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一连下了好几天雨。
受到重力形成的风压掠过整座城市,犹如大型台风过境,留下满目疮痍。
事件最中心的商业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这条街靠近海岸,哪怕好几天之后,附近的海面依旧无法平静,海浪起起伏伏翻涌不停。
就连气象都受到了影响,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湿润的水汽,中原中也没有打伞,从空中飘落的稀薄的雨雾打在黑色长风衣上,变成了一层冷冷的白霜。
他的神情仿佛被冻住了,湛蓝的眼眸不悦地望着站在海岸边上的男人。
对方穿着沙色的风衣,两只手收在口袋里,也没有打伞,黑色的头发带着潮湿的水汽,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
一靠近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微冷的气息,似是被岸边涌过来的海浪打湿了衣服,他脸上的神情带着些微的不满。
“怎么那么久?”
太宰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立即回过头来,中原中也脸上的神情是比他的不满更严重的愤怒和不快。
“车坏在路上了。”中原中也说。
“不是我做的。”太宰治立即回答。
然而说完太宰治就愣住了,他望了望中也,发现他脸上也出现了同样怔愣的表情。
换做以往,哪怕不是太宰治做的,他也会承认下来,大肆嘲笑中也一番,说他怎么那么容易上当吧?
可现在,他脸上的神情那么坦诚,反倒让中原中也不习惯了。
“知道了,”中原中也伸出手,恶声恶气地说,“把东西给我。”
太宰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递过去,中也接过来的时候,太宰治忽然说:“不过上次你的车刹车失灵是我做的。”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然后愤怒地踹出一脚:“去死啊!你这个混蛋!”
“中也难道没有怀疑过我吗?”太宰治笑着躲开,他的黑发有些湿润,发尾微微贴在脖颈上,连带着雪白的绷带也沾了些许水汽,然而看上去却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种轻松明快的感觉。
他跳到海岸边的栏杆上,躲开了中原中也踹过来的腿。
他本就比中原中也高了很多,现在站在上方,又高出不少,往下看着中也的时候眼里仿佛带着俯视和嘲弄,中也气得一脚踢在了栏杆上。
金属栏杆在重力的作用下嗡的一声,变得弯曲不平,太宰治脚下一滑,差点摔到
太宰治连忙跳回地上,中原中也说:“你都不在港.黑了,谁能想得到你那么阴魂不散。”
太宰治笑嘻嘻的,正要接话,中也就收回脚,拿着U盘的手也收进了兜里。
他正了正脸色,神色复杂地看了太宰治片刻,像是想要说什么,忽然又嘁了一声,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他望着岸边不远处的长椅,就在不久之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还坐在那里,一脸认真地写着名单。
然而只是几天的时间,对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真的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吗?
还是像神明那样,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就这么消失了呢?
中原中也心里有着这样的疑问,其他人同样也有。
森鸥外在事件结束之后不久就醒了,解除共噬异能的自然是太宰治,然而看到他那张讨厌的脸,中原中也根本说不出道谢的话。
太宰治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哎了一声说:“早知道就应该杀掉森先生的。”
坂口安吾把费奥多尔他们带回了异能特务科,因为时间很紧,所以连昏迷的森鸥外也一起带过去了。
在那几个小时里,太宰治完全有机会杀了森鸥外。
中原中也说:“你可以试试。”
他没有被太宰治的话激怒,而是露出了一种比愤怒更克制也更认真的表情,眼神冰冷地望着太宰治。
太宰治笑了笑,说:“以后有机会再说。”
他想起了另一个中也到首领大楼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森鸥外时的表情。
那是为了维护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可以对敌人毫不犹豫出手的表情。
中原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忽然转身说:“我回去了。”
太宰治没有阻拦,而是说:“我给你的东西,看完了记得删掉。”
是他把中也约在这里见面的,中也抬手压了压帽子,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冷哼了一声:“不用你提醒。”
他的身影没一会儿就从太宰治的视线里消失了,太宰治却仍然望着那个方向。
“中也……”他低声开口,像是在问早已离去的人,又像是只是单纯地想要说出心中的疑问,“那天为什么会迟到呢……”
那天让中也去找普希金,普希金虽然是能够制造病毒的异能者,但是并不能随意地发动异能,根据另一个乱步提供的情报,他通常会把病毒放在子弹里,通过手.枪打伤敌人,然后触发异能。
中也是最不畏惧子弹的异能者之一,派他去比别人更合适,然而过了很久,他都没有把人带回来。
果戈里的刀片上很有可能附带了能让人异能不稳定的病毒,如果中也早点把人带回来,让他解除了异能,后面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太宰治沉默地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一团海浪从栏杆间隙冲上来,打湿了他风衣的一角。
已经离开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疑问,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
异能特务科。
太宰治走进刑讯室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果戈里崩溃地说:“那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刀片,我用来割扑克夹层的……”
他的帽子、披风,还有挡住另一只眼睛的扑克牌都被收走了,手上戴着抑制异能的镣铐,眼神凌乱地瞪着对面的西装男人。
之前跟踪太宰治他们的西装男人负责审问,他一脸严肃地问:“你为什么要分割扑克夹层?”
“不是说了吗?因为无聊啊!”
果戈里崩溃地举起手,“我不仅可以用刀割,还能用手撕,扑克牌那么厚,我做什么不行啊!!你们能不能不要问我这个了,都问了一百多遍了!!”
“我真的没有在刀片里下毒,刀片就是我随便从街上的店里拿的!!!”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地把手往下放,戴在手腕上的镣铐发出砰的声音,他在桌下的双腿也不停地动来动去。
对于有着传送能力,向来自由自在习惯了的他来说,现在这种束手束脚的状态比直接砍断他的四肢还难受。
在他对面的西装男人有些头疼地听着他发出的刺耳声音,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问:“是哪一家店?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真的是随便拿的!!”
果戈里听到这熟悉的问题,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到底为什么要为了好玩,想试试看刀片能不能突破重力,跑去刺伤另一个中原中也啊!!
他好想穿越回去,一脚踹飞那时候的自己!!
如果不是那时候伤到了另一个中原中也,他是不是就不会在这里了?
每天都被问同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不管是正常提问,还是睡着了,在吃饭,或者上厕所,都有人在外面敲门问。
异能特务科也太恐怖了吧!!!
果戈里好恨,如果早知道刀片有问题,他绝对不会用来对付中原中也,而是用来对付自己的挚友了。
只有费佳才能配得上他出手!
太宰治站在刑讯室的单向玻璃面前,他能看得到果戈里,果戈里却看不到他。
“演技太浮夸了。”他小声说了一句,从刑讯室走了出去。
无论问多少次,果戈里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他走到另一个刑讯室,在那里的费奥多尔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不是我。”
费奥多尔的状态看起来比果戈里好多了,只不过紫眸中依稀可见些许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还是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对中也君做那种事,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被带回异能特务科不久,费奥多尔就发现了不对。
异能特务科里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忙,仿佛大难临头了一般。
这太不对劲了,费奥多尔安排的后手还没到能让他们露出这种表情的地步,就好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然而没有人会跟他说明情况,他很快被带到了刑讯室关押起来,没有人来找他,也没有人来问话。
他的心里越来越奇怪,心里冒出来一个个猜测又被他推翻,他渐渐觉得有些焦躁——毕竟另一个中原中也的存在,对他来说变数太大了。
然而过了几小时,突然有人进来对他说,福地樱痴死了。
费奥多尔:????
他在横滨这片土地上观察了很久,才选定了福地樱痴这个合作者,然而他们的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人跟他说福地樱痴死了。
费奥多尔:一定是太宰治派人来骗我。
然而那人拿出的录像却让费奥多尔瞬间打消了这种念头。
在一片红色,正中心接近浓稠到接近黑色的画面里,一个模糊又荒芜的人影静静伫立在那里。
仿佛一直存在于那里,从未离开过,大地、天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受到对方的影响,对方强大的犹如掌控着这世间所有事物的神明,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费奥多尔看着福地樱痴一次次拿着佩剑靠近,又一次次被对方的力量碾压。
被所有人称作英雄,还有着增强武器的异能,佩剑附带的效果近乎无解的人,在那道身影面前依旧如同蝼蚁般,弱小得不值一提。
这画面太过震撼了,超出了费奥多尔的预料,以至于他看了很久,才像是解除了禁止的魔咒,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双眼迟钝地感受到了一阵干涩。
福地樱痴就这么死了?
费奥多尔心里再次升起了荒谬的想法,除了荒谬这个词,没有任何词汇能够这么贴切地形容他的心情。
然而他没有想到,更荒谬的事情还在后面。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跟他有关系。
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突然很想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觉得我这么想杀死我的老板??
虽然他确实很想动手就是了,但他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啊!
就像他说的,做这种事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计划都还没开始,就把最强大的队友拿去祭天了,他又不是傻子。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
坐在他对面的坂口安吾一言不发,一本笔记本摊开在他的面前,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费奥多尔也没心情嘲笑他还用这么老派的笔记本记事了,而是认真地说:“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用异能自己看。”
坂口安吾的异能可以读取物品上残留的记忆,费奥多尔那天特地换了新的衣服,但如果他使用异能,依旧能够看到费奥多尔那天的行动。
他真的没有让普希金在刀片上做手脚。
他也没有让果戈里拿着刀片去划中原中也。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费奥多尔看着对面的坂口安吾,就像在看一个执拗又听不懂人话的老顽固。
坂口安吾说:“不好意思,不敢用。”
他的神情不像是在防备费奥多尔的异能,更何况费奥多尔还戴着抑制异能的镣铐,听到他的话神情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下。
坂口安吾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吧?
就是认定了事情就是他做的,就是他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变成那样的。
费奥多尔还真的没有。
他不会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然而所有人——包括聪明绝顶的太宰治,都觉得是他做的。
费奥多尔忍不住想骂人。
他们这些人都有病吧!!
真的不是他做的啊!!!!
在异能特务科的这几天,他都开始列仇人名单了,说不定是他以前得罪过的人,用这种办法来坑他。
然而想来想去,他也没想出来到底是谁,因为他的仇人都死了,他不会让仇恨自己随时想要报复自己的人安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到了最后,费奥多尔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是中原中也自己?
那时候他感受到的不是错觉,中原中也那时候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无法长时间维持开启污浊的状态,那么另一个中也呢?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都是那样的吧?
会不会他本来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是故意甩锅给自己的?
他知道福地樱痴是自己这边最强大的战斗力,所以到了最后,还想帮忙解决福地樱痴?
费奥多尔把一个个猜测说出来,他说了很多遍了,坂口安吾也听了很多遍,他的脸色一直都是冷静而克制的,眼镜下的神情也一点没变。
听费奥多尔说完之后,坂口安吾合上笔记本,从刑讯室走了出来。
太宰治靠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有些出神地望着头顶的灯光。
他的头发还是半干半湿的状态,身上也散发着些微的冷意,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奇异的寂寥。
坂口安吾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还在酒吧里的时候,那时候的太宰治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少年,现在眉宇间已经透着不可忽视的成熟了。
他是在因为另一个中原中也的离开而怅然若失吗?
坂口安吾合上门的动作一顿。
太宰治听到声音,脸上带着寂寞的神情微微收敛了,“还是什么也没说吗?”
坂口安吾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一下子没能接上话。
太宰治看出他的心思,耸了耸肩说:“就是觉得太不像话了……”
什么搭档啊信任啊之类的,另一个世界的中也就这么来了,带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没等他理清楚,又任性地走掉了。
留下的净是些烂摊子。
还得太宰治去帮他收拾。
“他就是讨厌我吧。”太宰治略带苦笑地说,“被那个小矮子摆了一道。”
他现在看着他们这边的中原中也,脑子里偶尔都会闪过“他好相信我啊”这类的念头,他都想把自己的脑子丢掉了。
坂口安吾看着他烦恼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过似乎在很久不见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真的比以前更多了,而且不像是在港.黑那时候,现在他的表情更真实,不在像是虚假的面具了。
“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坂口安吾说。
在港.黑的时候,一直都是太宰治戏耍中原中也,如果真能让太宰治觉得头疼的话,哪怕是另一个中也,也会觉得高兴的。
“我不高兴。”太宰治撇了撇嘴,看向他手里的笔记本。
坂口安吾摇摇头:“什么也没有。”
费奥多尔还是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是说另一个中也故意陷害他,本来自己就不行了,还甩锅给他。
“我不信。”
太宰治说:“再派其他人去问。”
——他不会相信的。
——如果费奥多尔说的是真的,不就是在说,另一个中也是自愿赴死的吗?
经历过九百多次重置,依旧没有任何绝望,一次次回想起自己的记忆,有着这么坚韧灵魂的人,怎么可能自己找死。
他的力量还那么稳定,远远没到崩溃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不会相信的。”
太宰治重复道:“绝对不会。”
另一个中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寻死,一定是费奥多尔做了什么。
只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找到证据而已。
太宰治声音冷沉。
“那天他和中也说了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都要问清楚。”
他绝对要找到魔人隐藏起来的一切。
“好。”坂口安吾点头。
坐在刑讯室里的费奥多尔刚因为他的离开略感放松,这时忽然觉得背脊一凉。
·
中原中也回到港.黑的时候,意外地在楼下遇到了森鸥外。
他身上穿着白大褂,爱丽丝拽着他的衣角,让他陪自己去买点心。
“爱丽丝,”森鸥外满脸苦涩地说道,“我们没钱了呢。”
他掏了掏空空荡荡的口袋,又把钱包拿出来,里面的卡都没了,大额的纸币也没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硬币。
“连饭都要吃不起了。”他说。
爱丽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破产了?”
“是我们破产了。”森鸥外纠正她。
那条商业街所有店铺都是港.黑名下的产业,附近也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之后,他们原本可以去找政府和银行索要赔偿的。
多亏了他当初颇有远见,买了大额保险,然而因为引起灾难的是另一个中也,他们这边的中也连带着也被质疑了。
有好些个脑子不好使的政客还说要立即把他们这边的中也处死。
为了保住中也,森鸥外只能放弃能掏空大半个国库的赔偿金额。
现在每出门一次,看到外面的那片狼藉,他的心就会一抽一抽的疼。
脑袋也疼。
森鸥外揉了揉额头,看到中原中也停下脚步,忍不住问:“中也君去哪里了?”
“啊……”
中原中也的表情有些尴尬。
他去找太宰治要了点东西,是跟另一个自己有关的,没想到会被森鸥外发现。
然而看着森鸥外眼底的青黑,想起这段时间对方的忙碌,他心虚中又带着些许愧疚。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把U盘拿了出来。
“这是那天的录像。”
自从被定义为世界级的大灾难之后,所有和另一个中原中也有关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连带着中也自己的保密级别也提升了。
除了参与了整个事件的人,谁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共噬陷入昏迷的森鸥外也不知道。
森鸥外神色微怔,中原中也把U盘递给他:“如果您想看的话……”
他还没说完,森鸥外就伸手过来,拿走了那个U盘。
“我也要看。”爱丽丝抓着森鸥外的袖子,把他往楼上的办公室拽。
U盘里的录像只有短短的半小时。
从他和森鸥外一起出现到商业街,到最后放开了所有的力量,仿佛化身为毁天灭地的神明。
在播放录像的半小时里,森鸥外和中原中也都没有说话,不管什么场合都能任性地打断别人的话题,让森鸥外分外头疼的爱丽丝也没有开口。
他们默默地望着屏幕。
森鸥外看到了自己说要以牙还牙,帮年轻人报仇的时候,对方眼里的动容。
明明那么明显。
他当时竟然没有发现。
他也看到了自己倒下的时候,对方眼里激烈翻涌的怒意。
那绝对不是依据过往经验演出来的,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情绪。
——即使经历过这么多次重置,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着能够打动他的东西。
森鸥外意识到了。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只有他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情况,现在他再次发现了——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的。
只要对他释放出一点点善意……
就这么简单……
然而森鸥外心里没有欣慰,反而涌出了无尽难受的感觉。
仿佛口鼻都被别人捂住,窒息的感觉渐渐蔓延上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发白。
如果他没有以身犯险,如果他没有冒进,定制计划的时候再温和一点,再考虑得多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是不是……他就会变得和这边的中也一样,能够生气愤怒,也会在开心的时候,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中原中也垂着眼。
在年轻人的身影在录像里渐渐变得模糊,看不清面容时,他没有再看录像。
他那天,就在现场。
他没有立即把普希金带回去,是因为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他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去了商业街。
他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红色,入目的一切都被重力异能渲染到扭曲。
只有他没有受到影响。
又只有他受到的影响最深。
他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痛苦的灵魂,以及他身上所背负的一切。
在另一个世界中,涩泽龙彦先来到了横滨。
太宰治在那次事件中正式和费奥多尔见面,并且达成了合作的关系。
之后他和费奥多尔联合起来,利用组合进攻横滨,暗中谋划夺取书页。
“因为我也有要做的事。”
被侦探社的乱步发现的时候,太宰治是这么说的,之后他再也没有回侦探社。
侦探社和港.黑的合作也没有成立,所以在和组合的洛夫克拉夫战斗时,双方都失去了理智。
最后洛夫克拉夫沉睡到了海底,他则失去意识,被组合的人带走了。
费奥多尔利用他在欧洲找到的程序,尝试给他洗脑,然而并没有成功,中也把所在的白鲸毁掉了,又把横滨的码头毁掉了大半。
哪怕费奥多尔把太宰治叫过来也没有用,最后太宰治想了个办法,引森鸥外过来把中也救走了。
中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而回到港.黑,他却能感受到周围的人对他的期待。
他想回应那种期待。
于是他一次次想起了那些记忆。
尽管没有任何人要求过他,他还是回想起来了,一开始很简单,只是看到森鸥外,他就能想到对方是自己的首领,然而慢慢的,记忆被删除太多次,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
终于有一天,森鸥外发现了不对。
他没有因为回到港.黑而变好了,而是越来越差了。
森鸥外找到魏尔伦,然而短时间内就算是魏尔伦也找不到很好的办法,他只能在那段程序上小心翼翼地进行修改,把森鸥外变成了管理者。
管理者可以对中也发号施令,一定程度能抑制重置程序的执行。
魏尔伦尝试找出程序的运行规律,慢慢替中也梳理,解开程序。
他还找到了异能特务科的特殊异能者帮忙。
那段时间,中也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好。
他有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有时候一清醒过来,所有不好的消息就同时出现了。
组合。
死屋之鼠。
共噬。
天人五衰。
中原中也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混乱,他不断地回想起来,又彻底忘记。
直到有一天,程序的编码彻底被魏尔伦破解了。
然而森鸥外和魏尔伦没有很高兴。
中原中也不记得是为什么了。
只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次重置,才想起森鸥外对魏尔伦说:“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解开中也君身上的枷锁,我们就赢定了。”
魏尔伦不赞同地摇头。
剩下的中原中也不记得了。
又在很久以后的一次重置,不知道是第几百次,他终于知道,那时候森鸥外得到了太宰治传回来的消息。
“天人五衰的首领身份要是说出来,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在见到费奥多尔的时候,太宰治就预感到了一场大灾难的到来,所以他选择和费奥多尔合作,终于知道了他的首领是谁。
“感觉赢不了呢。”森鸥外苦笑。
然而这么说完没多久,他就独自去找了福地樱痴。
中原中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当上首领的了。
在记忆里他明明应该是干部,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叫他首领。
而他心目中敬重的首领已经死了。
死于福地樱痴的剑下。
森鸥外独自去找了福地樱痴,他对福地樱痴说,他知道福地樱痴的身份,知道他的所有计划。
如果不是真的,福地樱痴不会对他出手。
然而他出手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都没让森鸥外把剩下的话说完。
“为了我们能赢。”
这是森鸥外看着隐藏起来的摄像头,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用自己的死撕开了福地樱痴营造出来的假象,政府高层不再相信他,猎犬内部的质疑声也越来越大,福地樱痴不得不提前发动计划。
太宰治差点因为泄露福地樱痴的身份被果戈里杀死,他把书页抢了回来,没有回到武装侦探社,而是把书页交给了中也。
他原本是觉得,放在中也这里最安全,哪怕中也的状态不好,其他人也不可能把书页从他这里抢走。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拿到书页之后,中也的状态变得稳定了。
他慢慢的开始能够控制体内荒霸吐的力量。
他变得越来越强。
然而外面的情况却越来越糟。
果戈里刺杀了大量官员,所有反对福地樱痴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哪怕有意见,为了小命也什么都不敢说。
福地樱痴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侦探社的身上。
因为立原道造在港.黑做过卧底,猎犬也被扣上了背叛的罪名,为了洗清嫌疑,他们只能对港.黑刀刃相向。
作为主要战力的中原中也出去迎战。
然而回来之后,港.黑……变成了一片废墟……
费奥多尔带人偷袭了港.黑,还有数不清的吸血鬼。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原本还正常交流的人,忽然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那段记忆因为回忆的次数太多,一次次被删除,变得有些模糊了,然而中原中也还记得,芥川重伤了,他让芥川银拿着钥匙去打开关押魏尔伦的房间门,他让中原中也帮忙照顾自己的妹妹……
最后他没能做到。
他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芥川的话忘了。
那么多的尸体,那么多熟悉的部下血肉模糊地倒在他的面前。
一次次激烈的情绪起伏。
一次次重置。
最终……
什么也没有了。
在那片废墟之上,燃起了一片火海。
火焰是由重力异能的光芒组成的,愤怒的火光点燃了港.黑的据点,点燃了所有的一切。
他没能保护好港.黑。
他没能成为一个好的首领。
他甚至没能作为一个好的上司,照顾好自己的部下。
那片红色的火海向四面八方蔓延。
他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他的敌人,看到了他的朋友,他的搭档……
他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港.黑不存在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
他辜负了首领的期待。
首领以自身性命换来的机会,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重置程序依然在运行着。
一次又一次。
他的记忆被清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仍然愤怒又茫然地攻击着周围所有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再也找不到了。
程序运行速度越来越快。
次数越来越多。
他好像听到了太宰治的声音,听到了太宰治说有些人没有死,说与谢野及时赶到了……
然而他已经无法理解自己听说的那些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最后。
程序运行记录。
一共942次。
书页不知何时从他身上飘落。
那片火海,也终于在那个世界的大地上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