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上午十点半。
方泞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小莲姨妈晒完衣服，端了一杯水过来。
方泞仰头喝水，借着塑料水杯掩盖眼底的失望,他淡淡看了病床那边。
外公像小孩儿似的，缠着小莲姨妈说昨天看的电视剧，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又想那样。
没有老王似乎完全没有什么不适。
而小莲姨妈说话很少,只是一直点头。
不过一天的时间，小莲姨妈已经习惯了外公的行为模式,没有昨天的自闭,跟对待孩子一样和老人交流。
如果不是抑郁症，或许小莲姨妈会是个很优秀的陪护。
方泞有些无奈。
从九点多开始就陆陆续续来了三个应聘者。
第一个是个青年小伙子，手机的社交软件响个不停，因为刚刚交了个女朋友，要求双休，还有私人时间。
第二个是个三十多的男人，皮肤黝黑看上去一副吃苦耐劳的样子，但是眼睛一直在方泞脸上骨碌碌地转,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第三个是个老爷爷，干瘦干瘦的,脸跟树皮一样皱，方泞害怕老王回头要跟他抱怨多照顾了一个。
方泞不好当场拒绝，只能让人回去等消息。
其实懂的都懂，不过是婉拒而已。
青年很干脆地直接离开了,男人则一直赖在沙发上不走,老爷爷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就捂着嘴咳了半天。
听到喘气声,方泞感觉老爷爷可能有肺心病。
两个熟识的护士过来查房，帮忙把人清走。
方泞不太放心老人家，一路送到楼下，又关心地问需不需要安排个身体检查。
老爷爷连忙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方泞，眼里满关爱与留恋，最终脚步才向着大门挪动。
导诊的护士偷偷告诉方泞，这个老爷爷在那边做陪护已经三年，细心又热情，很受欢迎。
不过今年摔了一跤，身体不如以前，工作也大不如前。
这个月没做几天，打算回老家了。
方泞步伐沉重地往病房走。
这老爷爷少说也有六十，不比外公年轻多少，还在干着这日夜颠倒的陪护工作，在外面辛苦的讨生活。
不过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路过隔壁房间，方泞不由自主地往门上小窗看了一眼。
里面空空荡荡。
风刮开窗帘，阳光漏过茂密的树影直射在桌上几个吃剩的餐盒上。
黑点点的苍蝇在空中绕着飞舞，隔着门仿佛都能闻到馊味。
很快就要十一点。
十一点半又到了医院的开餐时间。
方泞回到了沙发上，今天起得有点早，封允辙六点起床出去晨跑后他就睡不着了。
身边空空荡荡，就像心里空了一大截似的。
等封允辙回来便是清淡的早餐和一束鲜花。
方泞高高兴兴地接过鲜花，等待着恋人的早安吻。
封允辙搂着他信誓旦旦说着，以后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在早晨送上爱的花朵。
方泞只是淡笑。
这可真是个又土又尬的点子。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鲜花，在鲜花盛放的春季，空气中漂浮的花粉还会突发一下过敏性鼻炎。
有恋人足矣，每天都在蓝色的眼睛中醒过来。
方泞闭上眼想小憩一会。
封允辙现在干什么呢？
他睁眼翻了翻手机，果然有一串留言。
封允辙上午去了岛山国际大酒店。
原本是要和方泞一起来疗养院，到了疗养院门口，封启明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约了做古董生意朋友一起喝早茶，让封允辙过来见见。
“你去吧。”
方泞站在树荫下，阳光碎在脸上，他觉得自己笑起来有些虚伪。
明明舍不得，却要展示一副大方的姿态。那边毕竟是封允辙的家人，或许以后还会见面。
如胶似漆的时光让人迷路，但也不可能总是把封允辙时刻绑在身边。
一个声音心里在叫嚣着，让小辙留下来陪着自己一起面试陪护。
脸上却温润地大度让人离开。
“我中午就会回来的。”封允辙急急忙忙表态。
他也想见见大哥和大哥的朋友，自己的‘金屋藏娇’计划要开始启动。等和方泞到了家乡，他希望马上能有一座漂亮的中式宅院，然后正式求婚。
“嗯，我知道了。”
方泞掩饰住眼里的失望，转头走向玻璃大门，走了几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封允辙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看得出心情很不错。
岛城国际大酒店四楼的茶室内。
最里面的几个包间是不对外开放的，专门提供给各种商界政界的大佬们使用。
封启明在最后一间。
茶室内烟雾缭绕，混杂着檀香、沉香还有烟草味。
封启明身量高挑，眉目俊逸，一身黑西装融在中式的装饰之中，意外地没有违和感，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绿植衬托下就像是闲适的山水墨画
八仙桌上摆放着一套讲究的茶碗，白瓷，盖碗，配着五颜六色的精致茶点。
对面坐着的男人年纪稍大，眉目和善，一身长衫尽显身上的温润气质，手中还盘着两个核桃。
角落里，一名旗袍美女正在抚琴。
缠着玳瑁甲片的纤纤玉指在弦上拨弄着，时急时缓，勾勒出一曲清幽的画卷。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封允辙大大咧咧地走进包厢内。
琴声戛然而止。
旗袍美女弯腰行了礼便退下了。
封启明冷峻的眉眼展开：“小辙，怎么来得这么晚？”
不等封允辙说话，就转头对朋友说道：“你看我弟弟怎么样，长得很高吧，运动员的身材，高材生的脑子。十八岁就大学毕业，拿的XX大学的双学位。”
话里行间全是宠溺和自豪。
说的都是事实，但过于直白，也让封允辙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走过去，点头算是封启明和陌生男人打了招呼，坐在八仙桌一角。
封允辙刚坐下，一盘桂花糕便推到面前。
封启明掐灭了手中的烟，笑道：“尝尝，这里的特色。”
封允辙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入口软软糯糯不粘牙，带着丝丝花香味。同是糯米食品，完全不同于岛城的特产鱼糕。
旁边坐着的男人赞叹道：“封总的弟弟果然一表人才。”
这话说到了封启明的心坎里，看着弟弟吃得香。
封启明这才说道：“小辙，这位是程哥，上次跟你说的懂古玩的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就问他。”
程哥摇头轻笑，手上核桃盘个不停：“谈不上很懂，马马虎虎，听说你对明清家具有兴趣？”
封允辙点头：“最近在一座老房子看到的，觉得很好看，想购买一套。”
“老房子的家具直接买下来不就好了，”程哥看了一眼封启明，“以封总的实力，家具连房子一起买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这话封允辙知道是在奉承封启明。但是听着刺耳。
顿时心头有些不悦，便没有接话。
封启明看在眼里，笑道：“小孩子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想买也不是人家就卖的事。”
程哥知道自己似乎踩到了小朋友什么痛点，便不再调侃，毕竟封启明现在商场得意，得罪不起。
他马上顺着封启明给的台阶往下走，圆滑说道：“那倒是。对了，封总你发我的照片，就只有那些吗？如果有更多的照片可以参考，我说不定能找出来一套一模一样的。”
封启明眼含笑意瞧了一眼封允辙。
封允辙犹豫了几秒，才将手机中的照片翻出来，伸长手臂举到程哥面前。
程哥端详了一气，划到最后一张。再后面便是封允辙偷方泞的私人照。
封允辙马上收回手，把屏幕直接按黑，手机倒扣在八仙桌上。
封启明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将空杯放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发出一声清亮的声响。
程哥连忙拿起白瓷茶壶，滚热的茶水从龙嘴里倾泄而出，在茶杯中散出一团茶香。
“同款的好找，都是明清家具，款式也不是很复杂。”程哥赔笑道，“一个月时间，只要一个月，保证能找齐。”
封启明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封允辙，转头笑笑说道：“那麻烦你了。”
程哥点头，瞬间懂了意思，手上的核桃停止了转动，站起身来，抖了抖长衫。
只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
见程哥走了，封允辙阴着脸，又嚼了一块桂花糕。他很喜欢这个清淡的甜味，想着要不要打包一份给方泞，又想起方泞不喜欢吃糯米食物。
“在想什么？”封启明将茶杯递到唇边，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要不要再点点别的？这里的餐点都很不错。”
封允辙摇摇头。
封启明说道：“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你的新‘朋友’买家具对吧。”
“没有。”封允辙脸上一红，手足无措，猛地往嘴里塞食物。
封启明自顾自笑了笑：“看来你挺喜欢他的，到什么地步了？这几天住一起了？”
被点破后，封允辙脸更红了。
“嗯……”封允辙小声道，“我很喜欢他。”
“那是好事。”封启明悠悠道，“这么早就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封允辙感觉到大哥语气里带着一些羡慕，反问道：“大哥不是新相亲了一个美人吗？”
封启明顿了顿：“别听母亲乱说，八字还没一撇。”
封允辙不太明白：“母亲说人特漂亮，家世也很好，和大哥很登对。”
封启明扬起嘴角：“那个再说吧，小辙，喜欢的人就要牢牢把握在手里。”
说完封启明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封允辙面前。
“这是母亲要我给你的。”封启明扬扬下巴，“打开看看。”
宝蓝色的盒子，反射着丝质特有的光泽。
封允辙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戒指，镶嵌着一颗泪滴型的蓝宝石，无论从纯净度、光泽、大小，都是上品。
封启明：“母亲说没有什么好送的，就拿了这枚戒指，看着也不女气，就叫我拿来了。”
封允辙愣了愣：“母亲怎么知道我的恋人是男的……”
“是我说的。”封启明宠溺道：“怎么可能看不出你的喜好，我们是一家人啊。”
封允辙心头一颤，有些感动，攥紧了戒指。
封启明又说道：“这戒指是母亲送的，我也没什么好送的，那些购买家具的费用就算在我头上。”
封允辙也没有客气，用力点点头。
一片和谐的兄弟之间的欢声笑语中。
封启明提议一起去楼上米其林餐厅吃个中饭，封允辙想着方泞还在等着自己，只能婉拒。
封启明不好挽留，将弟弟送到电梯口。
看着电梯缓缓上行，封允辙忽然想起方泞的房子。
“大哥，我想你帮我一个忙。”封允辙认真说道，“我看中了一个房子，但自己不好出面，能帮我买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