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曲尺除了内心对蛮子产生的厌恶感,同时也对蛮子的穷凶极恶感到寒意。
她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受过伤,还险些丢了命,这些经历除了在身体上留下了疤痕以外,心灵深处也一样被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可抑止地轻颤,濛蒙大眼出神盯着下方游牧蛮子的营寨,不知陷入了何种神思。
宇文晟双臂环过她的腰间,将身前之人搂紧:“游牧蛮子,胆敢侵犯吾邺国边境,扰民、毁坏,肆虐、屠杀与抢夺,不过仗着自己行动迅猛,打不死又跑得快,但这一次,我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别怕,他们欠你的,欠邺国的,夫君会替你们一一讨回,就先从……这一个部落开始还起吧。”
他温柔却又强大的声音唤醒了郑曲尺,让她轻轻地靠后,后脑勺靠垫在他结实的胸肌上。
宇文晟胸腔里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有节奏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使郑曲尺心里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先前被蛮子折磨出的仓惶与隐痛,好似也因此褪散开来。
“祝君,凯旋。”
邺军如同交织的蛛网,从高坡呈分裂的暗线俯冲而下,没有起势的吼喊振威,也没有摇旗敲鼓震摄,却已足叫庞大的猎物被困杀其中。
要说游牧蛮子厉害在马上,这话倒不准确,其本身体格健壮,也可以一敌寻常几个大男人。
可邺军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常年艰苦训练,练就了一副精壮之躯,再加上人数众多,多样化的兵器与阵型相结合,其威力倍增,根本不是游牧蛮子能够抵挡得了的。
因此,就这小分支部落当中,区区几千人的规模,很快就淹没在这一片“黑潮”当中,沉没得毫无声息。
这一场小规模爆发的战争,根本不需要邺军鏖战,若是往常,宇文晟自不会纡尊降贵去参与这种小规模战争当中,只需随便派一名副将或统领前往剿蛮即可。
但是,这一次,哪怕是一件小事,只不过是去剿灭一群凶暴的蛮夷,他却决定亲自领兵前往。
若说,这里面没有将军夫人的缘故,打死付荣也不相信。
付荣心头十分不是滋味,还有些酸。
咱们将军明明长着一副薄情郎的面貌,他还曾经以为将军以后,要么打一辈子光棍,孤独终老,要么娶一房妻室当摆设,两人相敬如冰到老。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过,他们将军成婚后,还能这样宠自家夫人,他不服!
宇文晟临走之时,没让与郑曲尺私下相熟的蔚垚留下,而是留下了一脸不情愿的王泽邦,替他守护着人。
郑曲尺虽说宁可是蔚垚留下,因为她向来与王泽邦的关系都不冷不淡,主要来源于王泽邦好似对她总有一种很大的成见,她也不知从何而来,从何时而来。
他以往瞧她时,那眼神的不善跟质疑,简直都快溢出屏幕了好吧。
所以,她总是避免与他碰面,更遑论私下相处。
但是,如今她已经是将军夫人了,王泽邦自然要收敛起自己的态度,所以他跟郑曲尺在一起时,总是眼皮垂下,缄默而冷淡。
然而,郑曲尺却是不知道,比起她,王泽邦此时此刻更不想单独面对她。
他内心,对她充斥着各种的复杂情绪。
他暗暗不满,自己可算是被郑曲尺这个女人给骗惨了。
当初她是“桑瑄青”时,他担心“他”的特别,会勾引将军误入歧途,一直的提心吊胆就不提了。
后来,她又扮成“郑曲尺”嫁给了将军,他又难受、自责,将军娶了“她”这么一个无盐之女,以后恐会遭世人嘲笑。
但到头来,她不仅既是“兄”又是“妹”,还是故意将自己弄成那一副丑样来欺瞒他们,令他也是心塞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如今再看到她,皮肤干净,眼尾低垂,睫毛浓密,一脸天然无辜纯善的模样。
他却想起当日她杀公输兰时,那副面无表情的必杀狠劲,只觉柳风眠说得很对,这天下的女人,果然都拥有两张脸,而郑曲尺这个女人更恐怖,她有千张面孔。
别人或许都认为将军文韬武略,性情狠辣,跟傻不愣登的郑曲尺两人一对比,郑曲尺绝对是那个被拿捏的人。
但谁知道啊,他们家将军在感情那一块儿,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那都是全然一片空白的状态,干净得跟张白纸似的,任其在上面挥洒涂抹着属于她的意识、形态与思想。
她教他怎么爱人,他就怎么爱人。
他是多么容易会遭到“坏女人”的欺骗啊。
王泽邦简直快为将军操碎了一颗老母亲的心。
因为,他觉得这郑曲尺瞧着就是一个擅于利用感情操控人的,要不然她长得那么一张寒酸的小黑脸都能叫将军对她上心?
万一她心有贰心,说不准未来有一天,将军真会“死”在她的手上。
因此,他必须守护好将军。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私底下敲点一下将军夫人,让她别再去干那些没有前途的“细作”了,专心致志给咱们将军当好夫人,未来……
说不准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将会拥有这世间女子最尊崇的地位,绝对会叫七国所有女子都眼红惊羡的。
他心理活动了一阵,抬眸,见郑曲尺正“全神贯注”盯着“夫人,将军最不喜欢别人不知死活地忤逆他了,你可瞧见了这些蛮子的下场?”
郑曲尺其实还真没多关心名”十分有信心,相信这一战十拿九稳。
她主要就是想通过一件事情转移注意力,不跟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王副官有任何对视、交谈的可能性。
因为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气场好像不大合,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是,这是她不想谈就能避免的吗?
显然不是。
人王泽邦有嘴,他想让郑曲尺产生一种危机感,这样一来,她就会记得行事要小心谨慎,不可像以往那般任意妄为,给他们将军平添许多麻烦。
郑曲尺这个性子粗,但脑子可细着呢,她也听出他没话找话,是有话要讲。
“……那他对忤逆的标准,是什么?”郑曲尺顺着他的话问道。
王泽邦见她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怔了下,又忆起眼下,两人身份不再是以往,他不能显得如此咄咄逼人,若让旁人见了,岂不说他奴大欺主?
他微微低下头,谨记下属姿态:“若将军未开口之事,哪怕能猜到,也不能自作主张,否则便是犯了忌讳,这叫越俎代庖。”
他这是担心郑曲尺这个夫人会不安守本份,老想替自家将军作主,这才话里有话敲打着她。
然则,郑曲尺心里藏着别的事,她听了,却理解成另一层意思了。
不可忤逆,不可自作主张……否则便是犯了忌讳。
她不能“越俎代庖”……是吧。
否则,惹恼了性情乖戾的宇文晟,她的下场估计也不会比蛮夷好上多少。
就拿她想离婚这件事来说,她先前太缺乏考虑了,如果由她主动提出来,那岂不就是在说,她对宇文晟不满意?
这对于宇文晟而言,是一种何等羞辱啊。
他会想,区区一个农家女,论相貌远远不及他,论家世财力,哪一样能拿得出手?若连她这种货色他都留不住,以后他还能相什么样的贵女成亲啊?
说不准,他一气起来,运气好留下她一条小命,至此打断手脚、套上锁链囚进小黑屋里,从此不见天日,运气不好的话,就直接将她给支解了……
艹,以前看的黑化文学又来谋杀她了。
“我知道了,我会等他主动开口,我再一口应下。”郑曲尺向王泽邦正色保证道。
王泽邦见她这么上道,也是既奇怪又惊讶。
“夫人如此想……便是最好了。”
郑曲尺看了王泽邦两眼,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她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夫人,有事?”他问。
“王副官,跟随将军多长时间了?”
“五年。”
“五年啊。”
“是,比不得付荣自小跟随将军身边,也不如蔚垚跟了将军近十年。”显然,他对于自己这短短的五岁有些介怀。
郑曲尺安慰:“五年其实也不短了,你只要一直跟随着你们将军,那往后还有第二个五年,第三个五岁……那你知道你们将军讨厌什么吗?”
她最后一句话锋顿转,暴露出主要目的。
“咱们不可在私下谈论将军的喜好,夫人若想知道,往后慢慢摸索便是。”王泽邦选择了保密。
他认为郑曲尺这是想从将军的近随身边套取将军的喜好,进行讨好行为,此举不够真诚,鄙夷之。
郑曲尺却一脸愁容说:“王副官,你是不知道,我与你家将军时常是聚少离多,见一面都很难,万一我如你所言,不小心犯了他的什么忌讳,那我往后的日子岂不是……”
她唉声叹气。
王泽邦这才“明白”,她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敲打”忧心,这才无奈向他打听。
王泽邦心头产生了些许愧疚,便也不再守口如瓶了,他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回答她:“将军,不喜过度打扮的女子,尤其浓脂艳抹。”
此话参照以往勾引将军的那些贵女,无一出门不是妆容浓艳美貌,香气扑鼻,但最终都铩羽而归。
这好办。
她回去马上置办一套。
“还有呢?”
王泽邦苦思:“将军……不喜欢女子对他一直笑。”
此话参照盛安公主,她一见到将军就会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娇艳迷人,但每次将军都会十分厌恶。
哦,那她决定了,一看到宇文晟,就笑不离嘴。
不过,宇文晟这讨厌的内容就挺与众不同的,他不喜欢别人笑?难道喜欢别人哭?
嘿,还真说不准,他这人心理多少有些不正常。
“除了这些,你们将军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碰不能提,一碰一说就会特别生气,当然,也不至于要人命的程度?”说完,她又十分鸡贼地补了一句:“我相信陪在将军身边五年的王副官,肯定会知道的。”
“很生气……”王泽邦为难地想了下,只觉得这将军夫人提得问题越来越难回答了,但作为一个资深的将军迷,他必然是要知道的。
他想到了。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郑曲尺,道::“千万别在将军面前,提起他的父母,这是一个禁忌。”
父母?
他的父母怎么了?
的确,这么久以来,她都没听他提过自己的父母,她一度以为他没有了家人,但既然都用上“禁忌”这么严重的词了,想必是真不能随便提的一件事吧。
郑曲尺顿了一下,然后应下:“好,我记住了。”
接下来的时间,郑曲尺有意拉着王泽邦拉家长,这会儿倒也不嫌弃对方了。
她主要打听宇文晟不喜欢的点,主打的就是一个,他哪样不满意她就朝哪改,力求尽快和平分手,当然倘若和离不行,被休弃她也能接受,反正她也不在乎当弃妇。
等邺军押着蛮夷俘虏归来时,宇文晟看到的就是郑曲尺跟王泽邦两人“交谈甚欢”的场面。
他刹时神色不阴不晴,一双长睫阴影下掩着的暗色瞳仁。
自己在乎的东西,别人碰一下,都认为在抢,自己在意的人,别人聊一下,都担心会失去。
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宇文晟目前并不懂,但却着实不太喜欢郑曲尺除了跟自己以外,跟所有人都可以聊成一片的熟络模样。
郑曲尺见宇文晟他们大胜归来,便跟王泽邦一道迎上前。
她见他周身干干净净,未染血迹,便又转向蔚垚方向,见他也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宇文晟慵懒惬意地看着她,语气透着几分诡异的暗笑,道:“这一支叫鹘的部众,便是去偷袭鬼羧岭那群蛮子的部落,他们方才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想听听吗?”
宇文晟身上并非没有染上血迹,而是回来之前,他刻意清理过了一遍,连雪蚕丝手衣都换了一双干净的。
“跟我有关?”郑曲尺猜测。
不然,他干嘛用这种好像“揣怀着一颗炸弹回来想要分享给她看”的有病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