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跳,我还能跳!
脚背上的旧伤就像张三的梦魇,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大汗淋漓中从噩梦里惊醒。
但是此刻,张三觉得没有必要对着李峙剖白心迹,毕竟这人这句话问得实在冒犯。
她探过身,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台,“臭球,不看。”
电影频道在播放变形金刚,巨大的机器人互相摔打着,溅起漫天尘土和火花。
张三缩在沙发里,努力忽视边上李峙直勾勾的视线。
忽视着忽视着...她就看入迷了。
“你...”李峙想说什么,手机却振动起来。
他站起,走到窗边接电话。
张三把电视声音调到了最低,艰难地借着稀薄的音轨看机器人打架。
李峙以肩颈夹着电话,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
居民楼到了晚上也不算冷清,有晚归的职员和学生,还有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熟食的塑料袋,慢悠悠地穿行在昏黄路灯下。
电话那头的事情和他预想的一样棘手,他微微蹙起眉头,手下意识探向裤兜,取出一根烟递到唇边。
正要点燃,李峙猛然意识到什么,侧眸看了一眼张三。
张三正认真地看机器人扯头花。
下一秒,未燃的烟被从中间折断,凌空抛进垃圾桶。
...
“这是第几部?”张三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混着烟草味道的男性气息从上方罩过来。
?张三仰起脸,差点被李峙的锁骨糊了一脸。
她的视线在干净流畅的线条上停顿几秒,默默地帮他拢了拢衣领,“衣服穿穿好,最近在健身?”
“嗯。”温热的气息离开了,随后身边沙发下陷,李峙又瘫进了沙发,两根长腿很不讲究地伸着,胳膊有意无意搭到张三身后的沙发背上。
“第几部?”李峙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不知道啊。”张三盯着电视屏幕,花花绿绿的机器人和她记忆里的威震天霸天虎对不上,“第三部?”
“这不是变形金刚,”李峙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这是一部低成本高质量的国产巨作,“翻拍的。”
“我说呢。”张三放松下来,“怪不得这大黄蜂会用太极拳。”
李峙低声笑起来,他熄灭手机,“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左转过马路农工商九点钟关门,还有半小时。”张三不乐意动弹,“你自求多福,最好带上你的破行李箱,再走两步有个汉庭二十四小时营业。”
“好吧,”李峙说,“那我只好你和你妈告状了。新婚燕尔就让我一个人流落S市街头。”
张三用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李峙。
李峙一脸淡定地看回去。
在被李峙拿捏和被张爱华女主拎着耳朵臭骂之间,张三咬牙切齿关掉了电视。
“走吧。”她说,“你晚上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
李峙闷闷笑着,帮张三开门,“走。”
超市离张三家确实很近,她当时租房子就看中了地理位置方便,虽然不够声色犬马光鲜亮丽,但是胜在生活气息浓郁。
李峙这次来确实只是为了出差,身上除了换洗衣服基本上什么都没准备,在超市里买洗漱用品。
一边买一边挑三拣四,嫌超市卖的塑料拖鞋款式老土到应该起诉讨要精神损失费。
张三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迷彩人字拖,想要把李峙脑袋按进边上的米缸,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水吸吸干净。
“话说回来,”李峙勉为其难地挑出了一双黑色凉拖,“过两天咱们请你家吴语吃个饭?”
盯着零食区发呆的张三:?
“哎,我就这么带不出手吗。”李峙故作黯然神伤之态。
张三被恶心地浑身难受,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吴语和我们做了三年同班同学。”
言下之意你不要现世了。
“不行,身份变了就要重新认识。”李峙推着购物车往前面走,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包薯片下来,“我要仪式感的。”
张三:。
他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但是发生在李峙身上,似乎又很正常。
她叹口气,突然发现李峙手里那包薯片是她喜欢的洋葱酸奶味,赶快忍痛阻止,“我在节食,不能吃这些。”
“那你只能看我吃了。”李峙很贱嗖嗖地说,“可惜。”
张三踩了李峙一脚,手工牛皮英伦皮鞋上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人字拖脚印。
“你要死哦,”李峙说,“这鞋子打折都好几千呢。”
张三不理他,自顾自走在最前面,给吴语发短信约她有空吃饭。
买完东西,李峙结了账出来,都市精英拎着两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上面农工商的logo鲜明醒目。
边上的张三衣裙还是都市丽人的清丽温婉扮相,脚踩着两只人字拖,走路背着手,一晃一晃。
夜色温柔,路灯昏黄,晚归的人骑着共享单车路过他们身边,无人在意彼此的扮相与白日的身份。
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归巢的倦鸟。
“张三。”李峙喊她,“边上有卖糖炒栗子的。”
张三望过去,看见路灯下有爷叔支起了小摊,栗子的甜香混着石头翻炒的沙沙声升腾起来,顺着夜风扩散。
“我想吃。”李峙说,他学着朋友圈里的口吻,“初秋第一袋糖炒栗子。”
“...”张三问,“你医保卡带在身边吗?”
性情大变往往和大脑出了实质性病变有关,要么是脑肿瘤,要么是大出血的前兆。
虽然张三很嫌弃这个发小,但是遵纪守法且善良的她还是希望他能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李峙盯着她,嘴角柔和地弯着。
“我去买。”张三叹口气,走过去问老板买了一小袋。
等老板笑呵呵装袋的时候,她侧头看站在路边等她的李峙。
暖黄的路灯光线从上方洒落下来,他有些自然微卷的黑发上落了一圈柔软的光。
光线从发梢跌落,摔在他平整的肩线上,更显得整个人肩宽腿长,身形挺拔舒展。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张三心里默默地想,这人长得还挺人模狗样,带出去怪有面子的。
她拿好了纸袋子,和老板道谢,踢踢踏踏地走回李峙身边,两人一起慢悠悠往家里走。
“帮我剥一个。”李峙说。
还使唤上了?张三刚想开口骂人,但看看李峙手里的大袋子又有些心虚。
里面四分之三是她家里需要补充的备用品,平时上班的时候没空又嫌太重不想拎着爬楼梯,这次趁着李峙在一股脑儿全买了当他是个苦力。
她垂下眼睫,给李峙剥了一个。
李峙很自然地张嘴,等张三喂到他唇边,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又犯了,嫌她剥得不干净。
张三瞪他一眼,把这颗被嫌弃的栗子扔进自己嘴里。
一连剥了好几颗,李峙不是嫌剥得坑坑洼洼,就是嫌上面还沾着点皮,矜贵得就像是一只很挑食的猫。
两人都走进家门了,大半袋栗子进肚的张三才回过味来,不干了,“你就是在骗我吃栗子的对吧?”
“嗯。”李峙很坦然地承认了,把袋子放在茶几上,“你这样节食下去不行,走路都打摆子了。”
张三掏出手机紧张地查询栗子的热量,语气变得很差,“要你管,你烦不烦。”
“光饿是不行的。”张三的手机被李峙从掌心里抽走,失去了人造光源,张三的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了李峙的眸子。
青年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润且认真,“这样下去身体会垮。”
张三嘴角不自觉地也垮下来,她如何不知道胡乱饿瘦是最差劲的掉秤方法,“可是...”
李峙在她的抗议声中搓乱她的头发,抓着她往沙发上一倒,是不带任何性意味的亲昵,“我知道的。”
“你怕面试过不了关。”李峙说。
张三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来,索性摆烂跟着李峙一起瘫,叹了口气,“是的。”
林月开的舞团,又是她艺术生涯的收官之作,多少人趋之若鹜,张三都不敢想象她是在和多么优秀且年轻的舞者竞争。
舞蹈说到底,是身体的较量。
哪怕年轻一岁,也是要多占一些优势。
她已经二十五岁,尤其已经整整四五年没有再接触舞蹈,更何况身躯因为野路子的训练而暗伤累累。
怎么看都像是个炮灰。
“林月很重视这次的排舞,她看过你的录像带,也看过你的简历。空白期,基本功...”李峙搂着张三,仰躺在沙发上,视线落在墙壁上张贴的海报,“你的劣势她都知道。”
“可她还是约了你面试。”视线垂落下来,漆黑的桃花眼凝视着张三半阖着眼的侧脸,“说明林月真的想要你。”
白鸟振翅欲飞。
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张三的背上,慢慢往下滑,李峙拉长了声音,“...而且我喜欢有点肉的。”
“...”张三抬眼,眼神里带了点谴责,“你为什么总是要在我感动的时候突然来一句创人的话。”
“啊。”李峙黑眸弯弯,脸皮厚得可以去修城墙,“我是表达一下我对将来夫妻生活的向往。”
“尊重祝福但是我不理解。”张三从李峙怀里起身,“我去洗澡,wifi密码是我的生日,你自便。”
“知道了。”李峙应了一声,又懒洋洋地瘫回了沙发上,“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电视遥控器?”
懒死你得了。
张三把遥控器扔到李峙脸上,半空中被李峙一把接住,很遗憾地撇了下嘴。
她刚刚觉得这人还不错的感觉果然是被皮相所迷惑的错觉。
家里有个大活人异性瘫在沙发上,张三洗澡依旧洗得心如止水。
无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和李峙从六岁就认识彼此,之后的人生几乎都是并肩而行。
直到高考结束一个人去了B市一个人留在S市,一千二百多公里的距离,十二小时的车程,他们相处的时间骤减到仅限寒暑假。
更何况大二的时候张爱华女士带着全家搬回老家Y市,那寒暑假的见面也没有了。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自然也没有理由和冲动去特意见一面。
这么算算,似乎十九岁之后,也只有李峙去Y市旅游或是回S市办事时两人会碰一下头,一人拿一罐啤酒,蹲在马路牙子上做街溜子,聊一些无聊的话题。
哗啦啦的水声中,从未关心过发小情感生活的张三走神开去。
李峙他,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到你了。”张三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冲着躺在沙发上看足球回放的李峙说。
李峙应了一声,目光没有从屏幕上挪开。
“谁赢了?”张三问。
“刚刚没有看直播可惜了。”李峙说,“后半场发力翻盘了。”
“那你别拖太晚。”张三说,“我先上床了。”
李峙朝她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张三窝在被子里,给吴语发消息。
吴语不愧是张三的小姐妹,抓的重点都是一模一样,“怎么了,李四整容了?还得让我再看看认认人。”
“他脑子有病。”张三回复。
“是不正常,”吴语评价,“现在不是公司并购重组旺季吗,他怎么这么闲。”
他们三个人,张三做经济战略咨询,吴语在上市公司做财务,李峙同时做破产清算和企业合并两个板块。
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浑身裹满了资本主义的铜臭味。
“搞不懂。”张三打字,“大概被狗咬脑子了,提前退休。”
“和谁聊这么开心呢。”边上床垫往下一陷,裹着水汽的温热气息探过来,李峙拿过了张三的手机,“吴语?”
“嗯。”张三想把手机拿回去,李峙往后一靠,给吴语回了个“明天聊”就把手机熄屏,搁在床头柜充电。
他顺手关了灯,“睡觉。”
房间陷入一片安静的暗色中,两人拘谨地躺着。
张三尴尬到抠脚趾,边上李峙似乎也难得紧张,身躯有些僵硬,不敢乱动。
张三躺得像一具会喘气的尸体,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犹豫开口。
“李四...”她说,“你不会真的对女人没感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1.李四:你问的什么话
2.吴语: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么
3.现世是吴语(...)地区的方言,有丢人现眼还不自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