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柚子树下。

已经过了花期。

满树的小柚子青涩地低下头,看着树下恋人难舍难分的热吻。

微风拂过,不忍心打扰,只留下窸窣的树叶声响。

封允辙湿润着眼睛,脸像个熟透了的番茄。

身后柚子树干上的粗糙硬结磕得方泞背有些痛,他一时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不自觉捏碎了手中的柚子。

四周被独一无二的香气淹没。

林间小道,又是拆迁区,四下无人安静地出奇。

松鼠从头顶越过,鸟儿在烈日下藏起来。

会不会有人过来?

方泞不确定。

紧张感缠绕在心头,方泞闭上眼睛眼,神情有些许纠结,但青柚子泄出的味道却格外甜腻。

方泞忽然感到皮肤上一股温热。低头睁眼一看,阳光稀碎的撒在封允辙脸上。

俊挺的鼻子下流出两行刺眼的红色。

方泞表情错愕,看着那鼻血一滴滴往下落。

封允辙此时脑子里轰隆隆地响,一股热流涌上来。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在流鼻血,本能地伸手捂住鼻子,看了一眼方泞那洁白的脖颈上已染上了血迹,好像刚被吸血鬼采食。

封允辙连忙退后一步,生怕滴落的血会弄脏方泞的衣服。

指缝里渗出猩红粘稠的鼻血。

更多鼻血的流了下来,掉在地上碎如红色花瓣,打在脚下的石子上、野草上,不知名的白色花瓣上。

封允辙茫然地盯着地上的血,闻到刺鼻血腥味,脑子里开始尖锐的疼痛起来,他扶着头缓缓蹲下。方泞还来不及阻止,他用手用力擦了一下。

鼻血如断线的流水一滴滴坠入黑色泥土中。

方泞利索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纸巾,熟练地卷成两个小团。

“你还好吗?”

方泞的声音宛如一股清凉透心的泉水,浇灌入封允辙耳中,让直冲面门的躁意渐渐褪去。

封允辙扬起头,方泞捧着他的脸,耐心地把两团小纸塞了进去。

方泞搀扶着封允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封允辙一脸茫然,双颧潮红。

胸前的衣服斑斑点点染了一片,两只鼻孔都塞着纸团儿,模样有些狼狈,手上胳膊上的血已经凝固成血渍,宛如凶案现场。

怎么突然就流鼻血了……

方泞用纸巾细细地擦拭着,血凝固地很快,只留下一抹抹红色。

封允辙隐隐打了个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方泞愣了愣。

难道是因为喝蛇酒。

耳边又响起陈姐的话,蛇酒滋肝补肾。

封允辙本来年轻气盛,又是大热天的正午。蛇酒这种东西对于年轻人来说还是太过滋补。

“我没事了。”封允辙微微转动脖颈,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嘴巴出气的感觉有些难受。

他转身一手轻摇着表示自己没事,一手扶住柚子树。用力咳了两声,从喉咙里咯出两口从鼻腔往咽喉流入的黑红血块。

又站直身体,往前走了几步,日光炫目,封允辙感觉有些头晕,脚下一绊,还好被方泞眼疾手快地给扶住。

此时的封允辙状态有些虚浮,方泞紧紧攥住他的胳膊。

“休息一下吧。”他看向脚边,也没有能坐的地方,只能轻轻抱住封允辙,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太阳阴起来。

大朵云聚在空中,像是要压在人的心头。

方泞扶住封允辙,第一次感觉大狗狗如此有分量。呼吸喷洒在耳边,和清风一起缠绕着。

如果可以,方泞心想着,他愿意一直扶着他的小辙,直到永远。

休息了几分钟。

云朵飘去,太阳重新露出头来。

封允辙脸上潮热褪去,脑子也开始清晰起来。眩晕的时间里,压在心头焦虑和不安的,渐渐烟消云散。

“我没事了”,封允辙抬起头,方泞细细地帮他揉着太阳穴,柚子的清香萦绕指尖,盖过淡淡的血腥味。

封允辙拉起方泞的手,两人并排走在小道上。

只留下身后微微点头的柚子树们。

穿过小树林,杂乱的树木和矮灌木消失在一片桃树前。

一条石砖路在眼前铺开,蜿蜒至桃林深处。

方泞心中欣喜,那是外公的桃树林,中间还种有少量的李树。

只不过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并不能看到桃李芬芳的景色。

方泞走到最大的那颗桃树前,仰头看着,这是外公最爱的桃树,每每春天也属它开得最多最美。

大桃树的枝叶间,乒乓球大小的果子若隐若现,皱巴巴的,又青又涩。

封允辙伸手便想采摘。

“那个不能吃。”方泞拨弄着小果子,在洁白如玉的指尖如一个小玩具,上面满是细小绒毛跟小刷子一样刮着封允辙的心。

“这是观赏桃树。”方泞解释道,“岛城比较暖和,一般在3月的时候开花,花期只有半个月左右。”

封允辙点点头,悻悻缩回手,心里充满了遗憾。

遗憾没看到桃花,还有不能吃的果子,和那恨不得马上啃上去的美丽手指。

再往前便能看到墨绿色琉璃瓦的一角。

方泞走到砖墙边,寻找着浇花用的水龙头。终于在拐角找到了水池。

金属龙头泛着银灰的光泽,磨损得不太厉害,看来平时还有人在打理。

“站好。”方泞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

封允辙心里一紧,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方泞眯起眼,因为矮上封允辙一点,不得不微微踮起脚查看封允辙的鼻子。

红色的液体浸湿了卷起的半边纸巾,似乎已经凝固,方泞轻巧地直接拔出。

“不出血了,以后别喝药酒了。”方泞将卷纸扔进角落的铁皮垃圾桶内,又拉起封允辙的手,在汩汩流水中细细清洗起来。

“这是你外公家吗?”封允辙洗的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四周,这里漂亮就像一幅画,他记得电视里曾经有介绍东方文化,说道一截特别让他向往的地方,叫‘桃花源’。

有‘忽逢桃花林’的意境,没有在‘落英缤纷’的季节。

虽然不是小桥流水人家,却独有一种静谧之美,封允辙忽然羡慕起来,隐居在这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嗯,这房子有差不多三百年历史,还保持着原来的结构,一会带你去看看。”方泞将封允辙脸上手上胳膊上的血渍洗净,又用力揉搓着胸口几点比较明显的红点。

纤维衣服容易清洗,血痂迅速脱落,只剩下一抹水红色淡开,就跟原本染上去的花纹一样。

“小崽子,又来摘桃子,都说了能吃!咳咳咳……”一张不大的木门后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门‘吱吖’一声,打开得有些艰难。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走出来。

“阿爷。”方泞欣喜道。

哪怕只听声音,他也能认出在祖屋工作了几十年的阿爷。

小时候除了外公和母亲,陪自己最多的便是这位阿爷。阿爷是外公的远方表弟,没有结过婚,一直守着祖屋。

“……泞泞?”阿爷抬头,扶住门框,带着些微错愕的表情:“好久没看到你来了。”

方泞眼眶有些湿润,自从外公住院后,除了特殊拜祭的日子,他便很少再来这边。在大学后,外公清醒的日子少,他总是以太忙为理由拒绝到这里触景生情。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阿爷抹了一把热泪,干枯的手掌细细拉住方泞的手。

“快进来快进来。”

阿爷打开上门后,转身将扫帚撮箕放到杂物的角落里。

“这里人越来越少,还剩了几个半大的孩子没地方玩,经常过跑来。”

阿爷从立柜里拿出两双干净拖鞋递给方泞。

“我也不是不让他们在桃林玩,就是怕他们破坏桃树。”阿爷垂眼伤感道,“大哥他哪天回来,还会想看见桃花盛开。”

方泞没有作声脱了鞋穿上,封允辙也默默跟在后面。

方泞不想谈起外公,便叉开话题道:“今天正好没事,就想来看看。”

阿爷挤出一丝笑容,说到:“那好啊,我晚点去买点菜,今天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饭。”

又转头看向封允辙。

方泞道:“这是我男朋友。”

阿爷上下打量了一番,夸奖道:“小伙子长又高又帅。”

说得封允辙有些不好意思。

说完老人便将他们往厅堂领。

外面阳光灿烂,里头却格外荫凉。

花梨木的八仙桌上的陶瓷茶杯还冒着热气,桌底下开着鸟笼式电暖炉。

方泞这才注意到,阿爷身上还穿着长衣长裤,腿上也戴着护膝。

“风湿老毛病了,”阿爷皱巴巴地笑起来挤成一团,“不烤一下就冷得痛。”

“我给你们去烧水泡茶。”阿爷弯腰关上电暖炉,又收走桌上的茶杯。

方泞道:“您歇着吧,我就随便转转。烧水泡茶我自己来就好。”

阿爷点点头,道:“那我去内屋躺一下,晚点去买菜,一定记得留下来吃饭啊。”

方泞随口应了一声,拉着封允辙往前面的祠堂去。

后面传出连串咳嗽声,方泞回头淡淡一瞥,只听到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厅堂连着祠堂。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便能达到。走廊阴暗,只有顶头才开着雕花窗子。光线漏进来在墙壁上印成一格格形态各异的花纹。

花纹复杂,设计精妙,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幅连环画。

封允辙被深深吸引住了。

看到几个小人踩着云朵,一路过去,形态各异,有男有女,手持各种工具。

“这是八仙过海的故事。”方泞指着最前面那一格,说道:“有八个人,汉钟离、张果老、韩湘子、铁拐李、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及曹国舅。古老的神话故事。”

拉着封允辙一一细细讲解。

不过十来米的走廊,硬是走了十来分钟才讲完故事。

穿过走廊,头上经幡、华盖。

烟雾缭绕,檀香味很浓郁。

和走廊一样没有窗户,天窗口透过几缕光。

再就是紧闭的双开木门的花纹格子,走进隐隐能看到一些外面的风景。

八根金色绳索组成吊着一盏暖色水晶灯。

金黄色的锦缎铺在桌面上。摆放着盛放的香烛和鲜花,桌子正中是一盏莲花灯,前面是同款金色蒲团。

壁上挂着一幅精美的手绘画像。

一男一女身着华服坐在官帽椅上,面色严肃,双手微垂。

方泞在香烛明火。

站直了身体弯腰跪在蒲团上。

站在后面的封允辙顿了顿,环视四周。悄悄移到方泞身边,模仿方泞的样子跪在另外一个蒲团上,用力磕了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