀的贺桥。
盛小月早就想过去看看工作状态的儿子,只是怕给他太大压力,所以悄悄忍住了。
电话那端的贺桥似乎想了想,不再兜圈子,接上她的话:“……明天?”
盛小月笑得更开怀,连忙按住眼角,免得长出皱纹:“那就明天,下午是不是没那么忙?”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
贺桥从小就是这样子。
讲话有时候直白坦诚,有时候会故意绕来绕去,但谁都能看出来话语背后的心思,因为他的行动总是不加掩饰。
“对了,我要从窗户那里偷看一眼小池,能看得到吗?你爸见过他上班时的样子,我还没见过呢。”
“还有啊,我正好拿些书过去,都是我看过的,反正休息室里有小书柜,你们俩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我觉得这几本讲得很有道理……”
贺桥突然领证结婚后,一时手足无措的盛小月,让管家买了很多书回来。
一半有关婚姻经营之道,这是给贺桥准备的,另一半则是关于父母如何与成婚的子女相处。
她从书里吸收着陌生的新知识,就像很多年前,学习该如何与失去母亲的孩子相处一样。
翌日下午。
总裁办公室的宽敞休息室中,窗纱轻轻拂动,书柜上多了一排书。
立在窗前的盛小月举着望远镜,认真观摩对面楼的红发牙医如何给小朋友拔牙。
她看一会儿远处的牙医,又回头看一眼近处正在办公的儿子。
办公桌上摆着买给她的点心和奶茶。
崭新的收纳盒里,放有一张从窗户上取下来的小纸条,被细心折好。
窗台外沿,晃荡着一个迎风招展的小小气球人。
这么大的两个人,怎么能这么幼稚。
她这样想着,可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等到傍晚,盛小月透过望远镜,亲眼看着换下白大褂的池雪焰离开诊所大楼,穿过马路,走向这一边。
尚还明媚的日色里,正走过斑马线的青年蓦地抬起头,望了一眼高处的窗。
他仿佛也笑着。
宽阔洁净的秋日长街,到处栽满了枫树,一片片火焰般的红,像首长诗卷入风中。
当池雪焰走进办公室后,盛小月心满意足地完成了这次探访。
她不再打扰二人空间,捧着没喝光的奶茶笑盈盈地离开。
告别了长辈,在等待的一个小时中,池雪焰窝在沙发里,膝上放着一个昨天问秘书要来的笔记本。
虽然这张新办公桌好像宽大了许多,但他不再坐上去了,又没有外人。
也不会任性地催促贺桥快一点。
对方还在处理工作,他想尽量保持安静,又不太想玩手机,索性记录一下贺桥给他讲过的原书故事。
他从昨天过来等贺桥下班时,就开始做这件事,如同尝试分析一个未解的谜题。
贺桥在文件报告上做着注解,他在整理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周围只有写字的声音,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不过池雪焰偶尔会有疑问要找他解决。
比如一个其实让他困惑了一段时间的问题。
在贺桥放下笔的间隙,思考了半天的池雪焰,冷不丁地抬头问他:“陆斯翊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贺桥怔了怔。
随即,他垂眸避开那道好奇的目光:“……没有。”
闻言,池雪焰似乎冷笑了一声:“没眼光。”
如今他与贺桥愈发熟悉,情绪和语气也变得更真实和随意,像跟老友相处。
所以他坦率地表达着难以置信,关于另一个自己主动追求竟然没有得到过一丝回应。
池雪焰从小到大都很喜欢自己,始终觉得与自己相处是种无可替代的有趣。
也许听起来有些自恋,总之以他现在的视角来看,“陆斯翊”多少有点没眼光和无趣。
不如至少懂得欣赏厨房窗外奇异风景的贺桥。
“他是怎么当上男主角的,你明明比他强多了。”
池雪焰真诚地表扬了一句正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同时翻了个身,换个姿势继续写笔记。
他不再打扰对方办公,重新恢复安静。
话音落下时,贺桥又抬眸望过去。
池雪焰只留给他一个侧面。
沉落的黄昏漫过玻璃,为白皙的脸颊和烂漫的发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也将沙发上的一切都照耀得很温暖。
他随意地将柔软的毯子拢在膝上,低头握笔,专心地梳理着洒满纸页的夕阳。
静谧的空气里,隐约荡开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
贺桥看了很久那道侧影。
他的视线渐渐落在过分空荡的办公桌上,想起那个曾恣意坐上去的身影,还有含笑俯视他的眼神。
那一刻,他能从对方眼底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眸光比暮色更浓烈。
贺桥忽然看不进去手头的投资计划书了。
视野里只剩没有温度的纸张、繁琐规矩的文字、冰凉的钢笔,以及覆盖到手腕的白色衣袖。
今天他的衬衣领口配了领带。
简洁静默的黑。
好像系得太端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