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虽然重用曹氏将领,但也同样在考察。
曹仁这一跪,让他在刘辩的心中,彻底上升了一个台阶。
一个眼睁睁看着将士受罚,而自己无动于衷的将领,在刘辩看来,绝对不是称职且合格的将领。
张济回来的时候,已是午时已过。
若不是派出去的探马发现了张济等人的踪迹,他回来的时候可能更晚。
昨天晚上跑的慌忙,追的也急切,竟是在不知觉跑出去了足足百十里之遥。
跑这么远也便罢了,他们还打了一仗。
凭借这一战,张济在朝中诸将领中算是把脸给涨足了。
刚回到单父城中,张济就听到皇帝召见的消息。
衣衫都来不及换,他就急匆匆的提着鲍韬的首级来见皇帝了。
“臣张济叩见皇帝陛下。”
刘辩目中带笑,说道:“起身答话。”
“唯!”
“此战可有斩获?”刘辩问道。
张济直接将鲍韬的首级拿了出来,“回陛下,臣幸不辱命,追杀百里,终于将这贼厮的首级留了下来。只是……臣忘记了问这贼子的性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就是鲍信,请陛下责罚。”
“只是不知道敌将姓名罢了,算什么过错。”刘辩说着勉励道,“这一战你打的很出彩,给我们朝廷兵马狠狠涨了一口骨气,朝廷就应该有哪怕是千里追击,也要将敌军斩杀在刀下的威严!”
“虽然你的功勋还稍微差一点,但朕与诸卿商议过后,决定特事特办,加封你征东中郎将!我们现在就缺你这样一往无前的气势。”
幸福来的太过于突然,让张济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
“陛下,这……这样会不会有失公允?”张济嗫嚅说道。
在得知自己加封中郎将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曹仁、曹洪等将。
尤其是曹洪。
独战陈留,差点将张邈给杀了个皮甲不留,可他到现在也还是封号校尉。
而他不过是追击了不足千人,斩杀了一个不知名堂的敌将。
这样的功劳和曹洪比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公允与否这是朕该考虑的事情,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刘辩说道,“你归降朝廷,也有些许时日了,想必现在也该清楚朝廷的兵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犯了错,朕可是不会留情面的,曹仁晨时刚刚领了二十军棍。”
“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现在粮草尚还算充裕,朕会将你部兵马增至万人。朕也知晓那些将士都是跟随你一路从西凉杀出来的部曲,感情笃厚,但战时为将,不可更改。”
这两件事,张济的心里早就有数了。
从雒阳行军直单父,这些事他需要了解的最基本的事情。
让他只是战时为将,战后就要舍弃部曲,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让他难受纠结了许久。
可在跟贾诩通过书信之后,他忽然间意识到,他无法舍弃部曲的根源,还是不信任朝廷和陛下,心中尚有自立的野心,并未把自己当成是一个臣子。
而这两样东西,若长久以往下去,是会要他的命的。
在听完皇帝这一番话之后,他只是有些惊讶皇帝竟然连曹仁一并惩戒了。
寻常的将士巡狩不力,按理说是牵扯不到主将身上的。
当今天子治军之严,他虽然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
但还是感到震惊。
“臣遵旨!”张济说道。
他有心想对皇帝做一些保证之类的话。
可细细想了一下之后发现,他跟皇帝说那些实在是有些多余。
皇帝一定看的是你怎么做,而不是你怎么想,怎么说。
……
曹仁自闭了。
当荀攸来到曹仁住所的时候,这位敦厚的将军正自斟自饮。
“子孝将军可是心中不畅?怎独自一人在此自饮闷酒?”荀攸自来熟的直接盘膝坐了下来,将从夕阳客栈打包来的几味小菜搁在了案上,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听闻曹洪爱夕阳客栈的肘子,张济嗜爱酱羊骨,每三天就要吃一顿。可我偏偏觉得夕阳客栈的这几味小菜,才是真的好吃。尤其这个大肠,隔几天不吃我也馋得慌。”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琢磨出的这么多好吃的菜肴,我敢笃定,这天下绝对没有比陛下更好的厨子,可惜陛下是天子,不是厨子。”
曹仁表情跟便秘似的,面色古怪的看着荀攸在那里一通狂说。
“来,吃点啊,这些菜肴这最是下酒!”荀攸将筷子递给曹仁,俨然他才是东道主。
曹仁无语,默默接过筷子,夹了一块大肠,说道:“我也喜欢吃这个。”
荀攸哈哈笑了起来,“有人洁身自爱,觉得此物脏,嫌弃它。人有三六九等,美食哪有三六九等,好吃不就行了,他们啊,就是不会享受。”
曹仁微微颔首,频频挥动筷子。
荀攸面带轻笑,看着曹仁,问道:“子孝将军就不准备问一问我是因何而来?”
“还能因何而来,战时你可是陛下亲封的军师祭酒,我挨了二十军棍,张济加封征东中郎将,你总该是要做点什么的,应该不太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武将之间不合,甚至于……你说是吧?”曹仁抬眼说道。
荀攸哈哈笑了起来,“子孝将军还真是看的通透,不过,你猜错了。”
“我反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做任何事情,因为错就是错,功就是功。可陛下非要我来看看你,他说你虽然一定能够理解这么做的缘由,可心里肯定还是会不舒服的。”
曹仁的动作僵住了,惊讶的看向了荀攸,“陛下让你来的?”
荀攸微微颔首,“我自无骗你的道理。”
“陛下不应该这么做的。”曹仁抓了把头发,有些羞愧的说道,“我知道我治下不严,这顿罚挨得其实还有些轻了。若当真叫那股贼兵钻进了城中,必然会发生营啸,城中必乱。而且,梁王宅邸距离陛下所居县衙不过百十步之遥,他们若去刺杀陛下,就算杀了我,也难以弥平我的罪责。”
“张济夜色下百里追杀敌军,的确是一桩功劳,但我就是觉得还远远没有到因功封加封中郎将的地步,他现在都与我兄长平起平坐了。我兄长什么功劳,他又是什么功劳?”
“这很难让我不觉陛下是觉得我们曹氏诸人皆为将,想要借此刻意压制。”
荀攸莞尔轻笑,“看来还是陛下看的更加细微,他也是这么说的。”
“陛下让我告诉你,张济的功劳有二。第一便是他枯守梁王宅邸近一个月纹丝不动,在敌人偷偷摸摸摸进单父城的时候,还能及时发现,这说明他始终保持警惕之心,没有丝毫松懈。”
“其二,他在夜色下百里追杀,硬是将贼将的首级带了回来。他这么做,虽然很鲁莽,可大涨了朝廷气势,保护了朝廷威严。”
“之所以破例加封张济,正是因为张济的态度。他以降将身份做到这个地步,陛下觉得应该作为特例,予以赏赐。”
“特例,不是都是如此。”
曹仁杵着脑袋,低声道:“这些事,其实我也都能想到,我就是觉着心里不太舒畅。陛下当真不是,为了刻意压制我们这是曹氏将领?”
荀攸拂须轻笑,“陛下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话说到这个地步,应该算是清清楚楚的了。我说句公道话,陛下若不是信任曹孟德,若不是信任你们,其实也没有必要起用你们。”
“从西园走出来的勇猛善战的将领到底有多少,你应该更清楚。而且,对那些寒门出身的将领而言,陛下也许根本不需要考虑你刚刚说的那些事。”
这话说的曹仁瞬间哑口无言。
西园那些从万军之中强行拼杀出来的将领,是真的凶残。
他每一次议事,面对麾下那些校尉,可都是慎之又慎。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漏了什么底,降服不住那些凶残的祖宗。
他也是领军之后才知道,那些校尉皆是从西园一轮轮的大比拼中卫冕下来的。
他们从寻常的士卒,到校尉,要历经成百上千次的战斗与厮杀。
个个都是当之无愧的悍将。
曹仁惭愧的低着头,闷了好半晌,说道:“军师,你说要不要效仿廉颇负荆请罪?”
“这事搞得我现在心里越发的不踏实了。”
荀攸抬手,打住了曹仁的话,说道:“大可不必,陛下让我来跟你说这些的目的,就是想让你心安,可没有其他的意思。”
“可我现在心越不安了。”曹仁说道。
“那就喝点酒,吃点菜?”荀攸举杯说道。
曹仁:……
“这不完全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荀攸挥舞着筷子说道,“陛下喜欢看结果,看实际的行动,并不喜欢看谁说什么。那些阉宦的手段,当今陛下是一个字都不会听进耳中的。”
“子孝将军不妨看看赵野,说他是当今宦官第一人当之无愧吧?可那小子,也得天天揣把尖刀,充任近卫。”
曹仁不禁笑了起来,“赵中官没有领军实在是可惜了,他那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我是学不来的。一个人能把脚力和出刀的速度练到那个地步,可绝非易事。”
“传闻他天天盯着别人的后背研究怎么出刀,经常跟在那些走路本就无声的宫娥后面,练习脚力。”荀攸打趣道。
曹仁惊了一下,“当真如此?”
“传言,但也有可能是真的!”荀攸说道,“赵野能将这两样手段练到那个地步,背后肯定是下了无数苦功的。来,边吃边聊。”
赵野的八卦,让曹仁成功的放松了心神,爽快的甩开了膀子开吃。
“吃肘子和羊骨的都是煞比,大肠才是酒中友!”曹仁忽然来了一句。
荀攸不禁哈哈大笑,“煞比二字深得陛下言谈之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