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表示不知,但很快问到了。
“没残，就是教训警告了一下。”
张翼不满：“警告一下，就给他打成重伤？”
阴兵不敢多言,低头沉默。
张翼也知道这次的事情责任在自己，但事情已经发生,自责无用,应该想想要怎么弥补才对。
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徐小禧慌乱无措的模样，下意识转身,想回地府去。
但理智很快被唤回,让张翼硬生生止住步伐，现在要是回去了,阎王老头肯定会派兵阻拦他再次出来。
张翼倒不担心自己会出不来,只不过一旦动起手来,肯定会有伤亡。
他的嘴角抿紧，眸底闪过一丝懊悔,但因手下在场，他很快恢复镇定，语气淡淡道：“让他们撤了吧。”
他说的是之前派出去的那两个阴兵。
“好。”
阴兵领命,刚准备给蒙将军回复。
又听自家主子吩咐道：“等会你去一趟东柠观，拿几捆香火给那个叫明陶陶的小鬼送去。”
阴兵闻言，心底生出诧异，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
张翼又问：“徐小禧呢？”
阴兵：“他倒是没受伤,一直老实地待在地府里。”
张翼：“护好他。”
阴兵再次应好。
-
地府里,徐小禧从明陶陶师父那儿跑开后,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还魂崖。
比起宿舍,他来还魂崖的次数更多,这里也让他更有安全感。
他这会儿没有挣钱的心思，便在路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盯着来来往往的小鬼发呆。
他在这儿坐的时间长了，也察觉出一些乐趣来，比如大部分来还魂崖的小鬼都是乐呵呵的，但也有一些小鬼过来时哭天喊地的。
原因无非有两个，一个是地府是有了牵挂，一个是要被打入畜生道。
说起畜生道，徐小禧立刻想到了刘家爷孙。
当时五官王判罚的是将他们两个即刻打入畜生道，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去了阳间了才对。
难道他们对自己怨恨太深，临走前，还特意排了手下对付自己？
可距离他们投胎都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如果想报复，应该早就动手了才对，何必要等到现在？
但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徐小徐心底还有一个疑惑，如果对方跟自己有恩怨，为什么套麻袋的不是自己，而是朋友明陶陶呢？
还有特意留下那么一句十分费解的话。
碰了不该碰的小鬼，离徐小禧远点？
为什么要离我远点儿？
难道想通过武力，先吓跑他身边的朋友，最后再对他动手？
徐小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底的那股惶恐感再次涌出。
“诶，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难道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生前没来得及处罚他，所以把糟心事全放在了死后？
回想这半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不怪明陶陶的师父嫌弃自己是麻烦精。
他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的去找明陶陶玩了。
至少在找到幕后凶手之前，他不能和明陶陶再见面。
张翼逃了，明陶陶伤了，忽然间，自己又成了孤家寡鬼，徐小禧有种被抽了主心骨的茫然感。
而且一想到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正有小鬼目的不明的监视着自己。
徐小禧的情绪再次失控，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声哭泣。
等他哭累了，情绪才算平静了一些。
他用手背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从大石头上飘下来，朝南边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边是十大阎罗殿，也是勾魂司。
自己和明陶陶都是勾魂司的鬼，现在手下有难，他们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要是他们真不管，那自己只能……
徐小禧心里打定了注意，便直接去往勾魂司的方向。
这会儿阳间正处深夜，大部分鬼差都在上班，勾魂司里鬼差都是黑白长袍，两两结伴，衬得徐小禧一只小鬼有些另类。
因为两个前上司的不作为，徐小禧平日很少来勾魂司，所以勾魂司里也没有熟识的官差。
现在遇到事情，却不知道该去找谁解决，只能踌躇不前地站在大门口。
还没等他做足心理准备，耳边传来一道谈论声。
鬼差a：“小公子下手太狠了，我瞧着张三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鬼差b：“唉，他也是，好端端的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那一位。”
鬼差a：“这能有什么办法，各司其职，忠心其主，谁让他跟了杨将军呢。”
鬼差b：“嗤，什么杨将军，不过是个爬床上位的小婊子，仗着阎王爷的宠爱，狐假虎威，私底下不知道欺负过多少小鬼。”
鬼差b：“我听说之前有个女鬼就因为得了阎王爷一句模样秀丽，杨硕林知道后，直接找到那只女鬼，指着人家鼻子骂女鬼是狐狸精，不要脸，弄得女鬼羞愤不已，两只鬼大打出手。”
鬼差a：“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所以我当初就劝杨三儿别在杨硕林手下做事，他偏不听，现在好了，为了那点金银搭上自己，啧，根本不值得。”
鬼差b：“是呀，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这么看不开，咱们又不用吃，不用喝的，要那么多金银能干嘛呢。”
鬼差b：“不过他到底做了什么，弄得小公子非要治他于死地。”
鬼差a突然变得神秘，往同伴身边凑了凑小声道：“投毒。”
鬼差b：“什么！”
鬼差a：“你竟还不知道嘛，小公子只所以逃狱就是因为有小鬼给他投毒。”
“昨晚小公子杀出牢狱，不是直接去的阳间，而是寻去了杨硕林的住处，只不过那姓杨的早有察觉，提前跑了，留下杨三儿这一群手下给小公子泄火。”
“小公子不由分说地把杨三儿以及其他五个小鬼揪出来暴打一顿，其中一个因承受不住，魂魄当场散了，其他五个小鬼也都受了重伤，估计过不久魂魄也要……唉，真是不值当啊。”
鬼差b：“行了，你别念叨了，他们也是罪有应得，敢对小公子下毒，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只不过，我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投毒成功的？”
“他们既然是杨硕林的手下，小公子对他们肯定会有所警觉才对。”
鬼差a：“嗐，有什么想不通的，当然是牢狱里面有小鬼接应呀。”
鬼差a：“我听说每天对小公子行刑的鬼差，是个刚来不久的实习鬼差，估计也是个见钱眼开，没啥见识的，被杨硕林轻而易举就给收买了。”
鬼差b：“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他也惨了，依照小公子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得把他活撕了？”
鬼差a：“目前倒是没听说那个行刑小鬼的事情。”
鬼差b：“估计是小公子忙着找杨硕林算账，还没顾得上这只实习小鬼，我们且看着吧，等小公子回来了，可就有好戏看喽。”
鬼差a：“唉，为了点钱财，真是不值当啊。”
……
两个鬼差聊的起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只小鬼，在听到他们最后谈话时，整个鬼体都猛然一颤。
徐小禧很想上前辩解，告诉他们自己没有被那个叫什么杨硕林的收买。
可是，告诉他们了，又能怎样呢？
他又不能告诉整个地府里的小鬼，自己没被收买的事实。
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信。
张翼应该也不信吧。
毕竟他拿不出自己被冤枉的证据。
【小公子不由分说地把杨三儿以及其他五个小鬼揪出来暴打一顿，其中一个因承受不住，魂魄当场散了，其他五个小鬼也都受了重伤，估计过不久魂魄也要……唉，真是不值当啊。】
不由分说……
魂魄当场散了……
刚才那个鬼差的话不停地在徐小禧脑子里打转儿。
让徐小禧根本没办法思考，他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根本不能。
面对即将的死亡，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生前是个俗人，死后是个俗鬼。
徐小禧想活着，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鬼。
之前外婆总是跟他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只人要活着，都能挺过去，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虽然他现在成了小鬼，但还有投胎转世，重新为人的希望。
要是魂魄散了，那他就彻底没了。
徐小禧精神恍惚地进入勾魂司，想找上司求救，可环视一周，也没有瞧见一个熟悉面孔。
他进入排班房，询问坐在里面的鬼差：“你好，请问一下，曹六什么时候上值啊？”
曹六，是之前他为了前两个上司罪证，偷偷塞钱找小鬼住址的那个官差，这里面徐小禧只对他熟悉。
坐在柜台里的鬼差头都不抬，语气冷淡道：“他以后都不会来点卯了。”
徐小禧诧异：“为什么？”
鬼差：“还能为什么，前两天他被查出贪污，被抓进去了。”
“啊！”
徐小禧惊呼，小声呢喃：“被……被抓进去了。”
鬼差反问：“你是谁，找他什么事？”
徐小禧赶忙摆手：“没，没事。”
鬼差看他神情不对，心中有鬼的模样，好心提醒道：“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儿为好，听说他这两天已经供出来好几个同党的小鬼，七爷八爷派了不少鬼差去抓。”
徐小禧闻言，点头应好，转身摇摇晃晃地飘出勾魂司。
贪污被抓，供出来同党。
那自己也算是同党之一吧？
徐小禧想到这里，又后悔又害怕，情绪突然失控，直接不顾其他鬼差注视的目光，蹲在路中间嚎啕大哭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么大的地府，竟没有一点他的立足之处。
有几个好心的鬼差凑过来，问他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徐小禧摇头不答，只顾着哇哇大哭。
他不知道怎么跟那些鬼差解释，难道说自己很可能要因为行贿罪，罢职被抓，还是说自己被当替罪羊，得罪死了太子爷，过不久魂魄就要散了？
无论哪个，他都说不出口，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然而，没等他发泄完情绪，就过来了几个手持长枪的阴兵，将他驱赶，不允许他在勾魂司门前哭闹。
徐小禧抹着眼泪，顺着路四处飘荡，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宿舍，他不敢回，害怕曹六把自己供出来，阴兵过去抓他。
还魂崖，他不想去。
找明陶陶……还是算了。
徐小禧思索一圈，越想心情越失落，最后脑子里甚至萌生出去阳间的念头。
为了保住自己的魂体，成为孤魂野鬼似乎也不是太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这个想法一冒出，便再也压不下去。
徐小禧知道鬼市里的那位老大爷有大本事，之前自己跟着明陶陶偷跑去阳间，出入的路引，都是从他那儿买来的。
或许他会有办法帮自己偷跑去阳间。
不过徐小禧也知道老大爷办事收费高，他犹豫片刻后便去了一趟供养阁，把之前张翼给他的那一大笔金银全部取出来，分出六十金买了纸笔，抱着去往鬼市。
果然，当徐小禧说明来意后，老大爷并没有露出半点为难之色，只是很好奇他偷跑去阳间的理由？
徐小禧怕老大爷知道自己是为了逃命后，不肯再帮忙，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大爷见他这样，也没勉强，只是多收了他一倍的金银，之后递给徐小禧一块路引，以及现写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个时间、地点。
徐小禧疑惑不解，问：“老大爷，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卯时前一刻？”
老大爷摆手道：“别问那么多，按时过去就行了。”
徐小禧只能说好。
纸条上的时间，距离现在的时间还差将近两个多时辰，也就是四个多小时。
徐小禧无处可去，干脆待在老大爷的摊边儿，拿出刚刚买的那张纸，写起信来。
信是写给张翼的。
虽然徐小禧拿不出下毒这件事，自己被冤枉的证据，但他还是想跟张翼解释清楚。
他不敢当面说，怕对方太生气，像两个鬼差说的那样，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把他活撕了。
可能是习惯了跟张翼说话，一不留神他就写了满满一张，直到写不下字了，他才停手。
徐小禧将纸细心折叠，将其交给老大爷，拜托他事后跑一趟勾魂司或者阎王殿，把信交给黑白无常。
信纸上写着张翼的名字，黑白无常看到后应该知道，这是写给张翼的。
至于张翼看完后，信不信自己说的。
到时候他已经去了阳间，对于结果也就没那么关心了。
之后两三个小时，徐小禧与老大爷闲聊天，消磨时间。
直到寅时三刻，徐小禧在老大爷的催促声中，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