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穿过人群,走廊深处，拐个弯穿过公共区域和仓库。再往前便是VIP病房,相对比较安静,但是价格也昂贵。
早上出院了两个老人，四间病房目前空了三间，一般患者不会选择这种病房,宁愿在走廊睡加床再等普通病房空出来,也不愿意多花钱住这种地方。
方泞穿过仓库，旁边路过一个推着脏床单的勤务工,他才想起来忘记找护士拿门卡，这里注重个人隐私，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你站这里等我一下。”方泞轻声道,这里安静下来，只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转身准备回护士站找小莲,被封允辙一把拉住。
“等一下。”封允辙指着VIP病区的大门。
需要刷卡进入的大门闪烁着红色的灯光，提示着没有关紧，敞了一条缝,门口透出一个人影,似乎在打电话。
门后飘来断断续续的打电话声音。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没问题……嗯嗯……我的事……”
方泞走近去,背影有些眼熟,那个高度还有光亮的头顶像是外公的陪护老王。
封允辙上前拉了一把门。
打电话的人吓得一哆嗦,手机从耳边滑落,直直地砸在地上。
脸转过来，背着光,方泞也看得很清楚,确实是陪护老王。
入院第二天老王就发了信息,替回了自己媳妇，还连连道歉。
在方泞眼里，老王一直照顾得不错，尽职尽责，人也很老实，手脚干净。
当然工资也没有少发，是普通陪护的三倍，逢年过节还会发些小红包，外公吃不完用不上的东西也可以优先拿走。
老王看到方泞几乎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方……少……”
好一会，老王才结结巴巴地说着捡起手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手机屏幕着地，只砸坏了外壳的边角。
方泞淡淡扫了一眼老王，老实人看上去非常紧张，捏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再细细一看，不是上次看到过的手机。
老王用的手机是他过年时给的旧款，屏幕并没有这么大，而且这个手机的屏幕即使摔了也没有一丝裂痕，曲面屏看上去是最新的防爆款。
价格？他不记得了，隐约听周毓提起过，至少也得上万块吧。
“王叔换手机了？”方泞随口问道。
“是儿子给买的。”老王慌忙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自言自语道，“刚刚跟儿子在打电话……”
方泞没有作声，他并不在意老王的私事。
“陈老他刚刚打完针。”老王强装镇定，“我去护士站那边问问还有没有治疗？”
方泞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老王身体僵硬地推门而出，手哆哆嗦嗦地在裤口袋里摸着什么。
老王抽烟但是不会在人前抽，方泞注意过，右手食指和中指第一骨节有老茧和熏黄颜色。
“不是要出院吗？”封允辙疑惑地看着老王远去的背影。
“嗯。”方泞淡淡回答，转过头往里面走，老王打电话为什么如此紧张，不对，打电话并不紧张，是看到他之后才紧张。
难道是外公出了什么问题？
方泞快步走到最后一间病房，里面电视播着娱乐节目，外公坐在病床上，红光满面地咬着一盘切好的苹果。
方泞松了口气，定定神转头看着封允辙。
“小辙，我外公他，有阿尔茨海默病。”方泞垂眸说道，“如果有什么话不太好听，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的。”封允辙摇摇头，他听说过这种病症，轻的健忘，重的记忆倒退，甚至不认识亲人。
方泞站直身体，整理好情绪，面带微笑，推门而入。
老人听到门响，应声看过来，见是方泞露出慈祥的笑容。
方泞走到床前坐下，握住那双苍老的手。
老人把苹果盘往方泞手里塞，说道：“萱萱，你来了，吃苹果。”
方泞笑道：“您吃，我刚刚吃过了。”
封允辙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老人看上去和蔼亲切，但明显已经不认得人。说话不但颠三倒四，而且把他这么大的人当成了不存在的空气。
萱萱是谁？
封允辙想了想，难道是方泞的母亲？
从来没有听方泞提起过母亲，只说是父母离异。
后面他不敢猜测，只是木讷地站在方泞身后。
方泞用牙签叉了一小块苹果，喂到外公嘴边。
外公摇摇头，像个小孩子一般说道：“不吃了，萱萱以前最喜欢吃苹果了，萱萱不吃我也不想吃了。”
方泞将举起的苹果塞进自己嘴里，苹果清甜多汁，倒也爽口。
外公展开皱起的脸，又高兴起来。
十几分钟，方泞半哄半骗才把盘子里剩下的苹果喂完，也不见陪护老王回来。
方泞看了一眼病房大门，关得很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外公，我想介绍个人给您认识。”方泞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就您一个亲人，无论如何也想带给您看看。”
方泞抬眼望向封允辙，站起身摘下封允辙的口罩帽子和墨镜，握紧封允辙的手，靠近床边。
“外公，这是我男朋友，叫小辙。”
外公满脸疑惑，皱起眉看了又看，好像在辨认什么。
看得封允辙心里紧张地砰砰直跳。
不多会外公终于展开眉眼。
“我们萱萱长大了，交到男朋友了。”外公叹了一口气，“你妈走得早，爸爸也不能一直陪着你，要找个好男人嫁了。”
封允辙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在脸上写上‘我就是好男人，请嫁给我’几个大字。
方泞咬咬嘴唇，纠正道：“只是男朋友，不是结婚，我要一直陪着外公。”
“傻孩子，姑娘家都是要嫁人的。”外公笑道，“那个男人终于肯走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不喜欢他，萱萱，离开那个人是对的。”
方泞一时语塞。
外公又抬头细细看了看封允辙，问道：“你长得好高，脸看上去好小，多大了？”
“十八岁。”封允辙紧张起来，声音细如蚊子。
他心里还在介意着‘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老人把方泞错认成自己女儿的话，‘那男人’难道是方泞的父亲？
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长辈面前留下好印象。
听着封允辙的回答，外公愣住了。
他拉住方泞，伏在耳边小声道：“这个不行，你比他大，以后要处处让着他，会吃亏的。”
方泞差点没笑出声，回答：“没有的事。”
封允辙红着脸，不服反驳道：“我不会的，我会一直让着泞哥。”
外公盯着封允辙看了半晌，又转眼看了一脸幸福微笑的方泞，深深叹了口气，嘴里唠念着‘女大不中留’。
说完开始摸起枕头
“奇怪，我的钱包呢。”外公摸了半天，一无所获，又开始掀起床单床垫。
外面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得比较重，一听就是皮鞋的声音。方泞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猜想是陪护老王或者医生要进来了。
他不想多事，连忙把口罩和帽子重新给封允辙戴上。
门‘吱吖’一声开了，是陪护老王，手里还拿着两个袋子，大方型的白色塑料袋装是化验单和黑色胶底片，另外一个小塑料袋里是五颜六色的盒装药物。
“小王，我的钱包呢？”外公看见老王进来，劈头盖脸地问道。
“陈老您不记得啦，是放在外套里了。”老王一脸讪笑走到壁柜那边，从里面摸出一个布满岁月痕迹的牛皮钱包，恭恭敬敬送到外公手中。
外公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皱巴巴的蜡纸红包。
“难得我家姑娘带人回来，初次见面还是要给红包的。”
说完往把红包封允辙手中塞。
封允辙一时间不知所措。
方泞连忙拿起红包塞回给外公：“我们都有钱的，外公不用给了，留着自己用吧。”
外公顿时有些不高兴，夺过方泞手中的红包，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这是规矩，哪有见面不给红包的。”
又转向封允辙：“来，钱不多，一点心意，拿着。”
封允辙僵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方泞求助。
方泞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才想起老一辈好像见家长流行给红包。
那只可怜的红包皱巴巴的，被推来推去，在外公手里揉得红蜡掉了不少，都现了白底。
方泞见外公坚持，只好给封允辙使了个眼色。
封允辙才勉强接过外公紧紧攥在手中红包，没有打开，而是小心地塞进口袋里。
外公这才满意，和蔼地对封允辙说道：“你这孩子，看着真实诚，就是不够大方，以后多学学人情世故。”
封允辙乖巧地点点头。
外公又拉住封允辙的手，细细问起来，什么家里有几口人，和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关系如何，在哪读书学习成绩如何，有无什么爱好。
封允辙被盘问得两眼发黑，脑子里开始混乱起来，感觉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仿佛是自己。
那边在牛头不对马嘴的聊天。
这边方泞叫老王一起收拾东西出院，他有些在意老王的手机还有刚进门的奇怪态度，但过于私人的问题不好直接开口，只随口问了几句这几天的情况。
老王对答如流，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切收拾完毕。老王拎着大包小包，方泞推着轮椅，封允辙在后面想帮忙又插不上手。
他趁着方泞扶外公上轮椅的机会，抓住轮椅的把手。
“我来推轮椅吧，我力气大。”封允辙急忙说道。
方泞看了他一眼，恋恋不舍地用墨镜挡住那双蓝眼睛，轻拍了拍那坚实可靠的肩膀。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