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心狠这件事,郁开是不会做的。
尤其面对柳月明。
若不是柳月明,她又何必分心。
有她在的地方,她视线会不自觉跟着走。有句话则呢么说来着,毕竟是一起睡过的人,又是真心爱过的人,怎么看都怎么不适。
而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源于自己,她自以为忘记了柳月明,却不经她三言两语撩拨,三天两头碰面。
身体的记忆是诚实的,她从未和她长时间断开过。
若是等了三月、半年、一年,或许她就能不再注意她。
所以,狠心是有必要的。
但她做不到打翻粥品这样的事。
说完后,空气中安静了许久。
郁开见她迟迟不回应,心想着,她不会又在哭吧,她最怕柳月明哭了。
没敢去看她,只听见碗勺滑过的声音。
再一转头,白色的粥勺递了过来,温温的,热热的,冒着热气,带着鲜鱼片片的清香。
柳月明像是没听见她拒绝似的:“很好吃,有助于恢复伤口,这盅你要吃完。”
饭又一次被喂到嘴里,她彻底被柳月明折服。
她紧闭着唇,轻轻挪开:“我刚刚才吃完了粥,真的不饿。”
柳月明放下瓷碗,也没逼她,微微叹气。
郁开斜瞥着她,见她手上的贴了几处创可贴,还有斑驳的指甲,心中跟着发紧。
继续这样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屁颠屁颠重新抱她入怀里,甚至主动敲开鸟笼,折断羽翼,变成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玩物。
柳月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将粥倒回保温杯,放在远处。
要知道,陈妍的粥她都有喝,但是却不喝她的。
她想什么说什么,心里憋不住个事儿:“陈妍给你的为什么你都能喝。”
像是发气似的,但又没有往日那般严肃。
郁开咳了咳,一瞬间脸红,柳月明她怎么会知道。
不对,她就是知道。她怕不是时时刻刻观察着她呢。
被她这般呵护着,她受宠若惊,不敢接受,也怕她很快离去。
到时候繁华过后,留下她一人收拾一地鸡毛。
她找了个理由,说陈妍来的早,她就吃了,这会儿不饿。
柳月明信了,便把粥放在茶几上:“那一会儿饿了再吃。”
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正想休息,柳月明忽然起身,凑到她的面前。
夏天她穿着单薄的蓝白病号服,熟悉的气质一下涌来,她狠狠吸了口气,近距离闻着,是消毒水中参杂着茉莉的清香。
心口怦怦跳动起来,靠这么近做什么?
头顶传来小幅度的浮动,似柳月明在轻轻抚摸:“还疼吗?”
郁开微微收紧身体,汗毛不自觉竖起:“不疼了。”
才怪,柳月明自己的头时不时还疼着。
偏偏那么逞强。
抚摸了一下她的发丝,柳月明心中得到极大的安慰。
眼下,郁开的小脑袋正在她的胸前,呼吸弱弱的,小脸儿也还红着,很想一把拉过来抱着。
以聊以慰藉长久的思念。
手指轻轻屈了屈,柳月明往后退了一步。
郁开松口气,还好她没做什么,不然以她现在的病情,柳月明的力气应该完胜她。
等她坐好,郁开这才把心里话同她聊了聊。
“月明姐,我想了很久,等这部戏拍完,我就准备同公司解约,也不再接和你一起的剧了。”
柳月明被她放一只冷箭,抬头凝视:“为何?”
“我想,想从身体上,彻底与你隔开,和你在一起,我总会不自在。”
郁开实打实说了:“月明姐,你这样紧迫,我只会越走越远,就像这次,你不该来这部剧,真的很危险。”
若是,柳月明因为她出了意外,她更愧疚。
生理上的隔绝?柳月明心如刀绞,但也清楚:“你说的对,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大的伤。”
“我不该来的。”
郁开连忙:“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月明伸手看着她,一面捂着鼻子,努力克制快要掉落的眼泪。
“我会退出这部戏。”
“月明姐......。”
“你放心,我不是耍脾气,才拍不久,我的戏份并不多,正巧,我还有重要的电影等着我去拍。”
不能掉泪,绝对不能。
她噎了口水,努力保持平静的情绪。她要维持最后的体面。
“月明姐,我......。”
柳月明站起身,侧着身子对她,眼睛斜觑着她:“我呢,毕竟是三金影后,的确不该在这浪费时间。”
“我也给你时间,让你我不想见,你想要多久。”
“最好是半年以上。”
柳月明崩着眼泪,她抬起手,轻轻揉揉手上的部位:“不打扰你了,这就去办退组。”
回到病房,柳月明把门一关,快步跑到小床上,迎面往鹅绒被上一砸,闷呜的哭腔发了出来。
呜呜呜。
小郁。
“如此狠心毒辣的金鸟儿,她还是头一回见!”
哪有主人被欺负成这样的。
哭了一会儿,她抬头,伸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因为做了一顿饭变得伤痕累累,明明是白皙的手尖,硬生生变了色。
不能就这么消靡下去。
不就是半年吗?半年就半年,半年后,她不信小郁还能跑了。
她坐起身,努力找好状态。
柳月明离开后,郁开转头看着那盒粥。
从来手指不沾阳春水的柳月明,竟屈尊降贵来替她做粥。
她轻轻挪动了身体,如玉竹节的手攀上保温盒手柄,勾了过来。
轻轻旋开餐盒,一打开香浓四溢,浓稠适中,粥上面泛着鱼油的光。
她噎了唾沫,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递在嘴边。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含了一口,她立即瘪嘴皱眉,这里面是放了几次盐,太咸了。
她连忙放回去。
柳月明哭完后,总觉得哪里不对竟,回去收拾餐桌的时候,看见自己腌鱼用的淀粉,她好像没开,那么,腌鱼的是......盐巴!
她收起哭腔,得赶紧把鱼粥拿回来。
*
傍晚时分,一脸黑色的劳斯莱斯驶入医院。
车子停下后,几个保镖立即围了上去,将车门拉开,恭恭敬敬迎接车上的人。
车上下来一对夫妻,男人穿高定的舒适西装,面容严肃冷静。女人身穿白色的针织连衣裙,颈脖上手腕上都带着闪闪发光的珠宝。
她捂着鼻子,眼睛哭红了一般,朝着门口走去。
云遇正巧走上来,迎接她的爸妈。
云母有些激动,伸手揽着云遇的肩:“她在哪儿?”
“头上的伤怎么了,好了没有?”
刚听了这个消息,云母就陷入了大喜大悲中。
喜是因为找到了女儿,悲是因为女儿从马上摔下来险些丧命。
一路上,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就是落脚医院,也还没站稳。
云遇搀扶着她,同她一起上了楼。
听闻她手术成功,已经在恢复期了,不要情绪激动。
云母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到了门口,云遇敲了敲门。
云母理了一下头发,让云遇看了看,又看了看云沧海,替他理了一下领带。
她努力克制着情绪。
房间传来声音,细细的,小小。
清脆的很,她惊喜了笑了笑。
推开门,从门缝看进去,见床上躺着的她,头缠绷带,面容苍白,立即心疼起来,又看她五官挺拔,同云遇竟有九分相似。
她心一沉,这就是她的小女儿啊。
此刻再也绷不住了,她走了进去。
郁开吃惊地看着云遇带着两个人,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
于此同时,柳月明正巧站在门外,正要进去,连忙被女人的一声哭泣给惊住了。
“我的宝贝啊。”
云母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摸郁开的头发。
郁开连忙后退,躲开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不知道怎么的,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阿姨,你做什么。”
郁开看了看她,见她一时痛苦不已。
又看向云遇,还有她身边的男人。
男人不过五十来岁,气质平静,但依旧用刚刚女人用的同样的眼神注视她。
出生时不过拇指头大的小婴孩,十九年过去,现如今竟这么大了。
见她一脸茫然,云沧海看着云遇:“还不把东西拿出来。”
东西?
什么东西?
郁开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云遇应了声好,笃笃朝她走来,递给她一份鉴定报告,和一枚银色项圈手链。
她低头看了看,鉴定书上写的,她同云遇,是亲属关系!
还有那枚银色项圈,是......是她一直携带的项链牌。
郁开掏了掏,对着两个手牌看了看,猛地吃惊。
这到底,怎么回事。
云遇见她不说话,便解释:“虽然很离谱,但是,郁开,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这位,是你的亲生母亲,这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穷家女,而是有着我们云氏集团血脉继承人的,二千金。”
郁开:“......。”
柳月明听了差点嗤笑出来,都这个时候了,云遇还没有忘记她那套话述。
郁开拧着眉头:“什么?”
她哪里是什么二千金......她父母是山里的人。
云遇又拿出一份报告:“这是我调查你的养父母,她们没有你的出生证明,是找的一个偏僻医院办的假证,总而言之,你现在不信,等你养父母一来,听她们同你讲。”
郁开现在不能过度去思考事情,一思考就头疼,她轻轻捂着头,躺在床上,依旧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可她翻看证据,医书上的鉴定报告,无一不指向,她就是云遇的亲生妹妹。
没来由一阵抗拒,即是有血缘关系,为何次次看了就像是刺头,仇敌一般。
面前的女人较为温柔和善,她眼里噙泪,一双雪白的手轻轻挨着她的手腕:“郁开,你叫郁开是吧。”
郁开缩回手,不想同她们接触:“是。”
“小开,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小心弄丢了你,但是妈妈心里一直想着你,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妈妈心里难过极了,这次找到你,就是要带你回家,以后和妈妈一起生活。”
无疑,电视里认亲的环节她看过不少,每次看见那些走失儿童和亲生父母再见时,那个感激涕零,叫人潸然泪下。
可她是麻木的,她心里虽有些动容,但依旧觉得这就是梦一般。
穷家女真实身份是富家千金,这样的桥段小说中常有,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竟一下没有感动,反而抵触。
“阿姨,你别哭。”
云遇见她如此,两步走上前:“你叫什么?阿姨?她是你母亲!我是姐姐!”
姐姐,好一个姐姐,姐姐就是前世骗她说她是替身,然后她不小心吃了过量药就嗝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恨海情天,因为柳月明自尽了呢。
郁开重生来没同她计较这件事,这会子,幡然怒火起来:“谁是你妹妹,这下想要认我就要我回去?”
“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保护好,为什么要弄丢,为什么要再重聚时想着我立即对你们产生感情,回去?姐姐?我的人生为什么总是在别人操控!”
一连说了连串,云母惊讶了,云遇更是说不出话来。
郁开此刻也没绷住,眼泪潸然落下,不过不是感动的,而是无语的。
她轻轻按着头,此刻呼吸加重。
云沧海哪里听过这等言词,他严肃道:“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找你,差点变成精神病。”
坏了。
柳月明抬头一看,郁开已经痛苦地捂脑袋了。
她敲了敲门,两步走上去。
几人朝她看来,见有外人,立即不说话了。
柳月明走到郁开身边,轻轻将她拦在身后:“那个,叔叔阿姨,她现在这个情况不能情绪激动,况且,这个事等从长计议,还是要等她养父母来了再说。”
一面给云遇使眼色,让她拉着她激动的父母出去。
云母依依不舍地离开,转身拉着云沧海走。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郁开无声地哭泣着,手里依旧拿着那份鉴定报告和信物。
柳月明抽了张纸递给她。
“那个,你不要激动,头上的伤口还没恢复。”
郁开点点头,用纸擦着眼泪花。
“月明姐,你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刚刚知道的。”柳月明心疼地看着她:“我理解你的心情,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让你认她们,是我我也难以接受。”
都说血浓于水。
可一条血脉连接的,仅仅是基因,自小丢失的关爱没有,自然也没有。
郁开像是找到了出口,柳月明愿意听,她也就多说两句:“其实,我小时候也觉得我父母不是我亲生的,第一,我们长得不像,第二,她们对我不好,我想象过千万次,我的亲生父母来接我,没想到,新如今真的来了,而我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建议我。”
她很无助,以前拍戏时,也会找柳月明建议,且,对方会给出相对好的建议。
柳月明听她如此说,立即从面前的沙发上,坐上了床上,她也靠在床头,伸手虚环着郁开的肩,像是将她搂在怀里。
看她的脸,长长的睫毛被润湿,眼珠里还有水珠转动。
啪嗒。
柳月明伸手上去,轻轻擦干她的眼泪:“这是你的选择,要看你,你如果不想,法律上也不会强加判定,而且,你已成年,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说着话,她紧紧圈着郁开,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抽动,还有滚烫的气息,她搂紧了一些:“想哭,肩膀借你靠靠。”
她收紧呼吸,做好被郁开推远的准备。
谁知道,郁开吸了口气,歪头靠上了她的颈窝,一时悲恸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她衣服上掉。
她一面心疼,又一面窃喜。只得安慰着郁开,一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臂,就这样,实实在在把她搂紧。
“没事的,没事的。”
“小心伤口崩开。”
就这样,她用最快的速度,打破了半年不见的约定。
还记得,前世。
大学纷飞的除夕,南城的灯光亮着,飘飞的大雪像是身姿飘摇的美女。家家户户亮起红灯,迎接这个喜庆热闹的节日。
可南城一别墅旁,少女穿着红色带帽棉服,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柳月明听了门铃出来,看见郁开眼睛鼻子通红:“怎么哭了?”
郁开摆摆手:“没有没有,我那是冻的。”
“进来吧。”
那个时候,她完全不知道,郁开是在过年和家里吵了一架哭的。
她只顾着自己喜欢,同郁开夜夜笙歌。
却没有将走投无路的她,拉过来拥抱安慰一下。
是她错过了,太过太过爱她的机会。
这一次,她要全部要回来。
其实,长久缺爱的孩子最是难哄,因为她们没有安全感,从小能依靠的,就是自己。
所以郁开独立。
在跟着她的那些年,没有成为废物。
而她认识的一些其他大佬,她们手底下的鸟儿都十分不安分,捞钱就算了,一次性服侍好多个人,最终也不求上进,觉得人生的路径是通过睡,就能万事亨通。
那些小鸟的翅膀最后不是别人折的,是她们自断羽翼。
而她的郁开不一样。
她骨子里有自己的坚定。
踏实、稳重、清澈、单纯。
乖巧、活好。
想着想着,就会想歪。
她喜欢郁开,喜欢她的个性人格,当然,也喜欢她的肉/身。
灵肉一体,从不分开。
只是,她从前不是她的依靠,而这次,她就是她的依靠。
想到这,又拢紧了些。
*
自从还完赌债后,郁成明就有脸回家,时不时朝郁复打听郁开的消息。
知晓女儿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钱,给他还了那么多债务,还治好了母亲的双腿,他就打定主意。
这白花花的摇钱树可不能断了。
在外游荡大半年回来,一回来就见他破败的小屋下站了一圈黑衣保镖,立即吓得不敢说话,知晓来人是郁开的亲生父母,要找他两个去认清。
还要感谢他呢。
这才惊魂定下,还以为是要债的来了呢。
郁母不方便行走,他一人跟着黑衣人回横店。
一路上,郁成明打听清楚了,原来自己当初夫妻两个在马路上捡到的娃娃,竟是云氏集团的二千金。
他噎了口唾沫,郁开不是一颗摇钱树,而是一片种摇钱树的地啊。
上了车,先转了拖拉机、再坐专车到了横店。
一路上,他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待遇。
高级的皮座椅,还有人给他开门,他第一次坐还有小桌子的车,管家会给他提供吃的喝的,伺候他如同大爷一般。
他心里想着:“也没白养那个丫头这么些年,总算是得了好事。”
想当初,他们在马路边捡到她时,他夫妻二人才迁到村里,没想到两个长久没生育的,竟捡到了一个女婴。
既然是马路上的女婴,就是弃婴,碍于自己也没有孩子,就把郁开当做亲生女一般。
好景不过几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更疼自己的孩子啊。
并且,还是个儿子呢。
如今看来,儿子女儿倒挺好的,尤其是郁开,都快混成大明星了。
醉生梦死的车程七八个小时。
郁成明醒来时,由着管家引到医院。
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自己养女辛苦,哪能让对方这么简单认回去呢?
云氏有好多个亿吧,他掐着下巴思索。
到了休息间,郁成明进屋,一见到三个人,抬起头昂气胸。
云母眼泪哗哗地,上前谢恩:“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小开。”
他摆摆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云沧海也在此,他神情严肃些:“谢你的话,自是应该,但是我有个问题。”
郁成明:“请讲。”他昂首挺胸的,觉得自己简直做了大善事。
“当初捡到女婴,为何没有直接报警,反倒说是自家生的。”
郁成明脸色一暗,定不能说自己家里没有孩子,要她也是因为......。
“我们哪里知道,那个时候村里更不通路,只顾着救活她了,为了洗她的尿不湿,冬天我的手都冻僵了。”
要论如何避重就轻,郁成明自是如此。
云母感性化,自然听不出那些话外的含义。
“是的,我们很谢谢你一家,这次来,就是想要认她回去,你想要的感谢,我们也都会给你。”
郁成明:“这个好说,要认回她,拿五千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