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去祖屋看看也好,我好久没去过了。”
陈姐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浮云村三百年历史，这里的村民都出自最初的陈氏一脉，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且不说重大节日,平时也会去祖屋的祠堂拜祭祖先。
方泞点点头，露出一抹淡笑，客气跟陈姐道了别。
谁没有过为了生活奔波忙碌。人生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十有八九过得不如意，要是事事都去介意，岂不是活得很累。
方泞心情纾解开来,他瞥了一眼餐厅大门,从玄关出去必须经过餐厅到大厅。
他懒得跟陈伯道别,反正礼金和心意都到了,拉着封允辙径直穿过厨房。
院子里的小坪里，笑笑还在玩足球。墙角开了一个小门,方泞先前就在侧厅里注意到。
绿色的油漆有些斑驳,简单地插栓没有上锁。和爬满红丝草的水泥墙融为一体。
“哥哥,不玩了吗？”
看着方泞和封允辙打算穿过小门离开,笑笑的眼里有些落寞。
“今天还有事,改天再一起玩。”封允辙笑着回答道。
那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灿烂,晃得方泞睁不开眼，虽然只是一句不着边际的承诺，却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小孩子也被这笑容感染了,笑笑露出小虎牙，提出了最后的请求。
“哥哥再表演个射门吧。”
封允辙比了个‘OK’的手势,捡起脚边的足球,在空中颠了两下,飞起一脚来了个凌空抽射。
姿势很帅气,腿长得让人羡慕地流下了口水。
足球在空中划一个漂亮的弧度，掠过低低的水泥墙壁，欢快地朝隔壁的破旧空屋飞去。
接着听到轻微的碰撞声，也不知道砸中了什么花花草草或者瓶瓶罐罐。
封允辙表情微动。
只是一瞬间，方泞捕捉到了有趣的表情，那是属于孩子做错了事时候的惊慌。
“没事，隔壁没有住人。”
笑笑毫不在意挥挥手，说完便一头钻进了墙角一人多高的杂草里，不见了踪影。
方泞敛住嘴角的笑意，拉住封允辙的手，轻轻晃了晃。
嘴里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方泞外公家的祖屋在浮云村的最里面。
去浮云山小学，会有一条大路，前面五百米往右拐便是。
祖屋是一座面积一亩地的宅院，建立于约三百年前，由当时陈家第一代家主建造，还保留着明清民居风格。
前面是祠堂，后面是居住区。
在方泞的记忆中，前面有小池塘，屋后有大批的桃树李树，春暖花开的季节白色粉色的花开满院，而到了盛夏池塘蛙声在荷花下连一片。
方父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便会带他来这里小住。
祖屋陪伴他度过了大半个童年，比起白鹭公馆，他更喜欢这里。
头上烈日，穿不透路边密密麻麻的树叶。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在有气无力地诉说着夏天燥热。
方泞往路口走了几步，抬头凝望着头上的大树，椭圆形的叶片大而厚，表面油光发亮泛着橙色的光彩。
他认得这是柚子树，祖屋的大门口便有一颗。
村民喜欢在自己院子里搞一块小菜圃，又或者是种几颗果树，曾经外公也很喜欢在后面种一点，天天打扫、锄草，忙得很充实，看着植物生根发芽结果，很有成就感。
方泞不是很热爱这种劳动，每天也跟外公干得兴起。
比起跟母亲弹琴学画，他更喜欢在外面奔跑爬树，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
方泞突然来了兴致。他放弃了回头取车往大路开过去，而选择了沿着小道继续前进。
记得从这里往前有条近路，方泞环视四周，这里还和十年前差不多，变化不大。
隐约记得穿过一片树林便能到达祖屋后面的桃花林。
沿着小路往里走去，越愈发寂静。
村民大多搬走，只剩下空屋，拐了个小弯，便能看到三岔路口。
方泞站在路口。
一条水泥大道，逐渐宽敞，似乎是通往村子的主道。
一条铺着小石子，和身后一样，是一些闲置的破旧房子。
一条裸露着黄色泥巴，灰尘扑扑，两边是茂密的矮树。
三岔路像人生的隘口一般，让人难以抉择。
他抬头看了一眼钉在大叔上的蓝色路标，炫目的日光撒在铁皮牌上，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磨掉了上面的蓝漆露出岁月的锈迹，根本分辨不出来揉在一起的字迹。
“我先查一下地图。”封允辙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没有找到相关的路线资料。
方泞只是笑笑，问道：“如果是你会走哪一条？”
封允辙想了想，又细细地看了看，摸着下巴，认真道：“水泥路肯定是很稳，前面通畅怎么也不会迷路，石子路的话有一定风险，看上去比较安全，也有点无聊。但是我更喜欢探险会选择泥巴路。”
方泞眯起眼。
封允辙继续说道：“看上去风景不错，虽然未知前路，但或许会有惊喜。”
方泞反问：“如果有危险呢？”
封允辙眨眨眼：“可以往回走。”
方泞笑笑，往泥巴路走去，回头道：“我可不走回头路。”
小树林里。
方泞小心地走在一米宽的羊肠小道上。封允辙走在前面一个身位，紧紧牵着方泞的手。
天气炎热，头上树木茂盛。
其实也谈不上有多热。
方泞没出多少汗，他体质偏寒。但是能明显地感觉到封允辙掌心的汗水，又热又黏，带着的温度仿佛比阳光更加炽热。
穿过小树林，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眼前一片平坦的区域。
杂草丛中露出几个黑色木桩。
这里本来是一小块菜圃，现在无人种植长满了杂草。用铁丝和塑料围起来的地方现在也只剩下孤零零的立桩子。
十分偏僻的位置，只有一条蜿蜒小道，显得十分清静。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兴致的村民特意在这里开垦出一片天地。
方泞放缓了脚步，前面有几颗柚子树，长得歪歪斜斜，似乎很久没有人照顾打理。旁边矮一点的好像是柑橘。
又看了眼封允辙，发现他直愣愣望着柚子树，他顺着封允辙的目光看过去，树上缀着一个青色的细果。
他忽然想起封允辙似乎提到过家乡是主农业。
“小辙，你说你家有庄园，你懂种植吗？”方泞看着那片矮树问道，他记得这里有种柑橘和柚子的。
“我不太懂……”封允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庄园有人打理，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每年也不过去一两次，只当是度假。
“我以后也想挖一块这样的地，然后种一点蔬菜水果。”
柚子树枝低垂，方泞走过去伸手便抓住颗小小的果实。
刚刚过了花期的柚子树，结出乒乓球大小的果实，青涩的绿皮带着特有的香味。
方泞的手指在果皮上摩挲，这光滑的触感，带着独特的粗糙感，让人爱不释手。中指指甲轻轻刮过果柄，黑色的树梗坚硬结实，在甲缝里留下一点点青黑色皮屑。
方泞慢慢把玩着果实，忽然心里有些惋惜。
无人照顾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秋天成熟，不过成熟了又如何呢，再漂亮还不是无人欣赏，再美味还不是无人采摘。
“我可以去研究学习种植。”封允辙笃定说道，“泞哥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去我的家乡，我们可以种地。”
“医疗条件也不错，有很多医院，你可以继续当医生……那边比这里热，但是没有冬天……”
封允辙说得很诱人，方泞有些心动。
医疗条件不错，外公能到很好的照顾，这是首要的。其次是能继续做医生，他是打心底喜欢这个职业，曾经也想过要做一名无国界医生。
最重要的是，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方泞脸颊微红，手上重了几分，指尖抠挖着柚子底部。未成熟的果实底部凹陷还没形成，只能摸到一个黑色的小凸起。
见方泞动了心，封允辙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买个大房子，就跟刚刚的院子一样，后面我挖一块地，我们一起种点蔬菜水果，养几只小动物。”
说到这里，封允辙红了红脸，小声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方泞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明明听到很多次告白，但每每再听到又会被直中红心。
他按捺住自己的喜悦和爱意，忍不住扯下稚嫩的柚子，捏在手心里。
转过身故意低声道：“小辙懂得这么多，嘴巴又甜，肯定在学校很受欢迎吧。”
封允辙心里一惊，连忙道：“有人告白过，但我都没理。”
手指紧了紧，补充道：“我只喜欢泞哥……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方泞心跳地更快了。
脑子里开始浮现连篇，带外公一起去封允辙的家乡，然后买一座独栋式样的房子，不需要很大，在后院挖一块小小的土地，种一点素菜水果，再养一条狗和一只猫。
每天去医院工作，回来吃到小辙亲手做的饭菜。
这样的生活太幸福，就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让方泞感觉有些不太现实。
方泞猛然一惊，小辙才十八岁。
轻咬下唇，想想自己的十八岁还在叛逆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对情爱也没什么想法。
相比之下封允辙倒是显得早熟了。
于是又说道：“我比你大四五岁，又是个男人，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他们不会不同意的，”封允辙非常自信，“我已经十八岁了，是个独立自主的人。”
“而且，我就喜欢年长一点成熟的……”封允辙羞涩道，“我妈就比我爸爸大了十几岁，是我爸爸主动追求的。”
方泞其实对封允辙的父母并没什么兴趣。这个举例让方泞不太满意，因为他记得封允辙说过父母最后以离婚收场，狠心的母亲甚至都没有陪封允辙度过童年时期。
青涩的柚子在方泞手中揉捏着，又被轻轻捧起闻了闻，仿佛被手掌的温度刺激了，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和封允辙一样刺激着方泞的神经。
让人满面潮红，眼眸湿润。
封允辙悄悄地靠近了些，撒娇似得揽过手来。
方泞咽了咽口水，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靠在柚子树上。
勾唇一笑，吻了上去。
柚子树不过足球大小粗细。
树冠茂密，常年无人修剪，枝叶如带着帷帐的大伞一般垂下。
阳光耐心地勾舔过光滑的树叶，捉迷藏似的细数没入阴影中。站在树下往上看，剥开树叶的缝隙，诱人的青涩果实带着一抹娇艳。
整个树微微颤动着，只留下啧啧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