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晚饭过后。
方泞准备离开,阿爷也没有挽留。
晚上的菜都是方泞爱吃的口味,糖醋莲藕,韭黄炒肉,清蒸茄子,还有一大碗丝瓜汤。
方泞一时高兴,不觉吃得有点撑,拉着封允辙在屋后的桃林踱步。
低气压笼罩在浮云山上。
原本应该是夕阳无限好,现在却直接暗得没入了山色。
方泞抬头看着厚重的云层,灰蒙蒙连成一片,知道又要开始下雨了。
他加快了脚步,想快点走到停车处,在暴雨之前开车回酒店。
没走几步,还没有穿过桃林,豆大的雨点便直直地砸下来。
方泞想想山路泥洼,又没有路灯,这里人烟稀少。
不如回去祖屋,等等停雨了再走。
“不走了吗?”封允辙用手遮在方泞的头上方,试图挡住落下的雨点。
“先不走了。”方泞摊开手掌,任雨点打在手中,“雨下大了,走不了了。”
说完便拉着封允辙的手一路往回狂奔。
头上划过一道闪电,狂风大作。
雨点越来越密集,打在桃树叶片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白天的燥热一扫而空,闷热感随着起风消散,沾着灰尘的树叶被打湿后散发出淡淡香味,别有一番风味。
方泞无心欣赏。
雨来得急,呼之欲出。
没有伞,雷雨冰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在皮肤。衣服有些湿,冷冷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跑到屋檐下,方泞和封允辙气喘吁吁。
看到后门打开着,阿爷正拎着两把老式勾把雨伞,似乎准备出门。
阿爷看到方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我看下雨,正准备拿伞给你们送过去。”阿爷说着又重重地咳了几声,“这么大的雨,先别走了。”
方泞点点头。
阿爷转身开门又道:“泞泞长大了。”
又接着说道:“记得以前下雨了也绝不跑回来。”
方泞顿了顿:“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记得那时才七八岁的样子,那年刚刚上小学,暑假方父没有回来,说是工作忙。
母亲陈紫萱带着他回到祖屋过暑假。
没有小伙伴的方泞在村口捡到一只四五个月的小猫,猫儿长得黑乎乎的,只有鼻子上有一块白色。
方泞跟捡了宝贝一样,取了名字叫‘小白’,好吃好喝的养着,也舍不得拴住。
养了没两天小白就不见了。
外公说猫性子野跑了不会回来。方泞跑到林子里找了整整一天小白,直到晚上下大雨也不肯回来。
外公和母亲怎么劝也劝不动,年幼的他认为小白是在林子里迷路了,非常执着一定要找回来。
阿爷打着伞和手电筒,寻了半个村子,发现他躲在一棵大树下哭。哄了好久,最后把他硬拽回来。
之后整整一周方泞都在伤心。一直在纠结于‘小白是不是因为讨厌他了才离开’这个问题。
方泞笑了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死心眼。”
阿爷缓缓说道:“执着其实是件好事。”
窗外雨停了又起。
本以为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看着雨滴饱满地砸在玻璃窗上,方泞倚在厅堂的窗边眯起了眼睛。六月天娃娃脸似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道苍白的闪电劈开黑幕。
看来一时半会雨是不会停了。
方泞目光转向八仙桌那边,封允辙正在啃着刚拿来的一盘切好的西瓜,兴致勃勃地和阿爷打听着祖宅的事情。
“你很喜欢这里?”阿爷看着封允辙一脸慈祥。
“喜欢。”封允辙笑容灿烂回答道,“我想以后也盖一座这样的房子,要一模一样的。”
然后把方泞藏在里面。后面半句和西瓜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阿爷抬眼上下打量着封允辙,仿佛看穿了封允辙的心事。
“这宅子有三百年历史。”阿爷收回目光,笑道,“里面的摆设和家具也不是随便可以模仿得来的。”
封允辙瞥了一眼方泞,心跳有些快,但神色保持镇定,不甚走心地点了点头。
方泞没注意他们说什么,看着窗外的雨水有些心烦,又看着自己不过三格的信号,更加觉得嘈心了。
这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琴棋书画,中式和西式的都有。
再就是喝茶赏花逗鸟。
厅堂的电视机还是大盒子液晶屏,他已经不指望能看上电视节目。
他调出医考习题随便做了几章,完全没有心情。
不知不觉封允辙已经吃完西瓜走近来,亲热地贴在身后像一只大型宠物。
方泞扫了一眼八仙桌,原来阿爷已经撤了果盘去厨房了。
“泞哥,”封允辙兴奋道,“我以后在家乡给你也建一座这样的宅子,你和外公就不会过不习惯国外生活了。”
方泞差点没笑出声,这宅子三百年历史,完全复制大概需要上亿。
还不如他改姓陈直接继承了这宅子,再娶了封允辙来得快,比较现实。
封允辙见他不做声,小心问道:“泞哥不喜欢吗?”
“喜欢。”方泞随口答道。
封允辙脸上泛起一丝腼腆、又有些开心的笑意。拿出手机四处拍照,想多留下些细节。
雨势渐大。
看来今天是别想回去了。
三格信号勉勉强强收到周毓的消息,说是暴雨让音乐节直接延期。
方泞毫不关心音乐节,他从来不喜欢人多吵闹的活动。
问阿爷要了浴巾和洗漱用品,干脆拉着封允辙钻进了西厢那头的浴室。
老式房子没有单独的厕所浴室。
西厢房一排走过去,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便是洗漱间。
方泞拨了好几下开关,电灯才亮起。石英灯管两头发黑,印着岁月的痕迹。
许久没用过的电热水器开了好一会,水才有些许温度。封允辙已经迫不及待脱下衣服打开水龙头,想将身上的雨和汗水一并冲洗干净。
水流拍打在封允辙的肌肉上,和外面的雨点拍击在玻璃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美妙的曲子。
头上的电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整副画面有如老式电影一样。
方泞手里拿着浴巾,眼里泛着惑乱的柔光。
“水不是很热。”封允辙眼眸明亮耀眼,清澈而灵动。
“嗯。”方泞淡淡答了一句,便倚在门边静静看着封允辙,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
如果能和封允辙一起隐居在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安静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不过我很热……”
封允辙小声说着,脸红得如个大苹果,目光在四处游离,双手抓住隔断的白色防水布疯狂揉搓。
窗外的桃树疯狂地抖动着身子,乌黑的密云和闪电交叠在一起。
狂风卷着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
外面水花溅起,雨透出茫茫一片黑夜。
方泞掩饰着眼睛翻滚的情热,回答道:“好啊。”
两人在淋浴间里嬉戏了一阵。觉得太挤,封允辙手一直抵着淋浴间的墙,以防自己意乱情迷间重心骤失。
方泞轻笑着逃出淋浴间,拿起准备好的浴巾准备裹上。
置物架上掉下来一只凡士林手霜。三十毫升的便携式手霜,奶黄色的包装看上去很新,方泞捡起来看了一眼底部,还是年初生产的。
回头看到身后的封允辙一脸羞涩盯着自己。
“泞哥,可以吗?”封允辙的声音十分低沉,语调里透着无限温柔。
方泞心动了,浴室里泛着潮气,眼眸里浸出水来,犹豫之间,听得耳边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炽热气息喷涌而来。
他垂眸不做声,下巴微微低了一下。
封允辙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弯腰轻轻将人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卧室。
大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拍打在琉璃瓦屋顶发出清脆的声音,盖过一浪一浪的声音。
天井里,已经变成了水帘洞。
大量雨水顺着屋檐下落,如一串串珠帘坠入池中。
石榴树在天井里躲过了狂风,茂密的树叶只是轻轻的摇晃着,几片树叶坚持不住落在石凳石桌上,随着水流落到暗沟里。
红鲤鱼摆着尾巴探出头,竭尽全力游向池中央。
它身体有儿臂粗细,通体鳞片鲜红,只有肚皮翻出一点嫩白,在暗处透出几分黑红色泽。
二十多年来,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红鲤鱼似乎特别喜欢这种初夏的雷雨天,潮湿、柔软、激情,如同抹了一层油膏让它整个身子都滑嫩起来。
红鲤鱼嬉戏在睡莲叶形成的阴影里。红色的鱼头调皮地浮出水面,鱼嘴一张一张,好像要接住大滴雨水。
池中睡莲怜爱地遮住它的头,紧闭着叶片。
雨水拍击在白天还干涩的叶片上,用力得将要砸穿这单薄的绿纱。
红鲤鱼有些不满,用力往上顶了顶,像是要跃出水面,尾巴用力甩着。两撇胡须轻轻刮蹭在睡莲叶底面。
时疾时缓,深入浅出。慢慢碾磨着、搅弄着,莲叶被慢慢撑开。
莲叶不情愿地努力收缩着,抗争着,被迫和雨水一起有节奏的律动。
洇湿了莲叶,像是求饶,又像是绵软地撒娇,微微敞开,一开一合。
天空亮过一道白光。
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雨水倾盆而下,如一只大手无情拍打着莲叶,迫使叶面分开。
莲叶深深叹息着自己的命运,终于禁不住摧残,彻底沦陷在大雨中。
鲤鱼探出头来,破出水面,大雨让它身心舒畅。它扭动着灵活的身子缠动在莲叶间,让池水荡漾起来。
雨势渐小。
湿漉漉的莲叶表面光滑鲜嫩惹人怜爱,在雨水的拍打中摇摇欲坠。
红鲤鱼玩耍得有些累了。
鱼嘴不疾不徐地张着,亲吻着心爱的莲叶。鱼嘴里喷出一股股浊水。
又翻身没入池底湿软的泥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