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真心坦露

宇文晟脱下手套,视线俯下,骨节分明的手掌揉按在郑曲尺的颈后,不轻不重……那片细腻的皮肤,有一层柔软的绒毛,触之冰肌温凉,全都似融化在他的掌心之中。

她微不可见地抖了下,小动物的本能就是遇到大型肉食类动物,不适地本能想要躲,但却怎么都躲不开他的肆意掠夺。

他笑着问她:“哦,你要怎么发财?”

一提到这个,郑曲尺暂时忘了挣扎,就又高兴地开始分享自己的心情:“我要把车子卖出去,这样就能有钱了啊。”

“可它只有一辆,你不会不舍得吗?”

她抬起下巴:“当然不会,因为以后我还会造好多、好多辆的,然后我就将它们卖给七国的富人,这样就会很有钱了。”

说到这,她睁大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像浸泡在水中的琥珀宝石,干净透澈,又晃耀着亮晶晶的光泽。

宇文晟觉得喉中略微干涩,喉结一动,脸融在烛火当中,垂落的睫毛,覆下大片阴影,他轻柔又乖戾地告诉她。

“不行哦。”

一听他不同意,郑曲尺酒壮怂人胆,大声质问道:“为什么?”

因为,假如她的翅膀越来越硬,就会飞得越来越高,那样的话,他恐……自己张的网不够大,无法将她护拢于他的视野当中。

他问她:“假如,别人也学会了如何制造盘龙马车,你的马车就卖不出去了,那你怎么办?”

宇文晟以为自己这样说,她会觉得为难,会退缩,会打消这个赚钱的念头,可是,她却笑了。

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她笑眯起眸子,像弯弯的月牙儿,带着属于她的小骄傲,对他小声地,像是在讲一件秘密。

“学会就学会了吧,我会不断改进,会做出越来越好的东西来,而且,你不懂,历史前进的脚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阻拦就滞步不前,我们的未来,别人的未来,都是会不断地进步的,就像……他们六国,也阻挡不了我们邺国奋发图强的。”

他很喜欢她此时表现出来的真实,狡黠、自信又开朗,就好像会永不疲倦地追求她内心的想法,她眼中永远有明天、有渴望、有追求。

宇文晟轻轻地托起她的后颈,让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脸来。

他凑近她,四目相对:“你是说,这一辆盘龙马车,并不是你认为最好的,你还可以做出更好的?”

“啊,当然啦,现在就是条件有限,等我以后再弄出了加强版的减震钢板,或者减震弹簧,还有再建一个造车工厂,到时候啊……我就能够研发出更好的车子了。”

她被迫盯着他,眼睛发晕,眼前的男人,本就一张盛世美颜,现在更好像加了十级滤镜一样,好看得都有些不真实了。

尤其……他还对她笑得这么勾人,她没忍住,微微垫起了脚尖。

但耳边却忽地响起了一声动人心扉的愉悦轻笑,她被躲开了。

她头晕晕沉沉,其实不太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正如她被对方侧脸躲开之后,也只是耸耸鼻尖,没特别大的反应。

宇文晟见她呆在那儿,只知道傻傻地看着自己,眼底的恶趣味更浓烈了些许。

他一步一步地诱着她,吊着她,某种酒意发酵过后的浓烈香气,在彼此间拉扯着、逗弄着。

“可是想要造车,想要造出很多的车,还有研制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建什么工厂,你得有足够多的财富才能办得到吧?”他没让她退。

郑曲尺被他问得晃了下脑袋,眼珠子转动了一圈,像是在努力集中精神,然后就两眼含泪,可怜巴巴道:“我、我没钱。”

她好穷啊,这件事情好像都隐瞒不住了吧。

宇文晟本想多吊吊她胃口,可到底没忍不住,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哄道:“别哭,你没钱,可我有啊,我不仅将我的钱都给你,我还可以将我的匠师团也都给你,叫他们全都替你做事,好不好?”

郑曲尺一听,马上破涕为笑了,她感动道:“真的吗?你人真好,等我赚了钱,我就给你分钱,让你入股当股东。”

股东是什么,他没听过,不过……“你说过会养我的,你还记得吗?”宇文晟问她。

可郑曲尺却有些认不了人了,她努力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这人是……有些眼熟悉:“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夫君,你记起来了吗?”

夫君?

柳风眠?

哦~她恍然地连连点头:“对啊,我好像成亲了,我还答应过他的……可是,我跟你能不能不当夫妻啊?”

她终于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吐露了出来,她眉头颦紧,十分苦恼地跟他诉求道。

“我给你当下属,你当我老板,我赚钱你分钱,这样不好吗?”

宇文晟原本温柔存怜的神情,倏然滞住,慢慢地被一层翳影覆上,笑意转冷、变凉。

“为什么?为什么不当夫妻?”

有什么东西骤然之间改变,连空气都逼仄得叫人难以喘息起来。

要是正常状态的郑曲尺,肯定马上就住嘴粉饰太平,可现在这个醉酒的郑三岁,却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瘪起嘴。

“我怕你会家暴,我又打不过你……万一,万一我哪天又惹你不高兴了,你又会像上次那样,将我扔进万丈悬崖

她的话,就像一柄尖刀瞬间插进了宇文晟的胸膛,让他阴郁病态的神色崩裂。

他跟她,一直都对过往的事情,避而不谈。

他以为,只要他伪装得足够好,只要他在她面前好好扮演着“柳风眠”这个人,她就能够尽弃前嫌,慢慢淡忘了所有。

但现在她酒后吐真言,她一直都在害怕着他,害怕他曾经癫狂嗜血的一面。

她不想跟他当夫妻了,她想抛弃他……

他忽然有些慌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我、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你,我没认出你来,但以后我改好不好?”

他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在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胡话,她根本就不清醒。

郑曲尺的确快撑不住了,她不舒服,听他还叨叨个不停,直接摇头:“不听,我想睡了……”

“曲尺,为什么连你也厌弃宇文晟?”他扶住她,让脚步打晃的她靠在他胸前,听她还似梦呓般道:“宇文晟,我不信……”

他如同一抹无主幽魂般杵直在那里良久,嘴角勾起,红唇齿白,笑得如斯病态丧失:“没关系,反正这一辈子,咱们就只会这样一直在一起了。”

此时,郑曲尺闭上了眼睛,靠在他身上,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甜甜地“嗯”了一声。

他一怔,偏过头,不可思议。

“你答应了?”

但她却没反应。

宇文晟轻轻地说着:“别怕我,也别想丢弃我,我不会再傻傻地只知道在原地等待了,你无论跑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他见她安睡的笑靥,估计正在做什么美梦,心底郁结难解,他狞笑一声,便摇醒了她。

郑曲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水汪汪地,像一只茫然的小鹿似的。

“曲尺,我不高兴了,想吃糖。”他跟她说。

郑曲尺只想睡觉,但她脾气好,被人强硬弄醒也没发火,只道:“糖?我没有。”

“我有。”宇文晟将她送的糖袋解开,取出一颗抵放在她的唇边,笑得妖孽:“张嘴~”

她懵懂地眨眼:“你想吃,为什么要叫我张嘴?”

一个醉得七荤八素的人,但脑子的逻辑性还依旧这么强。

说话之际,唇齿阖动,他已经将散发着香甜的糖果放进她的唇瓣内,微张轻含着。

“因为,这是惩罚,你得喂我。”

他偏低下头,咬住她唇内的另一半,将那一颗沾满她气息的糖果滑卷入自己的口中。

而郑曲尺瞳孔扩大,则感到了一瞬的心悸。

——

这是梦吧。

“晟儿,你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娘亲,娘亲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记得要乖,别乱跑。”

那充满慈爱、却又那样虚假的女声,在宇文晟耳边响起。

他看到,一个穿着一套华美红裳的女子,对着他柔柔一笑之后,就转身奔入一名穿着铠甲战衣的男人怀中。

“娘亲,很快,是多久?”小小的宇文晟仰起头,疑惑地问道。

但是那个叫“娘亲”的女子,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身影与那名战衣男子一并渐渐消失不见了。

小宇文晟记住了要“乖”。

他从早上等到了晚上,又从晚上等到了天明……后来,他才恍然明白,“很快”,并不是多久,而是根本就不会回来的意思。

他在寒饥交迫晕倒之前,听到别人在说,他被丢弃了。

什么是丢弃,为什么是他被丢弃?

回去之后,他父亲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告诉他,因为他是一个不详之人。

他娘根本不爱他。

他也不爱他。

可后来,那个叫“娘亲”的女人死了,他们又说,他娘很爱他,甘愿为了救他,而被敌军将领带走,受尽折辱而亡。

可只有他知道,没有人是真正在意他的。

人人都厌恶他,惧怕他,舍弃他。

所以,他从来都清楚地知道,没人会爱他。

他也不懂什么是爱,他只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抢夺、去算计、却不折手段地得到。

——

清晨醒来,郑曲尺感觉自己的脑袋跟要炸了似的,刺啦地痛。

她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许久,直到窗外暖和明晃的光线,投射到她的眼睑上,她才睁开了眼睛。

她斜过眼,然后不意外地看到宇文晟。

他依旧躺在她的床侧。

也许是跟这个“宇文晟”在主军大帐同床共枕了两次,也或许是她已经慢慢有些适应了宇文晟跟她是夫妻的关系,她这一次醒来,看到他,内心竟没有太大的波动。

就如同以往每个早晨起床一样,她接受了他会睡在她身侧这个事实。

“原来人真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啊……”

昨晚发生的事情,她有一部分有印象,但后半部分却没有了。

她好像跟宇文晟说了很多话,有她太兴奋克制不住吐露的,也有他故意诱导之下说出来的。

她不大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但凭自己还能见到这第二天的太阳,她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事才对吧?

这天都亮了,她也不再纠结昨晚醉酒之后的事情了,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去巨鹿国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期间一直小心屏息,但直到穿好衣服,都没见宇文晟醒来,她觉得有些奇怪。

一回头,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比她一个宿醉的人更难受似的。

她蹲在床榻边,攥了攥小拳头,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果然有些发烫。

她伸手将他摇醒:“宇文晟,你醒醒,你发烧了。”

宇文晟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睁开眼睛那一刹那,双眸泛起一种邪佞的红意,像某种弑杀冷血的凶兽,惊得郑曲尺背脊一僵,下意识打算拔腿就跑。

他静静地盯注了她片刻,这才好像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嗯,没事。”

他瞥开眼,衣襟处有些汗湿,他起身,当着她的面毫无顾忌地开始脱衣,穿上准备出行的衣物。

“你不叫军医过来看看吗?”

郑曲尺赶紧避到屏风后,她想起他身上的那些伤口,担心是伤口处理不当发炎了。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卧床静养,但他却片刻不歇,来来去去处理各种事情,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连她都险些忘了他还带着一身伤。

“这样的伤,我向来都是自己熬过去的,马上就要出发去巨鹿国了,你可以先去办你的事情。”

郑曲尺一时没动。

穿戴好后,宇文晟戴上面具与手套,一袭矜贵威严,与在郑曲尺面前判若两人,他唤来王泽邦:“车队准备好了?”

“回将军,启程前往巨鹿国的一切事宜都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出发。”

这时,郑曲尺对宇文晟道:“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东西没弄好,你们先去出发的集合点,我马上就跟过来。”